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又曰无根之水,俯仰天地,得滋万物,故而润下。
却说那魂师背着云海,蓄意而行,精神气汇集落于前方,浑然未留意到,这雨,看似和先前的一般,实际上它的轨迹已渐渐起了变化。更者,他亦未留意到,背上看似垂死的云海,他身上闪着一道道微弱的蓝光。
这蓝光在雨幕的折射下,好似沐雨而生的生命之花。
这雨点仿似受这蓝光吸引一般,苍天之下所有的雨珠都朝云海的身上汇去,落在那道蓝光上。那蓝光好像得了滋润一般,渐渐地划出一汪发光的纹水,朝着云海身体各处汇去,只见云海的胸前和两臂处,随着蓝光荧动,一根根经脉血管像雨中爆发的新芽抽了出来,其上也一丝接一丝地覆上血肉。
天穹似倒悬,雨珠便是悬壶中物。
这般天生异象,城里城外的众人都见了,每人的反应也各不一。烈山严盯着那一幕看似无动于衷,实际上心中又不知虑及了多少个谋策;烈山广双拳紧握,两眼爆出一道精光,肆无忌惮地释放出了他怒意,也不知是怒极,还是以怒来遮掩心中的不安;阿碧遥望那处地方,面容不变,心中却暗暗为她的九叔担忧起来,莫非这变故,九叔未得手不成?
而他的九叔,淋了偌大的一场雨,而片刻之间这些雨水好似被人收走一般,朝着云海所在的方向望去,面容一呆,心里的那点东西却放了下来;而那黑雾中那人见了这幕,轻咦一声,低声念道:“水灵真体,白骨生肉,果真是造化之子!”如果有人细听,不难听出他话间的一丝炽热。随即,他的身影像被雾化一般,也随一阵轻风朝城外飘去。
圣山上,滚烫的岩浆上悬浮着一个紫色坐莲,坐莲上一着赤色长袍的老者,他这件长袍好像有红光在流动也似,流动处不时见一朵二朵火莲盛开。他眉赤无须,一个光头上似誊写着某些符文。待那天穹的异变一生,他原本紧闭的双目突地一睁,原本平静的岩浆顿时翻腾起来,只听他朝云海所在的方向徐徐道:“水灵真体,白骨生肉,似也不是!”话间听似惋惜,语气更多的是惊异。
而那个狂奔的镜师终于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怪异之处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他的体内。仿佛受了云海身上那道蓝光影响,他体内的水行真气竟如决堤也似,发疯地朝云海的体内汇去,任他如何止也止不住。
他顿时脸色大变,转身便朝云海望去,除了看见雨水的异变,更是看到云海的手臂上,原先苍苍白骨,如今多出了些许血肉来。而他体内的蓝光乍亮而起,流转的荧光一层一层覆在他体表上,白骨生肉快了许多。
他心中虽骇异,也晓得,这蓝光,正是吸收了真气的罪魁祸首。奈何,他也只得暗暗叫苦,他和云海的身体如粘牢一般,怎么也分不出,有心想释放出冰镜出来,想想此地离接应之地不过十来里地,暗暗咬牙,策力狂奔而去。
想他亦是堂堂一镜师,终是奔了不过里许路,体内的水行真气竟被蓝光吸尽,他整个人被吸得如人干一般,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下却是将云海抛了出去,滚落到一边潮湿的沙地上。
而昏迷中的云海对这一切浑然无知,他受损的神识借助这异变进入到水灵珠的世界中,也就是他先前进入的逆元识海中。再一次推开那扇大门,那处世界不像他上次见到的那般,海水汹涌澎湃,拍起浪花千丈高,天也似裂开了无数的裂纹,裂纹处无数的红光照了进来,将这海水映得通红一片。
这景象好似这世界要塌陷一般。
云海踏浪而走,浪花虽高,却溅不到他的脚面。天海交界之处,那发出绚丽色彩的蓝光只剩三道,他轻驾熟路,只花了六天的功夫便来到那千丈蓝花处,原先的四道水之本源不仅只剩下三道。
其中两道更是随时要掉落一般,不仅其上的蓝光黯淡,剩下的那朵荧光依然,可是连接花瓣的花茎上出现一道道的裂纹,那些荧光竟在茎上受阻的样子,看似这千丈蓝花活不长了,这也解释了眼前世界快要崩溃的原因。
云海不自觉地在花下守着,这一守便是快半年,这半年他心无所思,受损的神识变得更加的衰弱。这海,变得浑浊起来,原先的蓝色染成了青黄之色,海浪更急,拍打声中传来海的哀鸣;这天,裂纹更大,血红的天空好似无数的熔浆滚下一般,这世界的伤疤何人可添。
等到半年后的某天,那株千丈蓝花花茎上一阵颤抖,花瓣和花根就此裂开,其上的花瓣终于落了下来。这一落却是两朵,一朵落在他的额心间,一朵落在他心口处。和上次不同的是,落入他心口处的那朵蓝花发出一道强光,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他的神识也好像被隔绝一般,整个身子漂浮在愤怒的海浪中,也不知朝何方飘去。
叮铃铃,叮铃铃。
几声清脆的铃响,一双绣小的鞋子踏着雨后的泥尘走出。只见一个身着红色短袄,小脸稚嫩粉红,头抓两个羊角,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小脚丫上捆绑着一只赤色铃铛,那清脆的铃响便是此物传出。
“叔公,你真慢,珊珊走的比你都快多了!你看你,刚才那好看的风景都消失了,都怨你!”那叫珊珊的女孩回首一脸的委屈样子,冲着她身后埋怨道。
她身后赶上一人,短须鹤颜,六十七岁的老者,直接他冲着那女孩乐呵呵笑道:“你这傻孩子,这哪里是什么好看的风景。这是有人作法引得天地异变,你却当它好看了,当心莫让那作法的坏人给擒去了!”
