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龟壳通体灰褐色,上面刻满了字,绢若蚊足却又笔锋雄奇。“吾留书于后,若有缘者得之,望了遂吾愿。术谷一门,至于吾辈,实是汗颜。”苏笑看到此处,想象着这骸骨到底有怎样的身世,那句“穷追至此”又会有怎样的一番故事。再向下看去,却是一副地图,画得简单但该注明的都已注明。寂和尚没事就会教苏笑认大明地域图,也算是聊解思乡之苦。苏笑看着这地图,暗道:“这看上去很像是臧边,和尚爷爷说过,那个地方地势奇高,险峻不已,皑皑白雪下面也不知有多少悬崖绝壁。再往西走便是昆仑了,唉,我要是有命回得去,说什么也要去昆仑一遭。”再向下看去,写道:“此乃天术,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四灵分四域,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其形如龙,曰‘左青龙’;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其形如虎,曰‘右白虎’;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其形如鹑鸟,曰‘前朱雀’;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其形如龟蛇,曰‘后玄武’。天象迷离,世间朝露,雷电风雨,任我调布……”苏笑愈看愈乏味,这天文斗数他自是没有兴趣。然而他怎么知道这天术要是流传出去,能够带来的血雨腥风怕是九阳之镯也不及。再看了几句,尽都是讲如何依照星宿趋吉避凶,如何排兵布阵。苏笑索然,复望下看去,上面写道:“经脉顺行,分十二经八脉奇经;逆走则合于星数,四灵七宿,朱鸟主前,玄武在后,青龙居左,白虎主右。丹田自塑,奇功一流……”苏笑愈看愈费解,人体经脉寂和尚都给他讲解过,无外是前任后督,照龟壳上所述,却不是这般。苏笑看罢,一摇头,心道:“这位前辈说的和爷爷说的不一样,料是他智慧高端,我是怎么也不能明白。”他哪里知道,要是寂和尚见了这龟壳,一定欣喜若狂。这龟壳所记载的便是自塑丹田的密法。莫万辰在天城众多典籍中看到了一星半点,便悟出了逆行气法。苏笑年幼,见识尚浅,是以不明其中玄机。
在这石洞呆久了,苏笑腹里空空,饿感袭来。细一想自己也快两天没吃东西。“龟兄,我得去……找些……找些吃食。”海龟似听明白他的意思,移动身躯缓缓向一边行去。苏笑跟着海龟来到一个水潭。苏笑正自口渴,跑上前去掬起水喝起来。水一入口忽地想起海水苦涩难喝,心生后悔,但旋即嘴里甘甜,心里一喜。这水潭的水略带甜味,比之海水好喝得多。苏笑痛饮一顿,躺坐在潭边。肚子咕咕叫起来。苏笑向潭里望去,很多巴掌大小的鱼在潭里游得快活。“龟兄,我可要……要捉鱼吃啦。”向海龟瞧去,海龟移动身躯缓缓向后走去。苏笑猜度它有事自己又饿得慌,也不去管它,跳入潭中抓起鱼来。
水花四溅,苏笑折腾半天,已抓住了三条。上得潭边,兀自高兴,转念一想,没有火可怎生是好。便从腰间摸出短刀,将鱼刨了洗净,再切成小片,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生鱼片倒也美味,苏笑吃完,躺在地上,想起了寂和尚,暗自难过。“外面的人太坏了,我还是就在这里,不出去了。”他心里想着,转眼又想起了赤井烟:“不行,我还要去找烟姑姑。也不知烟姑姑在哪里,有没有被那个坏人……”想到这里再不敢多想,坐起身,寻思着离开这里。
苏笑顺着来路回到最初的地方,海龟也爬在那里:“龟兄,我……我要走了,谢谢……谢谢你救命之恩。”海龟探出头,向一边的水道看去。“你是说要……要从这里……这里出去?”苏笑一惊。他知道这条水道可以通向大海,但海里鲨鱼出没,自己水性不济,不似这海龟般能畅游海底,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海龟慢慢爬过来,撞了撞苏笑。苏笑会意,道:“龟兄,你……你是说送……送我出去?”海龟似有灵性,点了点头。苏笑感恩不尽,爬上龟壳,海龟四脚在水里一滑,游了出去。
