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意地笑,得意地笑。”山野间,一个黄衫男子哼哼唱唱。“冷大爷所到之处,山野猛兽,皆来朝拜!”那个叫冷缃的大爷不仅哼哼唱唱,还拿着手中的赤黑软剑挥来舞去。“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小镇,小镇上有好多海外弄来的饰品卖,嘿嘿,给敏敏买几个,回去哄哄她。”敏敏是冷缃在长安的相好,家里是开染坊的。他表姑家住在长安,以前姐姐在的时候,他们常常到长安玩。敏敏那个人很皮,喜欢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每次,冷缃给她拿别人送给他爹的各地的新奇玩意,都能把敏敏逗乐。敏敏很会撒娇,一笑起来,“呵呵”的声音很可爱,让人不禁想要和她多玩一会儿。
这次他一个人偷溜下山,没跟他爹说,也没跟敏敏说。要是跟敏敏说了,她非要跟着来不可。那就没意思了。不过回去他一定要跟敏敏炫耀一下这一路的所见所闻,给敏敏挑几个礼物倒是免不了的了。也不光敏敏,他走之前还答应给六师妹应蓉带着发簪。七师妹应环也要,他就是不给,谁让那个木头姑娘从来不说他帅他酷他了不起呢,天天都是大师兄多好多好!
“没问题,给女人挑礼物,我冷大爷最擅长了!”冷缃不禁得意。
这个小镇果然什么都有。不过有便宜的新奇玩意,还有很多异族美女!那边站着一个看似是东瀛来的女子,在唱东瀛曲子。另一边,就有高丽男子在表演本族的舞蹈。冷缃看着这些,傻乐傻乐的。“爹老说华山好,我怎么就觉得山下好呢?这里比长安还好玩!”冷缃看着从未见过的人和玩意,不亦乐乎。
夜总是跟在光的尾巴处,来临在寂寞饿了的时刻。天黑了,冷缃饿了,冷缃寂寞了。“去买点吃的吧!”他掏掏腰包,“呀!”他把钱落在破屋子里了,就是和秦芸一起的那个破屋子。他什么都记得拿了,就是钱袋落啦!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那个叫秦芸的用剑女子。“我走的时候,好像忘跟她说了。我的钱都在她那,怎么办啊?今天晚上吃什么?今天晚上住哪里?”
他看见街边有个斯斯文文的姑娘,径直走过去。
“姑娘有礼了,我是冷缃,第一次到贵宝地,身上没了盘缠,姑娘可借我些,二两吧,他日定双倍奉还!”
那个女子显然是被这么个唐突的公子吓到了,又扑哧笑了一声,没理他。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不是挺斯文的?这女的脑子有毛病,还是害花痴病了?”冷缃心中念到。冷缃看到街另一旁又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凑上前去依样画葫芦又说了一遍。这次这个小丫鬟倒是没笑,直言道:“你是冷缃?可冷缃是谁?‘冷缃’两个字就值二两了?你当我二兰是傻子?有钱借给傻子?”
冷缃又吃了回闭门羹,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就是虎落平阳!这要是在长安,你们都追着借钱给我!”
冷缃可算是气坏了,他见前面有个宫鬓红衣女子冲着他笑。他本想再向前去问,想想方才受得气,“算了,老子不吃了!老子以天为被,地为席!”他斜了那女的一眼,扭过头准备找地方。
“公子……”那人轻唤。
冷缃假装听不到。
“冷公子……”
冷缃转过头,那女子径直走过来。
“公子可是要借些盘缠?小女子这里倒是有些,不知公子可是稀罕?”那女子从腰间掏出三两银子。“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多带银两,少了些,冷公子莫怪。”
“多谢妹妹雪中送炭,敢问芳名。”
“小姓岳,名不足道。听朋友说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小镇,便来看看。我朋友在那边等我呢,小女子先行别过。”红衣女子嫣然一笑,转身便去找朋友了。
“这钱,我当是怎样还你?”那冷缃轻喊道。
红衣女子回头看看他,脉脉含情,不做声,便随朋友走了。
“啦啦啦,冷大帅哥,一个顶俩,今晚有好吃的了!”冷缃得意地笑,“不行,明一早,我可要回村里找那秦芸,让她把钱还我!然后再回来给敏敏买礼物!”冷缃找了个便宜的店,点了一盘牛肉,一坛酒,酒足饭饱,酣酣睡去。
回到村子里,他找不到秦芸。他问村民,村民说他走后那个女人又住了两天,好像一直在等他,不过也已走了两天了。
“我的钱啊……怎么办啊……老婆婆,这里距离洛阳还有多远啊?”
