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界。
浮云苍狗,变幻无常。无极复往,恒永如常。
离天涯外,斯倥圣境。
华丽而不失清雅的宽广正厅内,一男一女跪于堂中,敛首屏息,神色恭谨,齐声道:“圣尊圣母在上,弟子羊云方、楚天莫馨修行业满。今日辞行,去往人界游历,必不负圣尊圣母之所期。”
上座一青袍男子微笑道:“好!方儿、馨儿都起来罢。以你们现今的法力,即便遇到寻常的神魔级人物,亦是无妨,惟独欠缺临敌对阵的经验。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切莫随意插手六道内的干戈争斗。如今天象尚为宁稳,人境的北宋王朝气数未尽,算是太平之世。然凡间不平事自古良多,民生疾苦,又时有妖孽横行。前夜西南方出现星晦,应是盘古之心——蜀山历劫,恐怕群妖百鬼又将一时肆虐。你们不妨先去那里探察一番,若有机缘,或许可见昊天剑。切记,无论如何,不可泄露师承,凡事三思而后行。”
两人再次叩首行礼:“弟子谨遵圣尊之命。”
“嗯,去罢。”
圣尊身畔的锦衣女子插口笑道:“这两个孩子尚是初次下界,人间可藏着不少老怪物小魔头呢,你也不提醒他们多加注意,万一撞见了也好有个防备。”
羊云方奇道:“敢问圣母指的是哪些人?西北崦嵫山的衡家?”
圣尊沉吟道:“衡氏一门素来避世修行,极少现迹人间,但他们每隔四五百年必会出山一次,寻觅适合研习《太清元真诀》的新一代弟子。听说前几年有人见过衡家豢养的孰湖奇兽,想必又到了他们外出择徒的时期,不知衡天兀那老小子会派谁出马。他有四子三女九个徒弟,修为最高的是衡家二公子衡彦迪和四弟子拓跋青麟,均已达到太清第八道境;即便是天资最差的四公子衡彦斌也练至太清第三道境,不可小觑。假如你们遇到三公子衡彦离、大小姐衡非仑,或者九弟子郭乐游,最好敬而远之,少打交道。”
坐于左侧的红衣女子烈尺素微感惊讶,言道:“我曾见过衡家大小姐,固然傲慢了些,但还算是好相处的。”
圣母心知爱徒们对隐于人界的高手情况了解有限,当下耐心解释道:“衡天兀为人狂傲无忌,颇有些邪僻古怪,他收徒最为看重资质悟性,对道德品行等要求相当宽泛。所幸他恪守护卫人族的祖宗遗训,到底不敢过于放肆,并未收过大奸大恶的弟子,但也莫要指望他能教出甚么圣贤大德谦谦君子。傲慢对于衡家子弟而言,简直是其性格徽征。从衡天兀以下,几乎就没有不恃才傲物的。之所以要你们当心那三个人,衡彦离阴沉多疑,睚眦必报;郭乐游贪花好色,死缠烂打;衡非仑对待女子尚算和善,面对男子却不假辞色,苛刻挑剔,动辄出手严惩,手段极端狠辣。据说各族中有不少男子高手折在她的手里,其中下场最不悲惨的也被斩去了左掌。偏生衡老头儿有时通达明理,有时又喜欢包庇护短。惹上衡家人,当真祸患无穷。”
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
要知蜀山派和天师道等修仙门派在凡人和妖族中遐迩闻名,却完全不受神魔界人物的重视。惟有崦嵫衡氏乃是人境首屈一指的修真大家,《太清元真诀》便是出于衡家始祖衡末之手,名列世间五大奇书之一。当年衡末凭借太清第九道境的心法武功,接连击败神魔佛三道十六位高手,名噪一时,风头无俩。
多年来衡门能人辈出,在其他五界中始终显赫盛极,但因他们轻易不愿抛头露面,不涉俗世纷争,法力精深的妖族又多死于天雷劫,一般无须衡氏门徒亲自出面解决,反而不闻达于凡间,绝大多数人包括不少人族修真者在内,甚而根本未曾听说过衡天兀的名号。
厅内诸人除了圣尊的大弟子宫蔺驰痕和二弟子烈尺素,其余几个从未去过人间,甚至极少离开斯倥圣境,对衡家之名却也是如雷贯耳,万没料到其门中弟子竟是这般品性。
圣母的侍女霜翎活泼开朗,时常与羊云方说笑拌嘴,此刻听完主上的言语,不由取笑道:“云方这样油嘴滑舌的家伙,如果遇到衡家大小姐,只怕手脚都要没哩。”
羊云方笑道:“你恁地小瞧我,再说我也不信衡非仑真有那般厉害,若是遇到赤魔尊或者三哥那样级数的高手,只怕呜乎哀哉的就是她自己了。”
众人听到墨释之名,脸上神情俱都变的极为奇怪。
羊云方登时察觉失言,忙岔开话题道:“人境乃是六界底层,除了衡门子弟,也没甚么顶级高手了罢?”
