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时间到了,老特工走出禁闭室,老过在门口等他,但老特工不理他。
老特工来到烟铺上班,已经离开了半个月,老特工需要了解经营情况。老过向他汇报,跟在他身后走,他到东,老过跟到东,他到西,老过跟到西。但老特工不理老过。老过急中生智,跑到办公室拿了一瓶酒出来。老过把老酒瓶丢给老特工,说,喝。老特工看看老过,看看老酒瓶,突然像得了魔力,一把将老酒瓶操在手里,咕噜噜喝起来。老过等他喝足了一大口,便把老酒瓶抢过来,也不用手去擦一擦老特工留在瓶口上的口水,同样咕噜噜喝足了一大口。放下老酒瓶,老过说,老特,原谅我,我不知道你们山里情报站的人都是这种德性,喜欢整人,而且把人往死里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什么也不说了。老特工红着眼睛,眼睛里噙着泪水,说,不说了,接着又喝酒。接着老过拿起酒瓶,仰起脖子,往嘴里猛倒酒。老过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加入情报站了。老特工把脸儿一虎,说,你又不是我们组织里的人,你是外围人员,谁要你加入我们情报站?老过双腿叉开,站稳身子,说,那为什么站长叫我“过下田同志”?老特工僵了一会儿,说,我才是组织里的人,我才是组织里的人,在我被关禁闭的时候,站长让你管烟铺,现在我出来了,站长立马让我来管,虽是代理老板,但还是要理一理的,怎么样?老过,我才是组织里的人。老过听着,觉得自己无话可以反驳,只得静静跟在老特工身后走着。
以后老过去吉府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多。老过即使睡在情报站里,情况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与老特工睡一个房间,而是与另外一个谍报人员睡在一起。这个谍报人员真实姓名没人知道,大概连站长也不会知道,他的公开称呼叫“皮帽”。叫“皮帽”?什么鬼名堂,老过头一天与“皮帽”睡在一起,心里极其别扭,什么鬼名堂,叫“皮帽”?老过知道“皮帽”不是从山里来的,他是从别的省份来的,来头可能不小。老过对“皮帽”没有多少好感,比如和他睡一个房间,烟不能抽,要抽烟,得离开房间,跑到院子里去抽,酒不能喝,在情报站工作,白天不允许喝酒,除非得到特许,要喝点酒,只有在晚上偷偷喝,现在不行了,“皮帽”不让老过喝酒,还有,“皮帽”晚上要看个书什么的,灯亮着不说,“皮帽”读书时就像一个古代秀才,一边念书,一边会在非常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踱方步,是踱方步呵,我的天,老过不想和他同睡一处,但没用,老过跟站长说过,没用,站长不同意老过的想法。老过也没有这个文化水平和“皮帽”掰理儿,难得和“皮帽”理论几句,总被“皮帽”驳回,而且“皮帽”经常是从所读的书中引一、两句话出来,这书中的话有时确实厉害,这些话,老过有的懂,有的不懂,但不管懂与不懂,都能把老过顶撞得半死不活。
老过气愤至极,跑去向老特工诉苦。老特工哪里会理老过?他要努力工作,把自己的好形象挽救回来,让站长重新对他有个好看法。老特工没听老过说完,就虎着脸,对老过吼道,滚,你这条赖皮狗,从哪里来的,再滚回到哪里去,你向你的吉府主子去讨对付“皮帽”的良方吧。说完“良方”两字,老特工走到烟铺里某一处,对跟随而来的老过又加了一句,良方个屁。
