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雨早停了,天空瓦蓝而澄净,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大地,街上仍然残留着来不及逃走又或者是牺牲了地雨兵尸体。
一直到中午时分,唐奎三人才先后缓缓醒来,均是头痛欲裂,只是看到项洵静静地躺在那儿,心中的悲伤又止不住地翻腾起来。
歇息了半晌,几人终于恢复些力气,张季宣挣扎着起来收拾了昨晚留下的残食冷酒,才打开屋门,便见着田盖进了园子里来。
“田大哥,你来了。”张季宣招呼道,连忙把田盖让进屋子里来。
田盖进了屋子,眉头皱着,仿佛两把剑一般,脸色颇是难看,使得三人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田大哥,你别生气,事情其实是这样的……”以为田盖对他们喝酒一事不满,张季宣便将昨夜之事的原委道了出来,希望田盖不要发火。
田盖脸色一缓道:“季宣,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小奎的决定我也很支持,幸亏,幸亏啊……”
张季宣不解道:“什么幸亏?”
田盖又叹了口气,抢过小破桌上的酒来,灌了一口道:“幸亏你们昨夜在此饮酒醉了,否则……”
张季宣皱眉道:“田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吞吞吐吐?”
田盖摇头再叹一声,终于缓缓开口道:“昨夜里又发生一起血案,张家……”
“张家?我家!?我家怎么了?田大哥你别开玩笑,我家请了不少护院武师的。”张季宣疑惑道,心脏却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
田盖又饮了一口酒,脸色铁青地道:“除了你爹爹失踪之外,张家满门上下二百余人,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无一活口……”
这怎么可能!张季宣根本无法相信田盖的话,匆忙间撞翻了还堆着些酒食地小桌子,发疯一般地向家中奔去。
唐奎使劲儿摇了摇头,又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作梦,便着小曼在家守着项洵,急忙和田盖一起往张家去了。
当张季宣回到张家大宅的时候,早见到许多人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大门口有衙差把守着,不许有人随意进出。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张季宣来,立刻示意大家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和张季宣相熟的几个则劝他节哀。
张季宣踏进家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院子里血流成河,四处堆满着尸体,残肢断臂到处都是,令人惨不忍睹,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在院子里弥漫着,发酵着。
张季宣强忍着心神上的巨大震荡和胃腹间强烈的呕吐感,飞一般地冲进后园,然后便见着他毕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三哥张叔毅倒在那里,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粘着紧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散开,双目圆睁着,仿佛在向他诉说自己的愤怒,身体被一柄钢刀穿过,锋利地刀身直透出胸口来,苍白的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剑柄,仿佛仍在愤恨不能将利刃刺进凶手的心脏。
张季宣呆呆地看着三哥的尸体,钢牙紧咬着,脸色刹时间褪了个干净,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三哥胸前那柄钢刀像是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心窝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跳将出来。
身体中的力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张季宣双脚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张叔毅的尸身旁边,紧接着整个人便伏了过去,不远处一个差役正想过来喝止,早被后面赶来的田盖摆手叫住。
“三哥啊,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不要装睡了,你起来啊,三哥,你说过要带我去洛阳看大哥的,你说过要让我们张家的商号开遍大江南北的,难道你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吗?三哥……”张季宣伏在张叔毅的身上号啕大哭,眼泪也如泉涌般地流下来。
哭了很久,张季宣终于想起了什么,发疯一般地冲进另一间屋子里,那是张莺莺的闺房。
看着眼前小妹着的被砍成几块的尸身,还有墙上的几个血红的大字:“张仲坚,哈哈哈哈!!!”张季宣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捏住,很疼,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捂着胸口急咳了两声,张口喷出两口鲜血,眼前倏地一黑,身子向后便倒,早被身后的田盖一把扶着,扛到旁边的屋子里休息去了。
后面过来的唐奎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骇得不行,软在一旁大口地呕吐着,两天当中接连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唐奎心中泛起一阵无力之感来,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梦中,精神有些恍惚,于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大腿上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不敢回头再看张莺莺的尸身,逃也似的跑到屋外,伏在园中的石桌上喘息着。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知道是田盖出来了,于是低声问道:“田大哥,季宣没事吧?”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昨夜你们饮了不少酒,今天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晕过去也好。”田盖叹着。
“昨晚幸亏季宣在我们那里喝酒没能回来,要不然……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居然如此狠毒?”唐奎咬牙恨道。
“根据张莺莺房间墙上的血字来看,应该是对季宣的二哥张仲坚的报复,至于是谁做的,这个还要仔细调查之后才能知道。”田盖道。
