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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金唐卡中隐藏着进入地下宫殿的路线图?怪不得那么多人觊觎这幅唐卡!也怪不得当年师傅对这唐卡看得如此之重!张西平心里的疑问豁然解开,他还想问更多,可是“含烟”已经迫不得已地抽身走了。
回去之后,张西平马上给道上的朋友们都打了招呼,他还特别去了一趟冯本初那儿。冯本初就是给黎浩然做技术鉴定的那个国家文物部门的技术员,跟张西平算是多年至交。当年冯本初结婚不久,老婆去了一趟拉萨,从此就迷恋上那儿的小客栈,扎在那里死活不肯回来。冯本初怎么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停地想,于是整天找张西平喝酒聊天诉苦。后来不知怎么的,张西平在西藏的哥们探得冯本初的老婆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个客栈的小老板,这才抛下郎君乐不思蜀独自快活,于是张西平找人教训了那个小老板,小老板慑于张西平在西藏的势力,也就不敢太放肆,一来二去的,与冯本初老婆的关系慢慢也就淡了,冯老婆生活无着,这才不得不颠颠地跑回北京。就这样,冯本初就一直念着张西平的好,有了生意就往张西平店里带,黎浩然的那张鉴定书后面的地址,就是他悄没声抄上去的。
张西平找到冯本初时,这家伙才四点多钟就要下班,正在拎着小包哼出小曲从单位出来,张西平在门口把他堵着,二话不说把他塞进车里调头就走,把冯本初搞得一头雾水。张西平穿街走巷,到了西四才把冯本初放下来,把他拉进了一家僻静的北京小酒馆。刚刚坐好,菜还没上来,张西平就直接切入正题,“老冯,今天找你,就是想问问,当初你给黎浩然做鉴定时,你敢确定那幅唐卡的年代是1000多年前的没错?”张西平直盯着冯本初的眼睛,像要把他吃了似的。
“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仪器啊,孙子才骗你,我那里还留有底呢,要不要拿给你看。”冯本初赌咒发誓的,声音提得老高,张西平瞪了他一眼,他赶忙压下声音,“当时我看见那么好的货,实在是觉得有些可惜,可是很显然那小子根本就不懂唐卡,他又是赵老介绍来的,我实在不好说什么,就悄悄在鉴定书背后写上你的地址。”
“这个我知道。干得不错。不过后来他到我那里去的时候带去的唐卡好像有问题,并且他带去的那幅唐卡当天离开我店里时就被盗了,听说那是一幅仿品。”
“仿的?!”
“没错。所以我有几个问题:第一,那幅真画是不是还在黎浩然的手上;第二,黎浩然知不知道他给我看的是假货;第三,是什么人盗走了假唐卡,真的唐卡到底在哪儿;还有,就是什么人居然可以仿出如此逼真的黑金唐卡,连我当时都被蒙过去了。”张西平一口气说了几个疑点。冯本初附和说,“连你都没看出来,那这人倒真是一个高手。不过像这样的唐卡,一般的人连想都不敢想,又如何还敢去仿!”
“说的就是。这幅唐卡已经是一件神物,不通晓佛教,没有高深法力的人,连边都摸不着;弄不好还会被它吸进去,从而走火入魔,更不要说去仿它了。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我们才看到唯一的一幅仿作的原因。”张西平疑虑重重地说。
“这么说是挺奇怪的,你想想,还有什么人知道这幅唐卡。赵老算一个,不过他不像,这老家伙属琉璃厂那边的人,跟唐卡根本就是不沾边的,也不知当时黎浩然怎么就找了他。他也很知趣,看都不看就荐到我这里来了。”
“我也觉得不应该是赵老,琉璃厂跟咱这东西八杆子也打不着,何况他对这东西向来不感兴趣。那还会有谁呢?”张西平沉吟着,“对了,我倒是听申壹曾经提过这唐卡,不过依申壹的水平,他哪里能够知道好赖,只告诉我黎浩然手上有个好货。”张西平分析道。
这时酒菜上来,二人边吃边聊,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还提到了日本的中村家族,“听说中村家族的长子在北京开了一家中医院,明明是日本人,开的却是‘中医院’,有点意思。难不成这家人还在打黑金唐卡的主意?!”冯本初说。
“还真说不准。日本人有韧性,他们那股锲而不舍的劲,咱又不是没听说过。但我觉得找这幅唐卡的,还不止是中村一家。你想想,仿唐卡的是谁?调换真唐卡的又是谁?再加上盗走假唐卡的,这里面就已经有几波人了,还有没有得手的那些人呢?”张西平说的没得手的这类人,说的就是他自己。这么一说,冯本初也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他疑惑地看着张西平,“难道你也是这其中的一波?”
