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了!
付春来百分之百的断定,她完全能感觉到言梦觉那状若无事的外表下隐藏的滔天怒气!
于是言梦觉向前一步,付春来后退一步,言梦觉再向前,付春来再后退,言梦觉出右脚,付春来退左脚——这是干什么,跳恰恰?
当付春来已经退无可退,她企图四下求救,可是连笑脸侍卫都已经逃命去也,屋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只软绵绵和一只灰大狼。越想越凄凉,她可怜兮兮地靠在墙角,缩头缩脑地蹲下,一脸泫然欲泣。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她又做了什么惹言大爷不高兴了啊!
她都已经这么可怜了……
“停!”言梦觉突然抬手制止,“打住,你先等一会儿!”
啊?
被他一吼,付春来半颗泪珠子就这么挂在眼角,流不下,收不回,水汽氤氲,光学折射让眼前之人的五官滑稽地扭曲起来。
言梦觉的视线锁定在她怀里,包袱中露出的一角。
这熟悉的做工,色泽,布料……他一把将里面的钱袋抽出来,五官又开始狰狞了:“这不是我的钱袋么!”
付春来咋舌,坏了,忘记转移赃物了。
“是么?”她眨巴眨巴眼睛,让那半截泪珠子滚出来,以便更清晰地看看这个人气疯了没,“你是不是看错了?其实天底下的钱包都长得差不多……吧?”
最后一个语气词,在某人的瞪视下,轻得就像她的心那么虚。
“没钱给宋知府吃饭?”
点头点头。
“所以跟我要钱?”
对头对头。
“要了钱准备卷款走人?”
没错——
“没——有!”付春来总算反应快,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这是?”言梦觉盯着他包袱里衣服。
付春来一昂首,想了一个自己都特别佩服自己的理由:“我、要、送、去、洗!”
言梦觉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因为刚出了大牢,身上很脏,所以想把衣服都送去洗一洗,对吧?”
“对对对!”付春来跟着嘻嘻哈哈地起身,“就是这么回事,六哥你真了解我啊哈哈哈!”
“既然这么爱干净,那怎么不先去把自己洗洗呢?”言梦觉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包袱往床上一扔,“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付大人还是先去烧点热水把你自己和身上这套洗洗吧,啊,去吧。”
言梦觉让开,亮出门口,果然不再阻拦。
付春来顿时满腹憋屈。
走个鬼啊?
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能去哪儿?万一一出门再被什么黑衣人啊暗器高手唐门子弟特种部队狙击手狙杀在半路神马的,她就真成浮云了。
相识一场,连点路费都不给她留,言梦觉,这个男人真是太阴毒,太不可交了呀!
正所谓:嫁人不嫁言久誉,交友莫交言梦觉!这叔侄两个,一个虚伪,一个阴险,没一个好东西。
她对着言梦觉的背影猛瞪。
言梦觉回头,她立刻抬头看天。
——付春来,你真没骨气啊!
“走啊,怎么不走了?”
付春来赌气地往桌边一坐,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去,然后把杯子豪迈地往桌上一搁:“不走了!”
老娘不走了还不行吗!
“闹够了?”
付春来愤怒了。
能不能不要用这种侮辱人心智的语气说话,她是在闹吗?
一拍桌,付春来忍无可忍地道:“言梦觉!我不知道你们这个时代的人都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你们都经历了怎样凄凄惨惨戚戚的生活,更不知道你们看过多少花落花开生命流逝,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能如此云淡风轻视人命如浮云——”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加语无伦次,春哥成了一位诗人。
“但是,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那个姓宋的固然该死,但是他就在我面前,上一秒还活得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那么蹊跷地……死了。死了啊,死了你知道么?”
言梦觉颔首。
“你不知道!是死,一个活人,突然变成了死人……我——”
付春来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心底的感受,她怕死,但是那一瞬间,又不是全然的畏惧死亡这么一件事,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慌,她突然特别害怕自己也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异乡,连她从哪儿来,都没人知道,怎么死的,都没人能说出一二。然后大家就平平静静地去忙别的事,好像她从没死过,甚至是——从没活过,从没存在过。
“我……”她放弃了去描述,“好吧,我害怕。”
言梦觉看着她,不说话。
“我怕死,”付春来重重地点头,她突然攥紧言梦觉的手臂,“我怕在这里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是谁。你不懂,这里不是我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她想起在异国他乡求学的日子,想起生病时周围一个人没有的日子,只是那又不同,留学是带着理想和目标在外拼搏,是一个过程,她还可以鼓励自己,安慰自己。而现在……她在这个地方,无依无靠,她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目标在哪里。
“我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你们……”
越说下去,声音越小。
言梦觉没说话,看着这个奇怪的人,一边说“不喜欢”,一边又死不松手地攥着他的袖口,好像怕一松手,就连他也不管他了。
言梦觉看着那轻轻耸动的肩头,终究是叹气。
突然,付春来察觉有只手掌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手掌的主人用有点温柔也有点别扭的声音问:“好受一点了吗?”
