台北。【 ]
入夜,天上没有明月,也没有繁星,夜色稠似浓墨,整个城市就仿佛蒙在一片深色的幕布之中但街道却并不宁静,日军登陆沪尾的消息已经传遍台北大街小巷,从前方不断有败兵溃入城内,到处都在传播着倭寇即将攻入台北的消息,人心惶惶,大街上随处可听见人们惊恐的哭嚎与愤怒的叫骂,许多大户人家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往南逃离这座城市,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抚台大人,抚台大人?”当驻守阳明山的十二营广勇统帅李文魁率领着捕缉营的士兵冲入巡抚衙门的时候,衙门内已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抚署内衙役、小吏、丫环、仆人捧着私人财物哭喊着奔来奔去,有些人躲闪不及还相互撞成满怀,地上狼籍不堪,到处是被踢翻的椅子、架子、公文、纸屑、书籍与布帛。
“都他妈的给我停下来!”李文魁举起三眼铳朝天开了一枪,大吼道,“这里是抚署衙门,不是菜市场!”
听到枪声,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急忙生生地停下脚来,有些人甚至还刹不住,摔倒在地上,但见到那目露凶光、满脸横肉的李文魁,却连爬起来的胆量也没有,大家都知道这个李文魁是抚台大人身边的红人宠将,而且据说曾经是河北赫赫有名的土匪,后来随淮军渡台,居于巡抚大人的麾下,饱受器重,在这个危乱时刻,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他一枪崩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冲撞到这个可怕的武夫。
“你,过来回答!”李文魁用三眼铳指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吏,吼道,“抚台大人现在在哪里?我有军情禀告,**的不要耽误老子时间,要不然就打死你!”
那小吏哆哆嗦嗦地走过来,跪在地上给李文魁磕头,边哭边道:“小人也……也不知抚台大人在哪里……”
“我草你妈敢不知抚台大人在哪里!”李文魁还没等小吏说完,已经舞起巴掌结结实实打了对方一个大耳光,直打得对方整个人身体都飞了起来,摔到地上时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一张口便不禁吐出两颗碎牙,半天都爬不起来。
李文魁狠狠一脚踩在倒在地上的小吏的胸口,直踩得小吏口喷鲜血,只听他大吼道:“龟孙降的,难道就没有人知道抚台大人在哪里吗?再没人回答,我他妈的就将你们全部杀光!”说着他一摆手,捕缉营的士兵们便轰地一声冲上前去,将院子里的人全部打翻在地,并拳脚相加,直打得满院子都是哭嚎声和惨叫声。【 ]
“啪”地一声响,李文魁一枪就将脚下那小吏的脑袋像砸西瓜一般打得四分五裂,白色的脑浆与红色的血肉呈波状散到尸体四周,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暴叫道:“妈拉个巴子,再没人说话,我就一个一个宰了你们!”
听到这话,院子里的哭嚎声更加凄厉,不过总算有人大叫道:“我知道抚台大人在哪里!”这才救了大家的命。
李文魁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像拎小鸡一般就将那跪在地瑟瑟发抖的仆人一把拎了起来,凶狠地瞪着他,道:“有话快说,有屁放放,老子可没闲工夫等你慢悠悠说话!”
那仆人整张脸因恐惧而扭曲成一团,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指了一下后院的方向道:“抚台大人刚刚还在后花园竹舫出现,这会儿应该在三堂西厅!”
“我草你妈,要是抚台大人不在三堂西厅,我他妈的活剥了你!”李文魁抬起脚踢得那仆人翻着筋斗摔倒在地上,他看也不看对方的惨样,带着一大群的亲兵便直扑三堂西厅。
等李文魁带着兵勇离开前院后,院子里的人这才“嗡”地一声散开各自逃命去,大家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倭寇打过来了,台北完了,台湾完了,逃命要紧啊!
李文魁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穿过公署院,直接冲进了原本应该戒备森严的三堂——这里是巡抚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处理政务的地方,不过现在却只见一两个小吏在慌不择路地从堂院前跑过,怀中捧的财物和文书丢落一地都顾不得去捡,他也不理会这几个小吏,直接就进入三堂西厅。
唐景崧正在收拾桌上的重要文书,但见到李文魁突然闯进来,不由又惊又悚,整个人都呆立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李文魁虽然暴躁狂傲,但巡抚的威仪还是摆在那儿,上下有别他不敢怠慢,急忙摒退身后的兵丁,然后自个儿走进堂厅,假模假样地作揖行礼,大呼道:“阳明山亡在旦夕,非大帅督战,诸将不用命!”说着,便不待唐景崧说话,起身行至屏前。
唐景崧见他凶神恶煞地上前,也不知要做什么,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大喘一下,他早得林阳旭禀告,日军攻破沪尾之后,已经开始大举向台北挺进,各路败兵纷纷从前线退至城内,趁着一片混乱之际,大肆烧杀劫掠,强奸妇女,城内的巡警营根本无法弹压,甚至还被打得落荒而逃,整个台北城已然沦为人间地狱,朝夕不保,人心惶恐,而他听说自己的爱将李文魁也没少浑水摸鱼,劫了城内不少大户人家,只是如今突然找上门来,要是也摆了他这个巡抚一刀,可真如何得了?
