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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四脂四壶| 作者:潘小纯| 类别:历史军事

    老过要复出,吉府要变天,这条消息从关押老过的院子,从钱庄柜台,从这两处地方开始,在吉府里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于是府里的下人纷纷带着礼品去院子里看老过,大家知道老过喜欢喝酒,大家就送酒,光老酒一项,在老过那儿,就收了有四、五十瓶之多,连三个小厮也跟了老过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一天黄斤问彩主儿,是不是老过又要出来做二先生了?彩主儿脸儿横起,大声说,做梦去吧,一个狗汉奸,还想重新做二先生?我要让这个臭要饭的慢慢死在那处破屋子里。黄斤听听不对,就把这几天在府里各处盛传的关于老过的流言对彩主儿说了一遍。彩主儿大怒。黄斤又说,大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大先生还让人从钱庄支钱给老过,让老过和三个看守小厮理了头发。彩主儿圆张口嘴,说,什么?连理发的钱也要我来出?我自己理发,也是用我的私房钱,从没让人从钱庄里出过半个子儿,快叫大先生来。

    我到红墙院子,被彩主儿大骂一顿。我说我没让人支钱给老过,是下人误解,弄错了。彩主儿叫人把三个看守小厮和那位钱庄里的柜台师傅喊来大厅上,当着众人面,把三个小厮毒打一顿,并宣布扣去柜台师傅一个月薪水,还对众人特别交待,过下田就是汉奸,府里随时都可以将他处死。而众人送给过下田的礼品,全部充公没收。

    三个小厮回到破院子里,先是相互埋怨,对骂了半天,后来想想,还是苦恼,于是三人入老过房间,把老过连骂带抽,死死折磨了几个小时。

    几天后,彩主儿又叫老过前去陪她睡觉,一上床,彩主儿仍跟往日见老过一样,嘴上宝贝儿、心肝儿乱说,手也不停,*服,摸?子,还用嘴皮吮吸老过的?头,使其骤然膨胀变大,达到一定程度,就把巨大的?身塞入自己阴穴儿内,并起手不停拍打老过后背,叫他用力抽动,她则在下方大幅度摇头,狂叫,扭屁股,风流一整夜。