前面是一个小洞口,苏笑紧贴龟壳,海龟猛一下沉,没入水里。苏笑立马屏住呼吸。水里初还瞧得见东西,慢慢地越来越黑,苏笑知道已到了深处。苏笑屏着气,海龟游了一会,四周海水翻腾起来。“难道是鲨鱼?”苏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海水从身子刮过,想是海龟游得太快。渐渐海水明亮起来,苏笑瞧见了光心里高兴,知道便要到海面了。
背上一轻,忽地又一凉,苏笑露出了海面。“龟兄,龟兄,出来啦,出来啦。”他心里激动,开心的嚷道。海龟动了动脑袋,朝岸边游去。苏笑一回头,看见两个大黑影跟着:“龟兄,鲨鱼……鲨鱼……”海龟似离弦的箭,奔向岸边。过了一盏茶时间,海龟游上了岸,海里的两个黑影徘徊一阵子便游向深海,消失不见。
苏笑一把搂住海龟:“龟兄,谢……谢谢你救了我。”海龟伸出脑袋,在苏笑胸前蹭了蹭,闻了闻胸前那块玉,一转身慢慢向大海爬去。“龟兄,我们……我们还能再见吗?”苏笑知道它要回到自己的世界,离别之苦堵在胸口。海龟似听懂了,身子呆了呆,向大海爬去,没入海里,消失了。苏笑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几只海鸟掠过,这浩大的天地,一时不知何从何去。
别过海龟,离开海岸,苏笑独自走着。想起这几日的经历,苏笑心里多了份什么。这条小道杂草丛生,两旁歪歪斜斜长了许多树,一看便知道甚少人走。苏笑走着,踢着地上的石子纾解心中苦闷。“织田信长,你还是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吧,好歹你也是千金之躯,受了皮肉之苦可不大好。”“哼,我知道是斋藤道三派你们来的,怎么他连他这个女婿也要杀。哈哈哈。”苏笑远远听见有争辩之声,遁入草丛观望起来。二十几个体格粗壮男子围着一个苏生气两手空空的少年。那少年英气逼人,面色从容,举止洒脱,淡淡道:“我织田家在尾张也实力不凡,斋藤道三要杀我就不怕两家伤了和气?”一个男子道:“这里有别人吗?杀了你,丢到海里,那还不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那少年冷笑,把衣服全部脱去。男子奇怪:“你这尾张傻瓜,又想干嘛?”织田信长笑道:“反正要死了,我赤托托的来自然是要赤拖拖的死啊。呵呵,我这一身衣服就劳烦你带给你家归蝶小姐,好歹我们也是夫妻,就当时留个她的念想吧。”说着正欲托裤子。众人都知道织田信长行为乖张,但也想不到他在这生死的当口还这般胡闹。那男子道:“织田君,我看在你父亲织田信秀的面子给你个痛快。”织田信长不屑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在他灵位前投香而去,我都不买他脸面你这么说那不是瞧我不起了?”其实织田信长故意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他知道这次斋藤道三请他来是鸿门设宴,暗中也派了埋伏。只待埋伏一到,便可倒转形势。
那男子面色一黑,道:“给我上。”一众人挥刀逼近织田信长。织田信长见状,无奈笑了笑。一粗壮男子长刀砍下,织田信长眼见就要命丧当场,哐当一声,那男子手中长刀飞出,没入一颗苍松树干。“住手。”苏笑从草丛里跳出,方才见织田信长就要毙命,他捡起一颗石子掷出,不偏不倚击中那男子手腕。那男子吃痛,手一松,刀便顺着力道飞了出去。
众人见眼前出现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只见他眉毛细长,脸庞销瘦,看上去虽病恹恹但却气势不凡。“喂,小娃娃,不想死的就滚远点。”“哼,你……你们这些坏人,就知道欺……欺负好人。要……要……要滚的是你们。”苏笑喝道,却结结巴巴的。一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一男子道:“小子,你话都没学全,还是回家叫你妈多教你说几句吧。莫不然你妈也是结吧,哈哈哈。”另一男子道:“快……快……去找你……你妈去吧。”苏笑听他故意学自己,又这样说自己娘亲,拽紧拳头便朝那男子奔去。那男子正自奚落苏笑,不料这小娃娃会突然发难。苏笑去得极快,那男子胸口已被一拳击中,摇晃着退了几步。男子羞怒,嚷道:“去你妈的,大家一齐上,杀了这小子再杀织田。”众人士气大振,纷纷朝苏笑扑来。