圣母恢复常态道:“傻孩子,我适才提及的老怪物小魔头并非单指衡家人。你可知世间五大奇书包括哪几部?”
羊云方一怔,心想但凡有些见识的恐怕都知晓罢,但他不敢在圣尊面前乱开玩笑,老老实实的答道:“分别是神界的《天机灵炁》、魔界的《魔武纵横》、西方佛界的《般若梵伽心经》、人界的《太清元真诀》,还有《玄黄七血咒》,却不清楚是何人所作。”
圣母沉声道:“崦嵫山的衡天兀,业已修成《太清元真诀》第九道境;宜苏山的遁世高僧,几乎彻悟《般若梵伽心经》;隐居于云梦大泽深处的独湮寒从《魔武纵横》中悟出一套刀法,纵然未能参透全书,亦是高明至极。只有《玄黄七血咒》的传人目前不在凡间。”说到《玄黄七血咒》时,她的美目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又夹杂着几分骄傲。
众人越听越惊,半晌不能成言。最后还是羊云方愣愣的问道:“难道没有习得《天机灵炁》的奇人吗?”
圣尊哂然一笑,低声道:“此物为无字天书,乃是盘古大神寂灭时留下的圣物,后被名列三皇之首的伏羲大神收藏于天庭。非有缘者无法洞察其中奥义,即便是当年纵横六界的神族霄伤熠,亦不得其解。从古至今,尚且无人能够断定其是否为功法秘笈,如何习得?不过心经和魔武至少还留存于佛界和魔界,此书却早已流落入人间,天庭帝宫琅嬛书阁内珍藏的其实并非原册,而是伪造的。”
此话一出,宛如焦雷般震呆了在场诸人,只觉疑窦满腹,却不知从何问起。
圣母含笑不语,过了片刻,柔声道:“好了,方儿、馨儿,记着时常回来看看。别学你们那没良心的三哥,几千年也不见个影子。”
羊云方回过神来,笑答道:“圣母放心,弟子待蜀山事了,立即去寻访三哥,不然五妹恐怕就要哭鼻子咯。”
楚天莫馨登时俏脸绯红,恼道:“你莫乱讲,我才不会哭鼻子!”
烈尺素淡淡道:“云方,还没下界呢,就开始欺负五妹了么?”
羊云方最怕这位冷面冷心的二姐,闻言苦着脸道:“小弟怎么敢啊?开玩笑罢了。”
圣尊笑道:“时辰已然不早,去罢。馨儿的性子过于温婉良善,方儿多照料一些。”
坐于右侧始终沉默的宫蔺驰痕忽道:“五妹,凡人虽然力弱,心机却是繁复诡诈。你千万小心行事,不要轻信于人。”
楚天莫馨轻轻点头,突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圣尊圣母、大哥二姐、忧莹霜翎,馨儿不舍得你们。”
羊云方嗤笑道:“还说不爱哭鼻子?”
楚天莫馨颇感不好意思,眼泪却不受控制,掉的更凶了。
宫蔺驰痕见她哭泣,心中一热,猛然站起身来,走至堂中跪拜道:“弟子想陪四弟五妹下界走一遭,望圣尊答允!”
圣尊深觉诧异,他的这名大弟子素来镇静沉稳,今日怎么这般冲动。圣母轻咳一声,露出温柔而理解的笑容,轻声道:“反正闲来无事,就让驰痕陪他们去罢,也好有个照应。”
圣尊极是尊重夫人的意见,闻言颔首道:“也好,就随你们的意思。”
烈尺素冷冷道:“若是全都离开了,万一圣境又像当年那样出现险况,怎生是好?”
宫蔺驰痕面色骤变,暗中后悔自己的莽撞,一时竟把圣尊圣母的安危抛于脑后了。
圣尊朗声笑道:“当年那些家伙根本无法突破此地的禁咒结界,若论功法,也完全不是你们的对手。现今由为师和你们圣母亲自坐镇,就算我俩一把年纪了,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小蟊贼么?”
众人心下顿安,深知两位尊长无论法力武功还是咒术计谋,均是高深莫测,想必不会发生甚么意外变故。
楚天莫馨喜出望外,又可怜巴巴的看向烈尺素。
圣尊大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莫非要我们全部陪你下界么?罢了罢了,尺素索性也去罢。我和你们圣母落个清静,正好卿卿我我,乐得逍遥。”
圣母啐道:“你这不知羞的,在小辈面前说这些疯话!”
圣尊眨眨眼,微笑道:“我对你之心,苍天可表,日月可鉴,在弟子面前还有甚么不敢说的?”
圣母神情羞涩,不知如何作答,狠狠瞪了他一眼,眉目间却逸出一丝欢喜的笑意,娇嗔宛转处,尤胜纯真少女。
圣尊倜傥旷达,谈笑风趣,对待弟子素来宽和开明。众弟子见惯他玩笑调侃,亦知圣尊圣母鹣鲽情深,此时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离别的愁绪登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