    再说被日本人叫去喝酒那件事。请客的日本人,其中为首的仍是吉府的老朋友川郎,川郎,我们从他那儿认识了川次郎,再认识了小川,川次郎这位日本先生可不能把他认作是帝国主义侵略者,起码不是武装侵略人员,最多是一个文物掠夺者,但从这一点上来看川次郎,他也是一个坏种,反正在李唐城里,一般市民都将日本人当作侵略者来看待,这些市民在周围没人,自己的处境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会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这样的口号,在表情中充满了对日本人的愤怒和仇恨。川郎跟老过熟,跟我不熟,所以在宴会之初,双方言谈都很谨慎,都拣无足轻重、不会触犯对方的闲散话题来说。川郎知道自己是宴会的发起者,所以几次主动举杯敬酒,嘴中说出的话,仍是日文夹着中文,听不清楚,反倒是他的两排牙齿白白净净的,让我看得很清楚。但这两排白洁的牙齿有点像吉府门口那条日本大洋狗嘴里的牙齿,他俩都是从日本来的,牙齿都白。川郎见我不善喝酒,便转移劝酒对象,连续几杯劝蒋必句喝。你看他,手上挂着一滴滴从酒杯洒出的酒液,脸上也有酒液挂着,川郎喝着酒,对人露出白牙,双眼瞄准蒋必句,劝酒,来,喝,老蒋,这句是中国话,喝,老蒋,我们的来自日本,你的老蒋,是我们日本人的大大的喝酒朋友,喝,川郎笑也不会笑了,他的笑容也像日本大洋狗的笑容,刚才是牙齿像,现在要扩展,在日本人手上悬着酒液,从中能看出不远处某些东西的外貌形状,但被看出来的形状是反的,倒转过来,皮箱,这里面藏着一只皮箱,是倒转过来的皮箱,我,头脑不怎么昏,我,也想从川郎手上的酒液挂珠中瞧见自己倒转过来的人的相貌,皮箱其实不是皮箱,而是附近那张饭桌,我对老蒋说,你可以起身去劝川郎喝酒,老蒋端起酒杯,老蒋酒量大,中国的老蒋是日本人的朋友,你这个老蒋呵,他,不对,出现了,出现了,是一个倒转过来的人影子,他,不像老蒋,不像中国的老蒋,但老蒋此时听了我的话,正一步步走向日本人川郎,老蒋离日本人最近,这颗在川郎手上悬挂着的酒液水珠,从水珠上反映出来的人影,不是他老蒋,会是谁呢?蒋必句越走越近,跟川郎完全贴在了一起,这个老蒋呵,你是中国人,却去和一个日本人喝酒,水珠上两人的身影融合在一条细长的缝儿上,在一起了在一起了,老蒋请川郎喝酒,反客为主,这是必然的结果,老蒋是浙江人,说话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他说土话,用浙江土话劝日本人川郎喝了手中一杯酒,手仍然扶着墙壁,手上几分钟前被溅上的酒液正在逐渐干涸,我看了手,不,我又没喝多少酒,所以我的脑子清醒,所以我看这只手,就像是在看某次关于一个重大事件的记录文字,所以我,大先生,不是汉奸,虽然我也在陪川郎吃宴席,所以我能看,所以我要看,川郎又喝尽了一杯酒,哈哈哈大笑,说,你们知道不知道,我是很够朋友的,不久前我给吉府二先生一批药品,现在药品可是……可是……中间夹杂着几句日本话,可恶,老蒋又说浙江土话,他听了我的劝,卖力地和日本人干杯,附带说一些祝酒词,但老蒋说的所有话都是浙江土话,来吧,大先生,来吧,大先生,老蒋醉了,浙江土话醉了,卖力敬酒,卖力说敬酒的话,用浙江土话劝酒,而且很卖力,很卖力,全身卖力,全身卖力,老蒋说着这种浙江土话,准备把我们的东西全部卖掉,手又搭在那处墙壁上了,在刚才对饮时,川郎和老蒋两人手上都被溅上了苦苦辣辣的日本酒的酒液,我可以不喝酒,只在这里与日本人、老蒋同坐一桌吃饭,我不喝日本酒,记得以前老过曾送给我几瓶日本酒,这几瓶日本酒我不喜欢,至今酒没被启开,原封不动被放在我房间里,在酒旁边,我同时摆放着一叠上厕所擦屁股用的手纸,手纸色黄,质地粗糙,而旁边的几瓶日本酒,它们的液色透明干净,跟川郎和吉府门口那条日本大洋狗的牙齿一样,洁净,无沉积物,但我不喝日本酒,我当时问老过,日本人有没有送给你茶叶?