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着人,人枕着雪,柳青衣不知道千竹坞为何总是有雪也许,是某年某月的某日,这突如其来的雪来此一游,见着了那卧在竹边的大夫,一眼,蹉跎半生
艳而不俗的美,看多少次都会令人觉得赏心悦目,真想问大夫一声,身在红尘,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这样
“美得如此不沾风尘…”
一语惊醒雪中人,天不孤本来将起未起的身子又再那般慵懒地靠回竹边,他眼中的那一抹偶然闪动的奇艳,亦慢慢褪去腥红
这种说话的语气,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这惊了千竹坞晚时风雪的魔,却是故人
“公子这次,又是将自己推入何等险地了?”说着话,招着手,天不孤示意柳青衣坐回他过往坐着的位置…
看了一眼远处的竹坞,感受到那里虽然残弱却仍旧顽强的剑意,柳青衣松了口气,他笑了笑道,“这世上能一眼认出我的,只有四个人。”
“这四人中,天不孤算第几?”大夫又在做他非常喜欢做的事情
“这么作弄我,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是的,公子尴尬的样子,十分可爱”
“可爱不是用来形容成年男子的,而我已然成年好多年。”
天不孤含笑不语,这只是个玩笑,而玩笑后,他便不想再纠缠这个玩笑,与其说笑,不如直言正题。
柳青衣在这方面的感觉还是敏锐的,梅饮雪是无情来矫情,而自己若再顾左右而言他,怕是会因矫情而伤情
“我没时间了,我需要一个不世出的智者来帮我谋算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柳青衣说着,他伸手指向近眼处的一串风铃,“大夫,你说他欠我恩情,但我却毫无印象,如今,我有求于人,那我所不知的恩情,是否足够令他帮我?而我,又有多少可能不会被其算计?”
天不孤闭上了眼,他甚至没去看那串风铃上的名字,沉默良久,在一片落雪坠落两人眼光纠葛间的刹那,大夫的手,骤然伸出,纵是无情亦温柔,哪怕是这般凌厉地出手,都是这么地美美煞人也美杀人也!
柳青衣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但他始终未有动作,大夫若要杀自己,何必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大夫与死神纠葛甚深,他太了解死神的游戏了,要杀人,只需令柳青衣自己违反规则便是
手,在将撕裂咽喉的瞬间改变了方向,拈着飞雪的手指轻轻地拨开柳青衣垂落耳边的乱发…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公子在这流年里头,已沾了太多风霜,青丝未成雪时,可曾想到过今日?恩也好,情也罢,对这如花盛衰的人间,又或红尘里头来来去去的人,公子呀,大可说一声,柳某此生,不负于人”
“我做这些,不是想做什么大侠英雄,朋友还在,我自然也躲不了。”柳青衣狰狞的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
“这张脸,何时会哭?”天不孤缩回手,他托着下巴问道,“久笑忘哭,该是如何悲哀”
“为什么你们总觉得我做了很多会令自己受难的事呢?大夫,能陪我坐下来聊至天明的朋友不多,你不该这么想的”柳青衣隐隐约约觉得天不孤问的不是这个,但他实在不太想说这千年间自己又失去什么了
“答非所问吾知你是乐此不疲,如此可好?可让你满意了?”不逼迫,才是好朋友,天不孤不再为难柳青衣,他的手掌中化出一颗药丹,“你可拿此物与他交易此物存于吾手中,待事了后再交予他便是”
一颗药,一颗带着魔鬼诱惑的药!
天不孤医治寂寞侯,却因一个任性的认知拒绝完全治疗,柳青衣不知道一个能文能武身体健康的寂寞侯有多可怕,但他晓得,这颗药绝对是寂寞侯无法拒绝的事物之一
只有生病的人才会了解健康的可贵,对这句话,柳青衣深表认同,因为这一世做人,他已不知几次把自己弄得七劳八伤了
“这个你收起来吧,什么样的条件都无妨,你先定了的事,我现在把它给推了,没意思而且那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柳青衣深吸一口气,他终是忍下了诱惑,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借助寂寞侯的智慧,让慈光之塔易主!
这是私心,是人就会有的私心,这千年留下的遗憾,他无法去憎恨龙宿,虽然那日龙宿在地宫所言确有几分算计的意味,但不容否认,龙宿为儒门的付出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杀的!