“不远,往北走,两天吧。”
“您可否借我两天的馒头?”
“这个……”老婆婆有点犯难,“一天的可以吗?小伙子,老婆婆也没有多少干粮啊。”
冷缃想想自己的饭量……别人一天的,也就自己一顿……不行!
“那跟你这个,给我二十个馒头。”冷缃把爹给他的生日指环拿出来换馒头。“被爹知道,肯定骂死我……可是指环是小,饿死是大!”冷缃看着那个老婆婆笑眯眯笑开了花,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懊恼。
“婆婆再多给你十个,小伙子年轻力壮,总是该多吃一些!”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冷缃抽出赤黑软剑,左右挥舞,倒是把那装馒头的老婆婆吓了一跳。“这孩子真可怜,脑子肯定……”那老婆婆一遍装馒头一遍念到,又好心给他多装了五个馒头和三个花卷。
接过不等价交换过来的馒头,冷缃开始了前往洛阳的征程。
两天的路程虽然不长,干粮也绝对充裕。可他就是觉得无聊,这是他下山几个月来,第一次觉得百无聊赖。没有新奇的玩意,没有女人陪他玩,没有酒,没有肉,甚至没有飞禽走兽出来陪他过过招。“江湖是这个样子的吗?那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江湖?”冷缃瞅瞅自己手中的剑,拨弄拨弄,索然无味。“看我的清风十三式!”
刷,树叶落了一地。
“厉害吧!”冷缃很是得意,却又突然失落,“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张桥心那个大笨驴!”他和桥心一样,自小修习清风十三式,起先他什么都强过桥心,可最后桥心却是样样好过他,压得他抬不起头。后来他索性不练清风十三式,就练玉莲居士教他的碧海七弄。“只属于我的剑法!没人会!嘿嘿!”可他其实也并不甘心,还是会自己偷偷练,可就是比不过,不甘心,可是就是不行!可他不许别人说他不行!他姐冷冷就爱说他不行,他真闹不过那个女魔头。不行就不行吧,我再练,练到行行不行?不过姐姐已经三年不见踪影了,真不知她和张桥心闹什么别扭,连她老弟都抛弃,不是好女人!
想起姐姐,他又有些失落。可是他懒得多想,还是自己的逍遥比较重要。“冷爷开心就好,管别人在干什么!”冷缃自言自语,好像自得其乐。
“那个刀疤女人在哪啊?”
“那个人背上为什么有刀疤啊?”
“她的剑比我厉害,我要让她教我!”
“一看她就是老江湖,我要跟她学学江湖里的门门道道,不能上当吃亏!”
“她在哪啊……我好累啊……我想我的钱袋,我想吃烧鸡,我想吃烤鹅,我想睡天字一号房……洛阳在哪啊!”
洛阳就在前方,江湖就在前方,而剑在手中,人却不在心里。
“人随心动,剑随心至。”
洛阳果然很大,很气派,比长安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喜欢!而且洛阳的女子别有一番风情,真是看得他心花怒放。只可惜……他身上的钱又花光了。哎,虎落平阳被犬欺,缃落洛阳没钱花啊!他仔细去想想,在洛阳有认识人没。
“厄,只有她了……可不可以不去找她……厄,我好烦她。她上次把我骂了一顿!逼死我了!”冷缃口中的“她”是慕容天莹。慕容天莹乃是洛阳慕容世家慕容德光的宝贝女儿,武当太清真人的得意高徒。这慕容德光乃是前古月王朝的遗民,大魏三击东古月将之赶到北海之境时曾立下赫赫战功,是大魏朝世袭的勋爵,而太清真人不仅是武当的掌门还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她慕容小姐可是武林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女”!