“我倒是想呢,没那个福份。要不是当初你把黎浩然支到我这里来,我才不管它什么黑唐白唐的,可现在这事既然缠上咱了,这也算缘分,你说我能不闻不问吗。”张西平抿了一口酒二锅头,不满地看了冯本初一眼。
“说的也是。”冯本初不由也笑了,“那你看看,有哪些地方可以为哥们出力的,只要说一声,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跟我来这一套。”张西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你惊醒一点,要是有人找你说黑金唐卡的事,跟我说一声,我估计你这几天还有得忙。”
“那是自然。不过既然是高手,自然有鉴定唐卡的办法,倒不一定非得要找我的。”冯本初说。接下来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因为喝了酒,张西平打电话让华仔来开车,料想华仔差不多能到了,刚刚结完账要起身时,却发觉那珠儿推门进来。
原来张西平给华仔打电话时,恰好那珠儿也在旁边,于是就代替华仔来了。
这些天那珠儿到店里来得特别勤,她本来工作就不忙,又加上心思根本不在做记者上,因此大多时间都在唐卡店;说她是店里的员工,倒比说她是记者更为恰当。
其实早在一两年前,那珠儿就有跟着张西平做生意的打算,可是张西平一直觉得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世界那么大,干点什么不好,何必要早早把自己埋在唐卡之中。张西平倒不是觉得做唐卡生意有什么不好,他只是觉得唐卡属小众范畴,如果你在大街上做个调查,十个里面准有九个不知道的唐卡的;再则唐卡跟宗教关系密切,罗西平不喜欢一个年轻的女孩,还没走上社会就与宗教沾上边。所以一直以来,张西平都是敷衍了事,想想过一段时间,那珠儿没准自己就改主意了。
可这孩子不仅是主意没改,反而变得更加执着,这段提着本手提电脑,天天在唐卡店里蹭着,单位催稿了就从网上拔点东西下来,改巴改巴凑和,张西平笑她,“你们记者就是这样糊弄读者的啊?”那珠儿笑笑,也不搭理他。旁边华仔插话,“像珠儿小姐这样的记者已经不错了,还有的啊,索性把黑的写成白的,让老百姓连颜色都分不清楚。”那珠儿抓住话把,“好啊,我是分不清黑白,那你给我说说黑唐,你说清了我不就分得清了。”话一出口,就是唐卡,张西平觉得那珠儿在店里时间呆得实在太多了。
看到那珠儿出现在门口,张西平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他倒不是不领那珠儿的情,只是他不希望那珠儿塞满自己的生活,怎么到处都有她,难道自己连一点自由的时间都没有了吗?他本来还想去会见一个人的,可是那珠儿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张西平冷着脸问华仔怎么没来,那珠儿自知无趣,但她大度地笑了笑说,“我来不行吗?”然后她朝冯本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珠儿的出现也大大出乎冯本初的预料,这么说吧,冯本初从来就不知道张西平身边藏着这么一个小美人,他还曾经劝张西平找个女人,将就一下就算了,没想人家不仅没有将就,还一直就金屋藏娇。这小子,藏得可真是严实。本来冯本初还想让张西平的车捎一段,这下人家的情人来了,还是别自讨没趣了吧。于是他跟张西平打了招呼,自己溜之大吉了。