老过真听了老特工的话,夜晚回吉府,乘大家在一起吃饭,向大家说了这事儿。老过说了半天,彩主儿没听明白,她朝大先生说(其实也对老过说),他把事儿说明白了吗?她说,明明是他们站里的事,偏要回来跟大家说。大先生说,我懂了,二先生想与那人分房睡。彩主儿听完,哈哈哈笑起来,说,分房,分房,应该分房,就像夫妻一样。大先生说,你就不能不喝酒吗?不能够,老过说,夜里不喝酒,我觉也睡不着。那就不管他了,你归你喝,大先生说。哪有这么便当,“皮帽”这人难缠,我没与他说几句话,他就会从那些烂书里掏几句?话出来,他用?话把我镇住,老过又开始诉苦。大先生问,“皮帽”都从书里拿了哪些话出来?我听不懂的,老过一脸苦相,说。大先生说,“皮帽”是个有文化的人,这样好呵,二先生,我看我们能帮你这个忙,二先生,你可以从我和彩主儿写的草书作品中选几幅出来送给他,条件是让他同意你夜晚可以在房间里抽烟、喝酒。算芭这时说,亲爸,光给书法条幅恐怕还不行,亲爸,你可以使钱,偷偷给那人几个小钱,等明天我让人把钱送到烟铺里去。彩主儿突然说,不能把我写的东西拿去送人,要送,就送别人写的。大先生说,把我的东西送去好了。彩主儿说,干吗呢?你大先生写的东西这么好,在外面可以卖不少钱的。算芭说,先送银元,实在不行,再送别的东西。彩主儿说(这次是直接对着老过说的),你这个死坯子,抗日英雄都做得,连一个“皮帽”都对付不了,没用。老过说,彩主儿呵,你不知道,在我们情报站里,人人都在抗日,人人都是抗日英雄,我是外围人员,是最小的抗日英雄。大先生压低嗓门问老过,你们的情报站是姓“国”呢,还是姓“共”?老过不懂,拿眼干瞧着大先生。大先生又说,是国民党,还是**?老过懂了,说,好像是国民党,但是……老过说,我听说,国、共两党现在正在合作抗日,反正都一样。大先生轻声说,没有这种说法的,两党合作,两党合起手来办一个情报站?哪有这回事儿。老过想了想,说,我有机会去问问“皮帽”,看他怎么说。你不如去问你们的站长,看他入了什么党,入什么党,就是什么党,大先生说。老过想了想,说,不知站长会不会告诉我,谁是最高领导……就看谁入了什么党,是什么党,什么党就是情报站的上级。什么呀,二爸,算旦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被你讲得如此复杂。大先生说,还有一个方法,二先生,你拿银元去试,谁拿了银元,谁就是国民党,不拿的,就不是。为什么?老过问。这你甭管,大先生说,这是一个党风问题,是政治问题。算芭说,你们跟我亲爸七绕八绕,把我亲爸都绕进去了,我说还是用钱试比较好,用钱试省力,实在不行,就给画儿。大先生朝算芭看了看,自己把头放低,说,我们哪里有画去送人?是草书条幅,彩主儿说,是大先生写的草书条幅,我写的东西不能送给“皮帽”的,什么东西,还在做秘密工作呢,连个名字都起不好。大先生说,这是别名。我知道,彩主儿有点不耐烦,说,这跟乡下人起的“阿狗”、“阿猫”一样,都是小名,但没人给自己起“皮帽”这种怪名字的。大先生说,可能不是自己起的,是组织上给他起的。老过说,情报站也应该替我起个名字,我回去后,就和站长说去。你?就你?彩主儿指着老过,说,就你还想让站长专门给起个名字?你是外围人员,你不仅是情报站的外围人员,也是我们吉府的外围人员。算芭急忙说,亲爸是府里的二先生,不是外围人员。彩主儿骂道,这个死丫头。算芭说,姐,娘骂我们两人是“屎丫头”。大先生笑着说,二先生,你还别说,这“屎丫头”一说,要是做了你的别名,倒也十分新奇,你们站长闹不好会同意的,将来你做情报工作,要发电报,在落款处签名,就签“屎丫头”三个字儿。彩主儿哈哈哈大笑,说,对,就叫“屎丫头”。算芭说,别误了正事,亲爸,你先用钱去试试,不行,再送书画,再不行,就干脆回来住。又说画,大先生说,我们没有画,只有书法。算旦说,二爸也可以用“书画”作为自己的代号,在电文落款处写上“书画”两字,让人看了也觉得好。两个代号,一个是“屎丫头”,一个是“书画”,好不好?大先生说。好,老过说,好。
老过回到情报站,就跑去和站长提要求,为自己弄个代号。站长沉思了一会儿,说,老过同志,你应该受到表扬,这说明你思想觉悟提高得很快,你已经想到要为抗日大业去从事极其危险的情报工作了,从事秘密工作的人是都应该有个代号的。老过说,领导同意啦?是叫我“书画”呢,还是叫我“屎丫头”?站长说,这还得向山里汇报,等山里同意了,才能给你办。
老过把这件事做好,就去做第二件事,他依次给情报站里的人送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