“那个番邦女人太霸道,总是嘲笑我!”
“我不去找她!一找她就受气,跟张桥心一个鼻孔出气!”这慕容天莹的师父太清真人乃是张桥心师父凤鸣剑客邱凤鸣至交好友,她年纪较张桥心略小,但大他冷缃两岁,每次见到他都要指教他武功剑法,非要他叫他慕容师姐。还没事总揶揄他近来的所作所为,好像他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小魔头。
“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天天粘着张桥心,她长得那么丑,跟我姐比差远了!哼,姐走的这两年她没少粘着张桥心,她真不要脸!”他一想起慕容天莹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想起来非“求”慕容天莹就气死了。
“我是没办法,哼,找到姓秦的那个女人,我一定要报复她。就是她,让我把钱袋忘了,就是她,居然不等我!”
见到慕容天莹时候,他的脸色的确奇怪。
“缃师弟可是从扬州来的?比武大会可是好玩?桥心师兄还在华山上陪着师伯吗?”绝对是青的,尤其是慕容天莹用那张“天真有邪”的脸冲着他诡笑。她……拿他冒出张桥心的事揶揄他。这些日子,假张桥心的事,已经小范围传开了。至少跟华山派来往密切的武林人士,都是知道了。尤其是她这个烦人的武当弟子……他们都快笑死他这个半吊子清风十三式了。
“我告诉你,我可是赢了!柳诚谨一招就输了,我可是赢了,五十招之内!”
慕容天莹讪讪而笑,不置可否,却也不答话。
“这算什么?不信吗?你们别小看人。”
“那比武大会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意,诚谨师兄不过是上去试试玩。”慕容天莹板起脸,很严肃地跟冷缃说,“就你自己当回事。你看我们谁什么时候去稀罕过那个了?你也不学学桥心师兄。”
哼,这个死慕容天莹,要不是要留着你折腾张桥心那个大草驴,我早就把你收拾了。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有地方睡觉没,废话什么!”冷缃愤愤道。
“有。还能没冷大少爷一个睡的地方,我慕容世家还不羞煞了?阿德,带冷少爷去客房,备点好的酒饭,冷少爷肯定是饿了。”
冷缃真的是气坏了,更饿坏了,到了厢房,吃光了慕容世家备好的酒饭,昏昏地就睡着了。还是大户人家的铺睡着舒服,比荒郊野外舒服多了。没虫子咬,有被子盖,还有淡淡的香味。其实说实话,这位慕容师姐人并不坏,只是从小父亲疼师父爱,骄纵惯了,说话有些不中听罢了。而且,从小,她和冷缃他姐冷伶不对眼,武功、美貌以及和张桥心的关系,样样落得下风。自是打不过姐姐欺负弟弟咯。这个冷大少爷也聪明,总是拿冷伶揶揄她。两人互相不对付。
深夜,他睡得好好的,只是听到一阵刺耳的风声。他醒了,觉得房上有人。他很好奇,也顾不上什么危险不危险,抄起自己的赤黑软剑,就小心出屋。
“好像往那个方向去了。”北边。
“上去看看!”
