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飞虎嘴唇颤抖着,蠕动着,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寻找妻子的踪迹。他自小就流落街头,受尽折磨,他渴望友情,所以,他才成立飞虎帮,让一群兄弟生活在他身边;他自幼双亲早亡,他就像一根草,没人关心,没人疼爱,所以,他渴望亲情,所以他非常疼爱自己的妻子,更加疼爱未出生的孩子。
“妻儿,你们不能有事呀!”梁飞虎在心里深情地呼唤着,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搜索。
眼前的惨况再次让他的虎躯剧震:所有年轻的妇女都被剥得赤身露体,她们雪白的身体上一片狼籍,真实地记录着鬼子的兽行。女人们的死状惨不忍睹:有的被切掉了舌头;有的被割掉了哺育着人类成长的;有的则被一根粗粗的树枝捅在下身。其中一个妇女披头散发,两手紧握着拳,像是在厮打拼命时被残害的。这妇女被不但被割掉,而且其下身插着一根粗大的竹竿,甚至还被剖开肚子,内脏拖出十几步远。
一段肠子拖到离这个年轻妇女三十几步远的地方,肠子尽头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状的肉团,肉团还缠着胎带,显然是妇女腹中的胎儿被鬼子残忍地、活活地从母亲体内挖出来。胎儿还没出世就离开了亲爱的妈妈,他妈妈哪里去了?难道这个被开膛的妇女就是他的妈妈?
这个开膛剖腹的妇女好像是他的媳妇。他迈步走向女人。他感觉自己的步伐是那么的沉重,如泰山般重,让他几乎迈不动步子。
他的脚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他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终于迈出地第一步。短短三四步的距离,他却觉得犹如万里长征般遥远。短短三几秒的时间,他却感到犹如千秋万载那么漫长。
他的身子颤抖着,脚步踉跄着,终于走到女人身边,蹲下身子。
这个妇女果然就是他的妻子,那团血肉模糊的肉团,不用说就是他未出世的儿子。他的脑海只觉得“轰隆”的一声巨响,像炸弹在脑中爆炸了一样,耳朵嗡嗡作响,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他耳畔轰鸣。他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他仿佛听到兄弟们在他耳边狂叫,但声音却像天上的云彩般飘忽不定。
他直挺挺地跪在妻子的身旁,全身僵直了,麻木了。他圆瞪着双眼,但双眼空洞而僵直,什么也看不到,失去了视觉的基本功能。他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推他,摇晃他,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的,好像是阴曹地府的牛头马脸。他的脑袋浑浑噩噩,思维仿佛短路。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流泪了。他经常流血,但绝少流泪;他宁可流血,也不流泪,但现在他流泪了。两行如珍珠般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虎目滑落下来。
他的泪,比鲜血珍贵;他的泪,是男人的悲楚!
他觉得像有人用很钝很钝的大关刀小心翼翼地切割他的心脏,在把他心脏切成一片片之后,再把心脏碎片狠狠地捏在手里蹂躏,然后放在石磨里碾成粉碎,最后把心脏的粉末扔进灶头里焚烧。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像万丈巨浪,铺天盖地地向他覆盖过来。疼痛带来的感觉使他身体一阵阵发软,他连基本的思维也没有了,满脑子都像针扎一样的痛。他希望自己昏迷过去,但脑袋偏偏非常清醒,感觉偏偏非常灵敏,清醒和灵敏得即使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他也能准确地感觉到。
苍天有眼天心碎,地若有情地悲鸣!
他的心脏在剧烈敲击着胸壁,身体的血液一股股涌向眩晕的头部。他张开大口剧烈地呼吸着,大手紧紧地捏着小刀。媳妇的惨状,未出世儿子的惨况,在清晰和模糊间来回切换,犹如一副变焦镜头,搅得他不停地甩动着头。
一股犹如给侩子手抡起铁锤砸中后脑的感觉,霍地遍及他的全身,他只觉双目发黑,胃液不断涌窜到喉咙,腥咸的滋味儿越聚越浓。最后,他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撕心裂肺的难受,他的胃部剧烈地抽搐。
“噗”,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喷在地上,犹如一幅泼画画。随即,他整个人栽倒下来。他感觉自己正往另一个世界走去,不断往没有底端的黑暗坠落,坠落……
“大佬,大佬……”岳豹扑上前扶住梁飞虎,剧烈地摇晃着梁飞虎,在梁飞虎的耳边大呼小叫。
“呕……”
在黑??的路上,梁飞虎仿佛听见媳妇娇如黄莺的笑声和二佬岳豹的呼喊声,他仿佛还听到晒谷坪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砰砰砰……”
“操你小日本鬼子的祖宗。”岳豹鸣枪,仰天狂嚎。
刺耳而催魂的枪声,把梁飞虎从痛苦的海洋里扯回到现实。
梁飞虎望望岳豹,茫然地跪着,如同一具石像。他脑中一片空白,没有痛哭的冲动,他只感到好像与灵魂分开,幽幽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