现在他手上要人没人,要兵没兵,连自己的爱将都作乱起来,其他人更如何调用?这个时候他又怎么敢追究李文魁防守阳明山不利的罪责?不过他想来心中也有气。
这个李文魁可给了几十万饷银去内陆招募广勇回台助战,但却只招来稀稀落落的十二营,而且每营都只有一半人马在编,回扣吃了足有一半还多,但唐景崧自己也是一屁股不干净,对这个土匪出身的淮军统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李文魁这人却比他预想的还要恶劣,在城中敲诈勒索,打家劫户可是奋勇当先,冲锋在前,面对倭寇却不敢出兵会战,弃械逃跑,回来却还理直气壮地禀告,似乎所有责任都是诸将不听命,不使力的结果,与他半点都没有干系。
唐景崧沉吟片刻,即举案上令架掷地,同样也假模假样道:“军令俱在,好自为之!”
李文魁听到这话,不由喜上眉梢,他此次上门要的就是抚台大人这话,急忙作揖行礼,匆匆上前将那令牌拾了起来,再抬头看案前,却发现唐景崧已然不见,携带巡抚印从后门逃走。
“好自为之,老子有了这个军令,自然要好好地好自为之!”李文魁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令牌,招呼厅堂外面的亲兵进来,大声道,“诸将听令,抚台大人已令我捕缉营接管台北全城治安,但有抗拒不从,犯上作乱者,通通格杀勿论!”
一个把总低声问道:“李帅,难道我们捕缉营真要管什么台北全城治安吗?现在全城已然一片大乱,那帮台勇土佬早看我们不对劲,在南门大街还打伤我们好几个兄弟,弟兄们都等着李帅给做主啊!”
李文魁一听自己弟兄被打伤了,立刻火冒三丈,额上青筋毕露,大吼道:“我草,敢打我李文魁的兵?那帮龟孙降养的台佬不想活啦?弟兄们,今天你们就拿着这块巡台大人令牌到南门大街去,将那帮台佬打个半死,全都给老子往死里打,不要怕出人命,关键是要打出我们捕缉营的威风!靠他妈妈的,东洋鬼我们打不了,还打不了台佬那帮龟孙子吗?”
众兵丁听到这话,不由精神一振,纷纷叫好,操起兵刃枪械就要纷纷往抚署外面奔去,但很快又被李文魁叫了回来。
“他奶奶的,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全都他妈的给我回来!”李文魁大声吼道,“老子还没说话,你们急什么急啊?打南门那帮台佬龟孙有的是时间,办正事才是当前紧要之事!”
捕缉营的士兵听到这话,都又回过头来,那把总忍不住问道:“李帅,正事不就是去南门打那帮台佬龟孙子吗?难道还有其他更重要的正事吗?”
“啪!”李文魁抬起手打了一下那把总的额头,骂道:“笨蛋,去打架算什么正事?现在抚台大人已经卷款潜逃,准备内渡回大陆,这巡抚署留着也留给东洋鬼,还不如让兄弟们打扫打扫,幸许能找到些什么财物出来,也不枉此行!”
“对对对,李帅英明,真乃高瞻远瞩!”众兵丁立刻纷纷竖起大拇指大赞道,“抚台大人都逃了,而且还将令牌交给我们,那就由我们先来接管抚署衙门,好东西可别被那帮小吏仆人给卷走了!”
李文魁听到这话,心中突然跳了一下,暗道:“他奶奶的,那帮小吏小仆能卷走多少金银细软、钱财布帛啊?好东西全在唐景崧那王八蛋身上,刚才真他妈的失策,只顾得去拾什么破令,倒将这厮放走了,要是能追上他,逼他将所贪金银财宝全都悉数吐出,那兄弟我可又要发一大笔洋财了!”
想到这里,他指了指身边几个最得力的亲信,道:“你们几个跟我去追抚台大人,这家伙贪墨抗战巨资,想这么溜了可太便宜他了,得逼他悉数吐出以资抗战经费!”
亲信们听了不由有些骇然,洗劫人去楼空的巡抚衙门,他们还是有胆量做,但谋害巡抚大人他们却还差点胆气,毕竟那已经是犯上作乱,属抄家灭门之死罪了。
李文魁嘿嘿冷笑道:“你们怕什么?抚台大人贪墨巨款,要是公布出来,全台军民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在我们手里他还敢说什么?要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还不乖乖照办!弟兄们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老子替你们扛着,你们几个快快随我去追那王八蛋,其他人好好打扫巡抚衙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事情末了就放火烧了这衙门,来个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里面发生过什么!”
亲信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纷纷大声应采叫好,操起兵刃与枪械随李文魁从后门追唐景崧而去,其余兵丁留下来,将诺大的巡抚衙门从里到外仔细洗劫一遍,尤其是对帐户的银库更是重点关照对象。
洗劫之余这些缉捕营的恶棍们甚至连来不及逃走的小吏小仆也不放过,他们身上的财物被打劫得一干二净,而且还不放心,抢了财物之后直接就地斩杀,最后再一把火烧了整个巡抚衙门,彻彻底底地执行李文魁的命令——毁尸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