车里只剩下张西平和那珠儿两人,张西平也不便再为一点小事闹不开心,就问那珠儿,“今天又没去上班?”那珠儿说,“我不是说了吗,想跟你学做唐卡生意。”“做唐卡生意有什么好,你看我一天到晚尽跟这样的人在喝酒,有什么意思。”张西平道。“跟什么样的人?你是说刚才的那个人吗?他是谁?好像没听你说过。”张西平虽然喝了不少,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那珠儿一连串的问题,又勾起了他心里的不快,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故意胡扯道,“一酒友,有事没事,我们就爱喝两杯,这家伙能喝,还总喝不醉,喝多了他老婆就打电话给我,这段时间我一打电话,只要他老婆接着,就把我一顿臭骂……”
那珠儿就像看穿张西平似的,她打断道,“你们是不是还在说黎浩然的那幅黑金唐卡?”黑金唐卡?那珠儿怎么总往黑金唐卡上带?!张西平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谈
的是黑金唐卡?”张西平问。
“猜的呗!你这几天食不甘味坐卧不安的,脸上可全写着黑金唐卡,别说是我,连小雁都看得出来。”张西平无语,回想自己这两天的言行,难道真的是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看来自己是错怪那珠儿了。那珠儿接着说,“听说黎浩然从你那回去的当天,那唐卡被盗走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西平怪怪地看了那珠儿一眼,“什么叫‘谁不知道’,还有谁知道?”他觉得那珠儿对黑金唐卡的关心有点多了。自从他接到含烟“小心那珠儿!”的警告,心里时不时就有些别扭,当然他不相信、也不希望那珠儿就像含烟所说的那样,可要是真有这回事,那是不是太可怕了,他又该如何面对!
那珠儿自然不知道张西平心里想的是什么,她锲而不舍地说,“我也就是想跟你培养一下共同兴趣,看你急的。听说你看唐卡很厉害,只要过一眼,就能看出一幅唐卡的年代、作者及唐卡的价值,西平哥哥,黎浩然的那幅唐卡真的那么好吗?你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吗?”
张西平已经有些烦了,他淡淡地说,“没你说的那么神!”于是看着前方,不再言语。那珠儿一直开着车,目视前方,没有看到张西平的表情,她接着问,“什么意思?就是说你没有看出来那是一幅仿作?可像那样的黑金唐卡,怎么还有会仿的呢?”那珠儿还挺专业,看来在唐卡店这一段倒也没白混。
张西平坐直身子,正色道,“那珠儿,你问得太多了啊!”然后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不再理那珠儿。那珠儿无声,过了一会,她扭头看了一眼仿佛已经睡着的张西平,眼里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无奈和忧伤。
这样的无奈和忧伤,又有谁可以领会。那珠儿呆在张西平的身边,已经整整三年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个秘密,而不肯离开张西平,还是因为张西平,最终才没有放弃那个秘密的,总而言之,她已经看不清自己。但是有一点,那珠儿的心里是清楚的:她爱张西平!无数次她甚至不顾羞耻地把自己献给他,可是这个男人却一直拒绝着她,他的心底有一道那珠儿无法逾越的防线,那道防线是什么,她能不能触破,她永远也不知道。为此她曾经想过放弃,可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理由,又一次次地把她送回来,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她甚至想要是有一天张西平知道她的身分,会不会彻底地离她而去?!一想到这些,那珠儿心里便一片冰凉!