付春来看看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发泄过后,似乎冷静了不少。
“六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啊?你就发发慈悲,让小弟辞官归隐,告老还乡吧,求求你了。”
硬的不行,她来软的呢?
言梦觉叹气,终于表示认输:“一会儿机灵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又尽做些不长脑袋的事。你知不知道,这会儿出了县衙,你必死无疑?”
果然,付春来一听,立马露了怯:“为什么?”
她要走,正是想逃命去呀。
“因为你已经得罪一个——比我坏一万倍的人。”言梦觉压低声音,神情严肃。
啧,真不容易啊这位爷,您还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啊?
付春来心里小小的吐了个嘈,随即又觉得事态严重了。
“你是说,宋知府背靠的那座山?”
宋文惠临死前好像说了“三”什么的,然后就被灭口了,“三”什么呢?这个“三”未免太可怕了,居然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想着,付春来不由又瑟瑟发抖,她严重的没有安全感啊怎么办?谁知道那个小三手下还有多少这样的暗杀高手,完了完了,原来小三杀人的事在古代就已经有了——春哥再度陷入思维混乱状态。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付春来捉住言梦觉的袖子猛摇,“他们会不会现在就来杀我啊!那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会派人负责你的安全,”言梦觉拍拍她的肩,“至于那个人,暂时不要知道,对你比较好。”
付春来一点就透。
“懂!明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电视上都这么演的。你放心,我不问了,我一句都不问,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她还想多活两年。
“但是……”付春来抿嘴,将信将疑,“你的人可靠么?”
言梦觉瞄了她一眼:“只要你不要乱跑,留平保护一个你,绰绰有余。”
说得好像分她一个侍卫有多浪费似的,她落到这个地步,是谁害的呀?付春来忍不住嘀咕。
“你说什么?”
“没有!”事已至此,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多说无益,付春来也唯有继续相信人品虽然有待商榷但是信誉还算有保障的言梦觉,“只是,这也只是个暂时的办法,我总不能……一直靠人保护……”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她会疯的。
“放心,只是暂时的。”
“官银已经找回,我已把事情始末呈报回京,只需等待皇上嘉奖,那时候,他就不敢再妄动你了。”
“为什么?”
“如果你死了,谁都会怀疑是他做的,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那个人没那么蠢。”
“那要是他借刀杀人,栽赃陷害,或者根本不在乎别人怀疑他呢?”付春来的头脑只有在生死关头才缜密得滴水不漏。
言梦觉想了想。
“那就算你倒霉吧。”
“……六哥,你不是不会开玩笑么?”
“我是不会啊。”
“所以呢?”某人的声音又开始打颤了。
“我没开玩笑。”
“……”
三秒钟静默后,付春来怒起拍桌,仰天长啸:“我不干了!别拦我!老子要辞官!我要——告、老、还、乡!”
任着付春来去闹,言梦觉潇洒走人。
门口的笑脸侍卫燕留平哭笑不得:“六爷,您干嘛非要吓付大人呢?您明知道他胆儿小。”
言梦觉板起脸:“什么吓,我这是让他了解事情轻重。”
“……噢。”是么?
“你在这里,好好保护付大人。”
“六爷放心。”燕留平拱手,心中叹息,他们家六爷手下也算千千万,但毫无疑问,屋里这位,绝对算是最难搞定的一个了。
为什么要吓唬他?
留平的问题在言梦觉心中久久盘踞。
小小的报复吧。
要不是付春来又哭又闹吓得发抖,他也不至于匆匆去看了眼刺客就急忙赶回来,更别说刺客已经服毒自尽,什么也没查到。
而他所担忧者——近来此类事件不胜枚举,对付春来的纵容早就超出了欣赏该有的界限。有时候,言梦觉会想,如果自己有个弟弟,自己大概就会这般对他吧。
只是,这些日子,他越来越贫乏地产生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在刚才,他又萌生了上次那种诡异的猜测。
若他的怀疑是真,事情就复杂了,他算栽了一个大跟头,上位者那边恐怕不好交差;若猜测是假……
那,自己对着一个男人三番五次地心软——事情,就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