“叔公,你又来吓唬珊珊了!”那女孩更不乐意了,小脸一拉,生气道:“有叔公在,还有谁敢欺负珊珊我的。再说,这里靠近九阳,也是爷爷的地盘,看谁真敢欺负我?”
“这孩子!”那老者笑而不怪,眼神里无不溺爱之意。
那珊珊说话间,冷不防脚上拌到什么,一头栽在沙土上,弄脏了衣服不说,掌心也擦破了层皮。她倒也没哭,明显被眼前的事物吓住了,那绊倒她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昏迷过去的云海,他半裸着上身,身上虽无蓝光,两只手臂此刻如初生婴儿的肌肤,完好如初。
“叔,叔公,你快过来这里看看!”她连呼数声那老者,那老者闻声赶了上来,先是看了下珊珊手上的伤势,拿出丹药在她掌心抹了抹,正欲责备上几句,猛地瞧到一旁的云海,脱口道:“水灵真体!”
莫不是刚才那异变便是眼前这少年引起的,他寻思道,却也奇了,眼前这少年明显修炼了水族的功法,不过只到了化冰的层次,却又如何能练成水灵真体,这就天下而言旷古而无。
也是,难怪他这般猜想。当年,水族出了一身怀水灵真体的天才,以贤者初期之境大闹九阳城,逼得三大贤者中期的高手无招,终于引出一位贤者巅峰的高手出来,战了百来回合,这才将他烧得白骨尽露,让他引伤逃去,不过水灵真体有白骨生肉的本事,只有心脉不毁,修养个数月便能恢复。
不过那位天才少年也是有史以来,能以贤者初期便能练成水灵真体的,要数他为第一了,从来未听闻贤者之下练成五灵真体的,更何况眼前的少年连镜师的修为也不到。
“叔公,叔公!你看,看,那边还有具死尸!”却是姗姗惊恐地叫着,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上前一看,果然沙地上一具失水的尸体,观他服饰正是水族之人。观他这副样子,再联系到那昏迷的少年手臂上的新肉和那场异变,定是刚才水灵真体的白骨生肉将他吸成人干了。
可惜你也是个镜师层次的好手,老者长袍一挥,也未见得火星,那具干尸瞬间化成湮灭。他做完这一切,回到云海身前,正欲伸手朝云海探去,神识突然一紧,头也不回朝身后道:“阁下既然来了,便请相见吧!”
他身后空无一物,不过随着他话落,却慢慢地漂过一道云雾,自云雾中走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只听那人轻笑道:“果然不愧为贤者巅峰的高手,本座这身形未显,便被你察觉出来了!”
“嘿嘿,阁下亦不是?敢一人出现在我火族的领地来,若没贤者巅峰的修为,料想他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不过,以阁下这身份出现此地,不怕有来无回么?”那老者冷冷笑道。
“是么?本座倒未考虑到这些,如果有人作陪,本座倒不介意留在此地。不过阁下若能就此揭过,本座也好省力,只愿带着你手中的少年离去!”他嘿嘿一笑,朝珊珊看了一眼,口里威胁之意毕露无遗。
他嘴里虽这般说,心里难免恼怒,千算万算,动用了这么多人力物力,眼见就要功成,先是遭遇到云海身上的异变——白骨生肉,损失了一名镜师不说,更引得圣山上人的注意。再者,如今在城外遇到和他修为差不多的高手,如果较量难分胜负不说,拖了时辰,引来圣山上的人到来,莫说带走对他至关重要的云海,便是他自己脱身也不易。
他这般说,半是威胁,半是妥协。本来以他的心性断不会如此,可惜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成与不成,便看眼前这老者的决断了。那老者自然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其意便是若不让他带走眼前的少年,他虽和自己难决胜负,但要了他身边的珊珊易如反掌。
让不让带走这少年,这抉择似难其实不难。
以他贤者巅峰的修为,若想破了那层臻至涅槃的境界,靠的再不是本身的修为如何,而是看心境。若他今日退却了,势必日后埋下阴影,所以退不得。如果不退,他宝贝的侄孙女生命亦是担忧,所以他的决断便是,不退也不进。
“老夫观这少年于你们水族有大利,怎得让你轻易带去,不若我们另寻一处地方,过上几招,若你胜,此子你带去;若老夫侥幸,阁下自去,如何?”他徐徐道来,“不然,尔取我短处,老夫亦取你的短处!”
他的弱点,便是珊珊了。而那神秘人似乎对云海势在必得,也不容他有失。二人各退了一步,那老者卷了云海和珊珊,自朝远离九阳的地方驰去,那人也不动声响,身形化作云雾,紧步跟了上来。
半个时辰后,在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一点火星落地,自火星中走出一人来,那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亦看不清面容,他朝他们二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思意地望了一眼,浑身渐渐地燃烧起来,最终化成一点火星消失在空气中。
而在他离开不久,无数的马蹄声响起,踏过雨后的沙泥。九阳城中的众人也终于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