老过说,没有,从来没有送过茶叶,我说,有茶叶倒可以尝尝,反正老蒋,反正老蒋,他没听见我发话,让他停了敬酒,但他不可能停了手中酒杯,反正老蒋反正老蒋,反正老蒋是:反过来也是他,正过来也是他,正正反反都是他,中国的老蒋呵,两只手同时搭在墙上,用劲大了,没掌握好酒杯的左右倾斜度,酒液一滴滴似连珠一样飞出酒杯口沿,溅上川郎、老蒋的手,两只手搭在墙上,他们有点不顾一切了,我看他们表演,想睡觉呵,皮箱,反过来的皮箱,正过来的方桌子,皮箱或方桌的影子又在酒的水珠中的某条细长缝线上被映现了出来,我所以不喝酒,因为我不喜欢喝日本酒,老蒋听我说话,反反复复总是这么几句,于是他乘着酒醉,对我说,大先生,我要不高兴了,你再不喝酒,你再不喝酒,我说,我不喝日本酒,有中国酒,我就喝几杯,正好,这是川郎身边的日本人说的,正好,这儿也有中国酒,他说的是中国话,“正好,”准确,中国话,这家伙,连“正好”都会说,连如此冷僻的中国文字也会说,而且拿出来就是,这家伙,他去不知什么房间里,取了一瓶中国黄酒出来,怪了,这酒也是浙江出产的,是浙江绍兴产,一杯黄酒在手上,干,干了,到底是中国酒,酒液厚实,拿酒杯的手又稳,不晃,我喝了一杯,是仰起脖子来喝的,我手是干的,没沾上酒液,皮箱的正影,方桌的反影,正反两个影子被水珠上的细长缝隙缝合在一起,皮箱在水面上漂,方桌不漂,方桌体积大了点,就一滴酒液,浮不动方桌,漂不起方桌,我已在喝第二杯酒了,老蒋醉了,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把被喝空了的酒杯放在桌上,放的时候,手上用力过猛,酒杯发出砰的一声响,喝醉了喝醉了,我拉一拉老蒋的手,让他的手摆上桌面,我又将那只酒杯朝桌子中间移过去一点,免得被老蒋碰落在地上,砰的一声,说是这只酒杯,杯里盛的是日本酒,我拉着老蒋,模仿浙江土话,说,酒杯被碰碎了,可是要赔的,浙江土话,在浙江溪口一带,有座山,叫“雪窦山”,懂了吗?就是在那儿,老蒋,蒋必句,出生,老蒋平时所说土话的发源地就在浙江溪口一带,我用土话说,老蒋,你赔,我赔,老蒋口气颇粗,我赔,我说,你打碎了人家的酒杯,用什么东西来赔?老蒋顿了顿,说,今天东家借给我一匹马,我用马赔他们酒杯,说完便离座,想去牵马,我说,你的马在哪儿呢?我说,你的马在吉府的马桩上被紧紧拄着呢,你到哪儿去牵你的马?日本人川郎也喝了个半醉,他把自己喝的酒杯推过来,用陌生的中国话说,这只酒杯也给了你老蒋,换你两匹中国马,我们皇军占领了中国,中国地方大,皇军需要许多马匹,老蒋,把你的马匹换给我,你的大大的是良民,老蒋要做日本人的良民,接过酒杯,转身想去牵马,我说,川郎先生,这事不成,这事不成,酒杯没碎,不用赔的,老蒋双手举起,像一个败兵在投降,说,他要跟我换,不是要我赔,我说,不是换,是赔,“他要换,川郎要用酒杯和我换马,”“你不用跟他换马的,等你把酒杯打碎了,再牵马来赔,”“我去牵马来,”“你没打碎他的酒杯,不用去牵马来赔他的,”老蒋被我拉回椅子上坐下,我说,你这个浙江佬呵,睁眼看看,这只酒杯正明晃晃在桌子上放着呢,没要你牵马来这儿,赔?赔个屁,方桌上积了一大滩水迹,其形象像是某国版图,几个可恶的日本人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桌子上水迹像是某国版图,几个日本人伸出手指,模仿动物脚步,在桌上的水迹中来回走动,动物伸出长腿,在方桌上水做的国家版图里齐踏正步,多么像,多么像,你这个浙江老土蒋必句呵,你这个正用浙江溪口土话与日本人川郎交谈赔偿事宜的混蛋老蒋呵,人家正在用长着锋利指甲的手指,在方桌上正步走,在形似某国版图的柔滑的一滩水迹里面做着蹂躏别国百姓的动作,多么像,多么像,可恶的日本人,可恶的老蒋,几个日本人做完了手指上的动作,相互看看,有一段时间他们没说话,我和老蒋也陪日本人沉默不语,不想在这时候,从外面传来好几匹马的嘶叫声,我失了礼仪,跑到门口去观望,原来是一队日本士兵走过,其中有几匹战马在队伍中行走,狗日的,强盗,畜生,长了两排白牙齿的狗,哎,我不懂,像日本狗也不刷个牙漱个口,怎么它们的牙齿就显得这么白呢?狗日的白牙齿日本狗,我在心里骂着,回到方桌边坐下,这时不管是老蒋,还是日本人,都感到自己累了,承认是喝酒喝累的,收场,什么?川郎说,大先生,今天就收了吧,大先生,还是你正确,你对,日本人酿造的酒不好喝,你们中国的酒好喝,好,中国的什么东西都好,收了吧,收了?收了,川郎最后说。我拉老蒋,慢慢往府里走。我回想刚才酒席散场的情景,发现日本人没付酒资,我也没付,管它呢。这蒋必句是我害他喝醉酒的,今天他是回不去了,就让他在小佛堂里睡吧,过了夜,老蒋酒醒,他便能独自一人骑了借来的马,回家去了。

    我没喝多少酒,夜里睡得不死沉,风声、树枝摇拽声,还有一些小动物在夜间活动的动静,都有可能让我从梦中惊醒。还有一个原因让我不能很好入睡,老蒋睡在小佛堂里,老蒋毕竟是个外人,让他睡在府里也没经过彩主儿同意,是我个人的主张,有外人住在府里,这也让我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