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飞虎听了岳龙的话,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静静思索。他不知道什么叫潜意识,但他认真斟酌岳龙的话,回想自己在天井的言行,确实有点反常。鬼子配合默契,行动迅速,枪法精准,自己确实有点忌惮。
梁飞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三佬,什么是爱国心?”
岳龙沉吟半晌,说:“不知道,大佬说得太深奥了。
梁飞虎仰头望残月,忧虑之色尽显。
“大佬,记挂着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嫂子?”岳龙问。
“是啊,你嫂子刚回娘家,鬼子就来了。”
银盏大围村属于龙塘墟,梁飞虎的媳妇就在龙塘的王子山中。
梁飞虎挂念着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媳妇,趁着对日军进行大反攻的时候,乘着晨曦初露,冒险率二佬岳豹、鹩哥等五个帮众摸入黄家村。
天灰,雾大,霜寒。
孤村偏僻,萧条萧杀。
村中隐约还有火光,就像鬼火。
梁飞虎打个手势,他和岳豹、鹩哥各自率领一人,就像进行打劫演练一样,弓着腰,从三个方向,小心翼翼地摸进黄家村。
没有大人的斥儿声,没有婴儿的啼哭声,没有小孩的喧闹声,没有犬吠,也没有鸡啼,只有噼里啪啦的火烧杂物的声音。
没有煮早餐的炊烟,没有早餐的异香,也没有泥土的芬芳,只有刺鼻的焦臭味、硫磺味、烤肉味。
雾烟,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阴云,阴魂不散地萦绕在黄家村的上空,描绘成一幅阴冷、诡异的抽象画。
诡秘,阴森!
诡秘阴森得令人毛骨悚然,阴森诡秘得让人胆战心寒!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电闪一样直蹿上梁飞虎的脑际,让他寒毛倒竖,他紧握驳壳枪的双手满是冷汗。
他望望二佬岳豹,岳豹眼中也满是惊异和担忧之色。
岳豹悄声说:“大佬,日军刚撤退,不知道还有没有鬼子的伏兵。村子诡秘莫测,我们还是撤退为妙。”
梁飞虎虎目圆瞪,低声怒斥:“我的老婆咋办?她可怀了我的种。”
几十户的黄家村陷入火海中,房屋全都倒塌,断壁残垣。有的地方的火势奄奄一息,有几处却熊熊正旺,草垛、泥砖房屋都在燃烧。牛啊,狗啊,鸡、鹅、鸭等等烧得一截一块,冒着油泡发出吱吱的响声,发出刺鼻的苦涩和腥臭难闻的气味。
“哗啦哗啦”,一间泥砖房子骤然塌了架,飞出一股股带星星的火舌,夹在浓烟里,一旋一旋地卷到高空,若兴风作浪的妖怪脚踏的黑云。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具尸体,世界浸淫在诡异的阴森中。
梁飞虎做一个散开的手势,兄弟隐藏在旮旮旯旯后(方言,意思各个角落),他才撮口大呼:“喂,我是梁飞虎,有人就滚出来。大佬我今天是探亲,不打劫!”
回答他的只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梁飞虎慢慢摸入村中央的晒谷坪。在晒谷坪边不远处有一口古井,全村人都在这口井挑水喝。井边是黄家村首富、即梁飞虎老婆闺中密友夏荷的房屋。夏荷家世代行医,逐渐成为龙塘富豪。
夏荷家的祖屋是清远地区第一流的建筑物,传说建于明未清初,三进窝耳楼,青砖蓝瓦,雕梁画栋,坐南向北,面向大燕河,背靠连绵不绝的山岭,可谓“风生水起”,是一座登高望远的堂皇阔气的祖屋。夏荷还没出国读医科大学时,梁飞虎探亲时也曾来过一次夏荷的家,但没有见过夏荷的两个哥哥,想不到他的手下竟然打劫了夏荷哥哥的年货,这次他来黄家村,一来是找他老婆,二来是向夏荷道歉。
夏荷的家燃烧着熊熊烈火。
梁飞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绕过夏荷的家,奔向见晒谷坪。望着眼前的一切,梁飞虎虎躯剧震,犹如石化。
一片惨景,惨景一片,令人胆寒:
偌大的晒谷坪,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具被害人的遗体,有青壮年,有老人,有小孩,有妇女,他们身上布满子弹孔和刀痕。
所有男性尸体的遗容都非常狰狞,尸体都遍布刺刀状的伤口,有的甚至有十几个刺刀伤口。所有的刺刀伤口都怒张着,仿佛是一张张愤怒的嘴巴,在向上斥鬼子的残暴。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来,鲜血已经流尽。伤口处粘挂着凝固的几滴鲜血,就像血泪,向天神哭诉鬼子暴行。其中一具尸体没有头,尸体被肢解成一段一段的,有的是腿,有的是腰,有的是胸部。
梁飞虎双拳紧握,身子在颤抖,因为他看出这些人是被鬼子当作练习刺刀术的靶子,是被鬼子活活刺死的。
夏荷家旁有一棵大榕树,这棵榕树上吊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此人怒目圆瞪,眼中满是激愤、仇视、惊恐和不信,在诉说着他生前的仇恨,这仇恨虽死犹未安息。
所有儿童的尸体既没有刀伤,也没有枪伤,但他们的脑袋被砸得如破碎的西瓜。他们是被鬼子活活摔死的。
他虽然是悍匪,经常打家劫舍,杀人掠货,但和鬼子残忍的手段相比,他只是崇山峻岭下的一座小土丘。
他的身子被气得簌簌发抖,如秋风中的枯叶。他铁拳紧握,心里恨恨地想:这些打着要打造“大东亚共荣圈”的日本“志士”就是这样对待平民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