黑金唐卡本身的价值,对黎浩然来说并不重要,如果有朋友真的喜欢那幅唐卡,黎浩然完全可以送给他,但是如果你要采用不光彩的手段,来强行盗走这幅唐卡,那么就是对一个人智商的侮辱。表面上看,唐卡既然已经被盗走了,事情也就了了,可实在上这件事在黎浩然的心里并没有结束,他已经在不动声色的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家族史调查还在进行,除了提供过一张黎青红的画报之外,申壹那边还没有更多的进展,这也怪不得他,本来就是一件无头案,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要查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因此黎浩然一直也没催他。现在关于黑金唐卡的事,黎浩然不禁又想起申壹来,于是这天傍晚,他再次约了申壹在香格里拉碰面。
与以往一样,申壹又穿着整齐干净的金利来,黎浩然不喜欢这个品牌,但他喜欢穿金利来品牌的人,这样的人精明,利落,看上去狡猾,但他只要拿了你的钱,就会去帮你把事情办好。这也是黎浩然找申壹的原因。
这次才刚刚坐下,黎浩然就主动提出让申壹把票据拿来先签了。以前每次碰面,申壹除了跟黎浩然畅谈案件之外,都会从厚厚的皮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的报销票据,一丝不苟地让黎浩然签字,然后看着黎浩然当场把支票签给他。不管他前面多么地滔滔不绝,后面都不会忘了把钱拿到手才是正事。对于这一点,黎浩然倒是挺欣赏。
果然申壹早就作好了准备,他从包里把一叠厚厚的票据拿出来,只轻淡地报了个数字,就交由黎浩然审验。黎浩然随手翻了翻,大致断出个大概,然后对申壹说,“申律师,要不咱们也别一次次算这些单据了,怪累的,要不你给我做个方案,把费用包干在里面,你省事我也省事。”商调的收费标准,是根据案件性质来定的,如果是追债,则以标的物的大小定出不同的提成比例,如果是做调查,则除了当事人支付差旅及相关开支外,由双方根据办案的难易定制费率。既然黎浩然有意专门预留一笔费用,由申壹自己去支配,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签完各种票据,申壹本打算跟黎浩然通报一下调查进度和下一步的计划,黎浩然却说,“今天不谈这个案子,我找你来,是想说另外一件事!”
还有另外的事情?申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职业地期待着他的当事人把话往下说。
“还记得你上次跟我提到的黑金唐卡吗?”
“黑金唐卡?”申壹脑子快速地转动起来,然后肯定地说,“记得记得,你不是还拍了张照片吗,做唐卡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幅唐卡的。”申壹说。是吗?敢情这唐卡早就名声在外了,而自己居然还一直蒙在鼓里。黎浩然严肃地说,“没错,就是它,我的确是有一幅黑金唐卡,不过却在两天前被盗走了。你上次还跟我提到一个叫张西平的人,我就是从他那里回来的时候被盗走了。”黎浩然于是把唐卡失窃的经过跟申壹说了一遍。
因为唐卡被盗,黎浩然曾经找过大厦物业,但想想他们也没什么过错,只不是“共军”太狡猾了,也就作罢。不过他也没有报警,一是因为警察也不是他家里的,不拿他的一分钱,他的事警察可以用心也可以不用心;二是他不想让自己的私事成为记者的噱头,对于那些搬弄是非的媒体,黎浩然已经丧失了基本的信任度。
“你是怀疑张西平?”申壹问。
“我没有这么说。其实在去张西平那里之前,我就被人跟踪了,张西平应该没那么傻,要盗唐卡也不会选择那一天的。”黎浩然分析道,“我想肯定还有另外的人在打唐卡的主意。” 其实在找申壹之前,黎浩然就在心里权衡过,他知道申壹与张西平很熟,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推荐黎浩然去找他。但是黎浩然认为唐卡被盗应该与张西平无关,再则申壹与张西平熟到什么程度还很难说,在这样的商业社会,利益往往高于熟人关系,申壹应该更是一个典型。基于这样的判断,他才最终决定把案子交给申壹。
果然,申壹并没有在张西平的身上纠缠,他非常冷静地说,“如果要弄清什么人盗走了唐卡,得先搞清楚这幅唐卡的背景。搞清它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卷轴画,这才弄得那么多的人都来关注它。”申壹一连说,脑子一边在转,他又想起前不久的那次沙龙,那天开天目的叶老师留下的一句话,他说有一件影响佛学界的唐卡已经面世,他还说那天有一位与这幅唐卡有关的人出现!当时他就想,那幅影响佛学界的唐卡,莫不就是黎浩然手上的黑金唐卡,看来当时他的判断真的没错。可那个与唐卡有关的人是谁呢?