他也无法去责怪师尹,相聚时短,但那一日的相扶伴行,始终徘徊脑中不去,如何怪的了
“方才还担心被人算计,如今却说这样的话…公子呀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天不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确定方才柳青衣动心了,但他却以这种理由拒绝这颗药丸
“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别告诉别人”柳青衣忽然伸手比划着道,“我想救很多很多很多人
借着笑话说真话,这的确是秘密,牵扯着永世不能揭开的过去,柳青衣把自己的过去,用一种玩笑的方式,对着自己身边的医邪说出
天外魂,落成人,韶华渐逝梦无尘
这一天,生死仍旧不定,忧烦仍旧不解,但在这秘密说出的瞬间,柳青衣笑得像个孩子
天不孤也笑了,他是释然,一个困扰他千年的问题,终于解开
为何那一日自己带着一身腥红而来,到最后却成共沐春雨
这样幼稚到独特的人,真是令人杀心难起
“寂寞侯的事由吾来办吧按那日他对吾所言,公子对他,当是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不必忧心吾来吧”天不孤不自觉地伸手触摸自己的死神之眼
让他入了局,他亦只能选择帮你了
“不用我见他吗?”柳青衣犹豫道,“相信我,无论大夫心中的寂寞侯是如何智慧,他总是能在必要的时候更加智慧”
“相信吾,没人会喜欢得罪一个大夫。”天不孤懒懒地说道,“不过,若公子觉得让吾为难了的话,倒是不妨答应吾一件事。”
“什么事?大夫有什么麻烦吗?梅饮雪?”眼中凶光一闪,柳青衣印象中,天不孤的麻烦只有梅饮雪
“公子你真确定你与横刀名斩无仇?”天不孤摇头,为何柳青衣对横刀名斩,总有这般强烈,且又毫无遮掩的杀意
“人生如寄…”下面的话,柳青衣没说,但他知道天不孤一定听得懂
“好个怜香惜玉的柳公子…”天不孤似笑非笑道,“非是他之事,若有一日,吾真不愿与他再有纠葛,公子杀他无妨如今,还是且留这点虚情吧”
“那我不主动找他便是不过若是不小心遇上了哈!”
冷笑声中,魔焰自柳青衣身上蹿起…
“吾想一观,未染风霜之时的柳青衣。”天不孤不再与柳青衣纠缠梅饮雪的事,柳青衣这人容易忘事,只要梅饮雪不要让他堵到,只要不常常提及梅饮雪这个人…
“为什么?原本的样子,你看过的”柳青衣皱眉道,变化回原身他是做得到,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吗?
天不孤没解释的兴致,他只是淡淡地反问一声,“你总该不是少年白头的”
“二哥还在这儿,万一被他看到”
柳青衣的话令天不孤很是有作弄的兴头
“公子这话,令人有相当多可以误会的空间啊”
“明明是你每次都要作弄我,看我窘迫的样子,会很有趣吗?”
“那是答应了?”
“不要!”
“公子呀…”
“不要!”
“真伤人啊”
“喂!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啊!”
谈价良久,担心黑白郎君状况的柳青衣实在是没法和天不孤大人再这么死磨下去
“你有本事就把我头发染黑回去反正一会儿我就得弄回来”
……………….
……………….
碎岛王榭,玉辞心将一朵红花捏在手中,手一紧,落花成泥
“再用力些,便该榨出花汁来了。”一声笑语,风采铃迈着轻缓的步子来到玉辞心的身边
“知道人无事,这花便无人怜惜,诶当日我从慈光带回,却不想它会有如此下场”
“你一早就知晓?”
玉辞心的话语带着点转移视线的意味,而风采铃早已习惯与她这样说话
“我不可能去向无衣师尹询问,你也知晓那名剑者的性情,之前我只是怀疑,怕你空欢喜,便不曾与你说明。”
你岂是不知呢?不确定,所以不承认是惧什么?
“那他如今人在何处?”君王向来无错,哪怕是君王有错,那也是臣子该去承担后果,但风采铃不是一般的臣子,在她自己的印象中,她先是玉辞心的朋友,然后才是戢武王的臣子
这任性的发作没什么,但人在何处
“不知晓顺便一问,是你想知道,还是王想知道。”
接触的时间长了,风采铃也摸清了玉辞心的脾气,一句话,便逼得玉辞心不再有发作的余地
“是…”方想开口,玉辞心忽然发现,不管如何回答,风采铃的问题都会是一个挺令人尴尬的问题
“先王遗孤,总是不该流落在外的。”
“那是要将人接回咯?”
玉辞心好不容易想到个不算借口的借口,偏生的,风采铃一句话将其堵死
事关先王私隐与碎岛传统,这事若是传开,那些个长老臣子的第一个反应便该是诛杀柳青衣
玉辞心皱眉一阵,忽见风采铃眼中笑意“那就由着他去死!”
“额?”风采铃装作认真凝视,她上上下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玉辞心…
“反正有素贤人在不是吗?”玉辞心靠在风采铃的耳边轻声说道,在风采铃愣神之际,她忽然恶作剧般地贴了贴风采铃的脸,“想那人了吗风姑娘?”
“想了如何?风采铃敢作敢当呢。”若是被这种小伎俩便弄得无法应对,风采铃便也不是那个一杯酒放到素贤人的一姐了!
“这狠心的话,传入王的耳中,恐伤王心呀”
碎岛盛传,风采铃为戢武王之禁脔…
风采铃忽然嫣然一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生了孩子的母亲,她一伸手,便将玉辞心搂住,小园里,两个绝色女子玩笑着抱在一起,却听风采铃忽起男声
“玉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