“张家一向与人为善,季宣的父亲更被称作善人,这么好的人家,竟然会是这种下场,我真是想不通。”唐奎皱眉摇头道。
田盖拍了拍唐奎的肩膀道:“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想得通的,但事实偏偏就是这样,任谁也没有办法。”
“可季宣家这事情也太惨了,我和小曼只是不见了大哥和二哥,而季宣却是全家上下都……”唐奎说着眼圈又开始红了起来。
田盖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大乱,再过些时日,只怕各种秩序会崩坏得更加不堪,百姓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惨到什么程度。”显然对当下这种凌乱局势极为不满。
唐奎点了点头,复又想起周子轩的事情来,为难道:“田大哥,我知道季宣家的事情肯定让你抽不开身,但是,二哥的事情……”
“傻小子,我一直拿你们几个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来看,你们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情,关于查找子轩线索的任务,我早就安排下去了,除了城门重点搜查出城的人之外,城北那一片儿的客栈也依次排查过去……”田盖道。
“那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唐奎问道。
“暂时还没有,我寻思,要么是昨天他们就已经带着子轩离开,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十之七八;要么他们就会一直在城里等,等风声过去了,才寻找机会离开,按你昨天所说的情况来看,和他们的遭遇不像是跟踪你们很久的事情才对。”
唐奎点头道:“不错,我们昨天往城北去的时候,路上偏僻的小巷子也有不少,若是跟踪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完全可以在我们去的路上就动手。”
田盖道:“那么这样看来,他们极有可能是来城里办什么事情,偶然间遇上你们,临时做出决定,绑走了子轩。”
唐奎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田大哥,那你说,他们现在还会在城里吗?”
田盖摇头道:“不好说,按照我的推断,他们来城里办事,在城北遇到你和子轩,从时间上来讲,可能是当时就下了绑走子轩的决心,那么子轩的重要性定然非比寻常,如果是我,我肯定当天便会离开,除非要办的事情也非常重要,那就最多留下一人来办完事情再到某处汇合。”
“这么说,田大哥你对在城里找到二哥抱的希望并不大。”唐奎叹气道。
想起几兄弟以前一起渡过的快活日子,想到今后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只得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这狗娘养的贼老天!
田盖又拍了拍唐奎的肩膀,道:“嗯,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推断,世事无常,推断错了也是常有的事情,关键还是我们眼下能够做些什么。”
“田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唐奎脸色苍白的道。
“怎么了?到底什么事?”田盖见他脸色不对。
唐奎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什么人靠近和注意,低声道:“嗯,田大哥,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琢磨着要去扯旗造反……”
“……你的意思是,官家的人抓走了子轩?”田盖不解道。
“不是不是,田大哥你听我慢慢说,我现在脑子里太乱,一下子说不清楚……”唐奎苦着脸道。
田盖点头道:“好,你慢慢说,我先不插嘴。”
唐奎便将周子轩的身世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直把田盖听得眉头大皱。
“这些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唐奎苦着脸道:“昨天一下子发生那么多事,我一时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田盖皱着眉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子轩被人认出来是北周的后人,但是,按照你方才所说,子轩自小便被那个粟叔带走,现在他都长到十五岁的年纪,其他人怎么认得出来?再说,北周被灭早已有三十余年,当初的北周皇族早被杨坚杀戮殆尽,现在杨坚早已过世,而杨广的心思哪会放在这里?”
唐奎茫然摇头道:“这些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二哥他定然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田盖安慰道:“不要着急,越是遇到大事,我们就越是要冷静下来,这样才会有机会寻到解决的办法。”
唐奎点头道:“嗯,我知道着急也没有用,就算现在我找到他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真后悔怎么就没有田大哥你这么一身的好功夫,要不然……”
田盖摇头道:“不要自责了,就算你真有我这一身本事,也许你遇上的会是比我还要厉害的人呢?”
唐奎眼泪无声地滑了下来,哽咽着道:“田大哥,我心里就是很恨自己,恨自己没用,如果早听你的话,不去街上偷东西,二哥他也不会……”
“啪”的一声,却是田盖一个巴掌扇在唐奎脸上,微怒道:“大丈夫做事,怎么能一味自责,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就应该坚持到底!只是因为受到一点点的挫折打击便推翻自己的打算或者志向,难道不是很愚蠢的事情吗?”
叹了口气,田盖继续道:“做小偷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我却知道,如果你们这几年不是有这点本事的话,你们早就饿死了,好好想想,这几年街头饿死的人还少吗?小奎,你要记着,在乱世当中,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谈其他的东西,明白吗?”
唐奎拿手抹了抹眼角,点头道:“我知道了,田大哥,我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和季宣,和小曼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田盖点头道:“嗯,现在季宣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他的朋友,你必须要振作起来,不能糊涂。”
“我晓得了,田大哥你放心。”唐奎点点头。
两人低低地说着话,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有差役来报,城北果然没有查到周子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