这些捕风捉影的事,申壹没有告诉黎浩然。他详细地问了那天黎浩然去见张西平时,张西平对黑金唐卡的评价,然后对黎浩然说,“你想要我怎么做?”黎浩然看着申壹的眼睛,非常严肃地说,“我想要一切跟黑金唐卡的关的信息。比如是谁盗走了黑金唐卡?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什么人在打唐卡的主意?这幅唐卡除了价值连城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更深的秘密?还有一条,我还能不能把这唐卡重新拿回来?”黎浩然一口气说了几个要求。
申壹想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诚恳地说,“黎总,你的前几个要求我都可以设法办到,无外乎多放些人出去,多动动脑筋就是了。关键是最后一条:把黑金唐卡要回来,我想这个难度有些大。”申壹这么说,一是为了打消黎浩然的顾忌,你想如果申壹有能力要回黑金唐卡,他干嘛还要为黎浩然服务,来挣这些辛苦钱,他直接拿着唐卡去发财不就行了!另一方面,申壹说的也是实话,虽然他的人已经非常专业,但要跟盗唐卡的人效量,成本未免太大。
请申壹帮自己夺回唐卡,这不过是他对申壹的试探。看着申壹一脸的诚恳和无辜样,黎浩然终于放下心来。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
看看事情谈得差不多了,申壹回过头来,给黎浩然说了一下他们调查黎浩然爷爷的事。曾经黎浩然提到过有个写举报信的“沈老师”,他们已经查到这是一个山东聊城人,但他后人的情况还没有查到;不过有关黎青红的情况,他们已经向台湾那边的合作方发函请求协助,应该不久就会有消息过来。最后申壹提出来,想跟黎浩然的父亲黎承植见个面,或许能有所突破。
提到自己的父亲,黎浩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要能在父亲那里问出点什么,他早就问出来了,现在他这事可是瞒着父母在干的,他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添什么麻烦,更不想给两位老人添堵。申壹见黎浩然如此坚决,也就没有坚持。
跟申壹见完面,回到家时,桑梓仍然没有回来,黎浩然倒也没往心里去,肚子也饿了,走进餐厅就狼吞虎咽起来。可饭刚吃到一半,一周多没有露面的苏寒烟却来了,一听到她在客厅跟周姨客套,黎浩然的饭就噎在了喉咙,喝了很大的一口水才又咽了下去。
在黎浩然出国的一周里,苏寒烟也正好“生病”,现在他回来了,苏寒烟的病也好了。黎浩然三下两下地把饭吃完,经过客厅时,苏寒烟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一边等她那两们还在用餐的学生。黎浩然简单地跟她打了声招呼,这女人心理素质真是不错,她不仅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回过头朝黎浩然笑了一下――那笑里藏着那个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黎浩然有点慌乱,赶忙加快步子走上楼去。
想着苏寒烟就在楼下,这一晚黎浩然都穿戴得整整齐齐,没敢再换上在家穿的休闲便装。他从网上把这个月的公司报表调了出来,一看之下,发现销售额下降了差不多两个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跟负责销售的几个总监了解了一下情况,又给梁鸿打了个电话,商量调整销售策略的事情。
打完工作电话,黎浩然发现桑梓还没回来,他心里突然有一股无名火:这段桑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忙些什么,如果她在,自己至于这么狼狈吗,至于发生上次跟苏寒烟那样尴尬的事吗,黎浩然几乎有些迁怒于她了。于是他拨了桑梓的电话,可桑梓告诉这会医院正忙着,还得一会才能回家,黎浩然吐出一口气,想着没多一会孩子们的课就要结束了,如果等会苏寒烟再来找他,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抵挡得了她吗?