苏笑见二十几个人围将过来,身子一蹲使出土遁消失在原地。众人扑了一空,方回神,只觉后背一痛。苏笑遁到他们身后,以石子作手中剑射出去,众人被射中,惊骇不已。一男子怔怔道:“你是……你是忍者?”苏笑不答,扶起身边的织田信长。又一人道:“想不到织田家也养了忍者。好,好。织田信长,看来我们杀不得你了。”织田信长哈哈笑道:“怎么,怕了?我还有几十名手下没来,要不我们先喝喝茶,估计他们也要到了。”那人一听,看了苏笑一眼,心生惧意,道:“我们走。”呼喝着其余人离开。
织田信长见那帮人走得远了,盯着苏笑,道:“你是谁?”苏笑转过身便要离开,也不去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大跨一步,拉住苏笑,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救我。”苏笑淡淡道:“他们人多欺负……欺负你一个。”织田信长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好,说得好。在下织田信长,是织田家长子。”其实织田信长有两个哥哥,因为皆是庶出,所以这般说。苏笑一听,似乎想起了什么,这织田信长在尾张也算是个奇人,他不受礼教束缚,做的事往往出人意表。织田信长接着道:“你救了我,要不就留下给我当个护卫。我正要去会会斋藤道三,以你的身手,若能为我效力,以后前途定是无量。”苏笑淡淡道:“我干嘛……干嘛要做你的护卫?我有事先……先告辞了。”转身便离去。
织田信长看着苏笑的背影,脸上无甚表情。苏笑自怜自伤,一摇一晃走着也不知何去何从。想去找赤井烟但却不知如何去找。本以为离开了日本,可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突然,身子一重便朝前扑了出去。一回头,织田信长正压在自己身上,手里拽着快石头便要砸来。苏笑不明白自己救了他他却这般对自己,见状分明是要自己的性命,一时气急,猛一用力,一脚踹开织田信长。织田信长爬起身来,一块石头便朝苏笑掷来,苏笑在地上一滚,避了开去,睁大眼睛,道:“你你干……干什么?”织田信长捡起石头又狠狠地掷来。苏笑大怒,手在地上一撑,身子腾空翻起,脚一点,便跃到织田信长身后。织田信长见苏笑身法鬼魅速度奇快,心弦紧绷。苏笑一把扣住织田信长肩井穴,喝道:“你……你干嘛要害……害我?”织田信长冷哼一声,不答。苏笑一阵苦笑,想到了和蔼可亲的寂和尚,想起了平日里总是不冷不淡但却很疼自己的烟姑姑,手一松,放开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疑窦不解,呆呆道:“你放了我?”苏笑径自走远,也不答应。织田信长弯身复又捡起一块石头,看着苏笑单薄的身影,终于又放下。他本以为苏笑知道自己身份会加害于他,又见苏笑年纪轻轻便就有这般本事,此人不除势必威胁自己以后统一尾张,心一黑便大下毒手。可苏笑制伏了他却又再放了他,织田信长想了良久,看着苏笑背影已缩成一个黑点,望向苍天哈哈大笑。
苏笑走着,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一阵风吹来,树林叶浪翻滚,感觉自己就像这随风飘落的树叶,无依无靠。“我要去找烟姑姑,她会在哪里呢?陆欢叔叔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心里想着,看到了手上戴的范蠡指环,想起寂和尚,“我还是离开这里,回中土。可能烟姑姑和陆欢叔叔他们在那里。”念及此处,猛地有了些精神,挺了挺身板,自海边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日已当中,苏笑远远瞧见海边泊着一艘大船,一人站在甲板上呼呼喝喝着,一些人便从船里搬着一箱箱东西下船。那些人服饰不像日本的,苏笑暗道:“他们难道是中土的人?”这般想着便明白了许多,这船上的日本人多半便是倭寇了。他听寂和尚说过,倭寇常年累月的骚扰大明海域。沿海地方的百姓终日惶恐,生活苦得紧。“我悄悄潜上船,随他们回中土。”苏笑打着主意,便琢磨着怎样潜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