心里无主,黎浩然一急之下抓起钥匙就下了楼,桑梓不是等会要回来吗,他索性去接她下班算了!想想当年刚回国的时候,他经常突然出现在桑梓医院的门前,自己的那份期待,桑梓的那份惊喜,他们之间都多少年没有了。因为突然之间有了主意,黎浩然一下子兴奋起来,经过门厅的时候,他听到尘尘从“2号教室”传出的那段西皮二六,“这就是西川地理图本,皇叔昼夜要看清,上画着西川图四十一州郡,哪一州、哪一县、哪一关、哪一隘、哪一山、哪一水,一字一字画得真……”黎浩然心里笑了一下,从地下车库溜出去了。
就像终于逃离苦海似的,车一开出小区,黎浩然一下子全身轻松。想想自己真是窝囊,在自己的家里还被人赶出来,这要是让苏寒烟知道,还不得笑死。想着苏寒烟那双裸露的小腿,还有那千金难买的嫣然一笑,黎浩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桑梓的单位在西城区,离家虽有一段距离,可由于晚上车少,倒也好走。黎浩然开车走在路上,把车窗全部摇了下来,十月的风长驱直入,直钻进西装领子里,全身的细胞一下子全被激活,黎浩然不禁心情振奋。从圆明园,经万泉河路,直插西三环,到达魏公村附近的时候,黎浩然想既然来了,不如买束花吧,于是停下车来,从一个路边的小姑娘那里买一束有些萎顿的玫瑰,唉,就是它吧!黎浩然想起早年看的一则寓言:有个村子的男人们,都说有一种姑娘,长着鹿眼,全身的皮肤就像奶里调了点茶,可他们个个都懒得去寻觅这种鹿眼美人儿,就从身边拉位姑娘,挺好,一身紧鼓鼓的肉,走来走去像头小母马,就是你啦,什么美人儿不美人儿,你就是美人儿……想到这,黎浩然笑了,他想见面的时候他可要把这个寓言复述给桑梓听,他还要把当年自己写给桑梓的诗背给她――
我会好好爱你
爱得所有人都羡慕你
我要把你养成一棵结结实实的果树
有花有蜜,有种籽,有鸟儿歌唱
还有,儿子
是啊,黎浩然多久没向桑梓表达过了,他们之间也已经有多久没有亲热过了,今晚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就是想要浪漫一回。坐回车里时,黎浩然想要不要再给桑梓打个电话,让她在医院等着自己。正在犹豫的时候,车座上的手机却嘀嘀地响了起来。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这不是张西平吗?原来张西平与冯本初吃了饭后,本来是想约黎浩然见面的,无奈那珠儿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才不得不跟着那珠儿回了店里。现在安顿好了这位姑奶奶,他终于抽出空来跟黎浩然打电话,他对黎浩然说,他很着急,希望能马上见到黎浩然。
一旦有了工作,那些儿女情长马上就被烟消云散。黎浩然刚刚泛起的浪漫情绪,一下子就被张西平的电话浇灭,他马上冷静了下来:是啊,有关黑金唐卡的一切都在诱惑着他,他为什么不跟张西平马上见一面呢?于是,黎浩然调转车头,改道往西直门外的首体方向开去……
就这样,黎浩然与桑梓的秘密擦肩而过。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段一直称忙的桑梓压根就不在医院,她在干着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黎浩然与张西平约会的地方是一家名叫“相约星期八”的小酒吧,因为不是“星期八”,所以来这里“相约”的人并不多。100多平米的店面不大不小,爵士乐不高不低,霓虹灯不明不亮,所以整个氛围是不动也不静。
因为距离差不多,所以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到达,黎浩然屁股还没坐下来,就看见张西平的大个子堵在了吧台入口处,于是他赶忙站起来朝张西平招了招手。叫过饮料,几乎没有寒暄,黎浩然就首先切入正题,一个自信的男人,是不需要拐弯抹角的,也不会担心让人掌抓住话语主动权而陷入被动。黎浩然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是什么人盗走了我的唐卡吗?”他这么问的时候,是已经确信张西平知道他的唐卡已经被盗。幽暗的光线里,黎浩然直视着张西平的眼睛。
这样的方式单刀直入,张西平还真没料到。面对这句话有些咄咄逼人的诘问,张西平听出了怀疑,他变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沉沉地回应道,“我倒是想知道,你那天带到我那里去的那幅唐卡,到底是什么人仿的?”
仿的?黎浩然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幅黑金唐卡是仿品?要知道那天在唐卡店里,张西平的表情可看不出半点的虚饰,莫非他当时就把自己涮了?黎浩然突然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你知道那幅唐卡是仿的?!”
张西平抽动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要是当时能发现,今天就不会来找你。”
黎浩然从中听出了什么,他缓和了一下语气,他已经意识到,那些的语言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他主动诚恳地说,“那天从你家回来的路上,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黑金唐卡被盗了,刚刚听说自己的收藏是无价之宝,转瞬这无价之宝就不翼而飞,相信你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说完黎浩然还咧嘴苦笑了一下。
“我明白。”张西平说,“不过你那幅唐卡是仿的,我当时是真没看出来,并没有要骗你的意思。后来听说你的唐卡被盗了,我就在想,是什么人仿了这么幅唐卡,那么那幅真品唐卡又在哪里?所以今晚约你见了面。”
“你是说,我的唐卡原本就是仿的?”
“不,我去文物院调查过,你拿去鉴定的确实是真品,只是后来,你那幅真品被人调换了。”现在是张西平直视着黎浩然,“你不知道是什么人调了包吗?”他的眼神,仿佛是要从黎浩然身上挖出什么来。其实他也知道,黎浩然对这一切未必知情,否则那天就不会去找他鉴定。
黎浩然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被盗走的是一幅仿作,这个他可想都没有想过。如果张西平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原来的那幅真品到底在哪?是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如果张西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人潜入了他的身边?意味着就在他的家里,就有一个知道黑金唐卡来龙去脉的人?这么一想,黎浩然不禁脊背发凉。
从黎浩然的表情,张西平判断出他也许真不知道仿品的事。于是他进一步解释道,“你那天带给我的那幅唐卡,同样是一幅独一无二的精品。这么说吧,你知道战獒唐卡那么多年没有被人复制,是什么原因吗?其实不是没有人想复制它,而是没有人办得到。想想你家原来的那幅唐卡,你盯着看久了,是不是感觉灵魂都要被吸走?真品唐卡,只是盯着看久一点就会魂飞魄散,更别提真要仿它。因此说,要把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以及战獒那穿透世俗的灵气一起融到画上,必然要有高深的法力,这些,一般的画师做不到,一般的僧人也做不到。要仿这幅作品,一定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得道高僧。”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幅唐卡之后,还有一位法力盖世的僧人?!”黎浩然越往里走,就越糊涂,越是糊涂,就越冷静。张西平用力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黎浩然把身边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他的秘书、司机、管家、厨子、保姆……然后他想到了苏寒烟。是的,这个女人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包括她出现在黎家的时间,以及她对黎浩然的诱惑,这一切发生得是不是都有些巧合,甚至有些不合逻辑?!
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往往也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黎浩然想遍了所有的人,唯独没有想过桑梓。他把刚才所有的人、所有的问题捋了一遍,再把这些人和问题都输入了大脑,如同做电脑程序一样;与些同时,黎浩然还得出了新的问题:张西平找自己干什么呢?一幅与他毫不相干的唐卡,他凭什么要那么关心?莫非他也在打唐卡的主意?他见黎浩然仅仅是想得到一些线索?……
带着这些问题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把车放好的时候,黎浩然才想起车里还有一束未送出去的玫瑰,于是他重新打开车门,把那束有些蔫了的玫瑰捧进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