冷缃“嗖”地蹿上房,朝着有声响的方向跟去。他看不见什么人影,只是觉得有那么个人,往北边去了。他轻功很好,他的“纵云梯”甩了张桥心不知多少,华山他这辈的弟子就她姐比他稍好一点。“反正她也出去玩了,就我第一了!”他一直引以为傲。
追了稍许,他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
黑夜之中仍能看出那人很瘦很矮小,但是身手十分敏捷,一定是经过很严格训练的。“杀手?”冷缃眼中冒光,“这可好玩了!也不知慕容天莹他们家得罪谁了,这次让我救她一次,臭臭她!”冷缃不明状况,只是一心想做回“英雄”。
“不是英雄救美,是英雄救恶女!我多大度,不计前嫌!”冷缃心里甚是得意,差点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冷静下来,静静观察那个神秘人。
那人看起来倒不像来暗杀,只是在布置些什么。他的目标是……冷缃仔细看了看,不是慕容天莹的闺房,也不是慕容德光的屋子。那人只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厢房外布置些什么。“是不是我多想了?不是暗杀?”眼见那人要离开。冷缃机敏地藏在角落,又跟在其后。他心中暗暗想着,这人真笨,被我跟了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不知不觉间,冷缃已经跟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轻功很好,他已经跟出了洛阳城。跟着跟着,他恍然间找不到了人。
“跟够了?”
猛的,背后又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吓死他了,他还没转身,那人轻移到他正身前。那人身着夜行衣,脸上也蒙着黑布,看不出脸来。那人死死盯着他,他心中很是害怕,他可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不知对方会怎样。“这人武功怕是比我高,至少他轻功比我强多了。跟鬼似的。”他在心里嘀咕。
那人看了他半天,不说话。冷缃尽量挤出一个笑容,因为不知说什么,所以索性没说,就是尽量笑。“要保持风度,保持我的 风 流 倜傥,乃至玉树临风。”
“别跟着我,我不伤你。”那人冰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他眼睛闪闪光,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微笑。
那人看看他,留下一句“回到你该在地方”,飘然离去。
他觉得那人好厉害,不知为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武功多高,只是那双能镇住人的眼神,让他好生羡慕。还有那身好轻功。他都想学。
“有缘再见就跟他学学!”
冷缃这人真是怪。这人明明是冲着慕容世家来的,他却不想人家是非黑白,不想慕容世家的安危,只想着和神秘的高手交朋友。“反正他们家在朝廷有人,家里又有女侠,关我什么事。”冷缃素来对别人的事不关心,尤其是跟他有过节的,天大的事,都和他不相干。他就算关心也权当自己没心没肺,“谁让他们说我没心没肺呢!”
他本欲回慕容世家,漫漫无事,又不想回去,晃晃荡荡。“那就晃晃荡荡,反正哪里空气都比慕容世家好。”
今夜星,并不灿烂。好像,还带着忧伤。他突然间想起小时和铁月兰一起玩的场景,那时他还很小,很单纯很淘气,他和她捉迷藏,他在她面前挥着剑比划。他们是在天山认识的,都被父母送到玉莲居士学习。不过他学的是剑,铁月兰学的是琴。玉莲居士不仅剑法好,善舞文弄墨,琴还弹得特别清雅。居士总是说他最喜欢琴,剑他是让易元师兄代教,诗文都是让他们自己读,只有这琴,谁想学他都是亲手教的。不过居士不喜欢铁月兰。铁月兰虽然琴棋书画都很有天赋,可人总归是傲了点,又浮躁。不过这还不是居士最讨厌的,不过居士没有说过,只是他能感觉出来,居士非常不喜欢铁月兰。
不过他很喜欢她,他那会叫她小花仙,因为她总是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带着各种各样他见都没见过的配饰。他有点羡慕,因为父亲管他很严,华山派清规也严,他觉得不自由,又不敢做什么。唯一敢的就是和冷伶那个小魔头“双魔闹青云”。青云门是华山后山的一个禁地,只有华山掌门才有资格进去练剑。那时他和姐姐常常一起进去玩,一玩就是大半天,他们也不练剑,就是把让练鸣师叔从山下带上来的好东西全拿进去玩。很神奇,居然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们说,太师叔就在青云门最里面修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记得有这么个白须老人,很是慈爱,却又满目悲怆。其他的他就不记得了。对了,太师叔最疼冷伶了,对他也不错。
不过自从十岁那年张桥心跟凤鸣师伯从南海回来就变了。自从他回来,冷伶变成他的冷伶,青云门变成了他们的青云门……凤鸣师伯跟爹说,要张桥心进青云门跟太师叔学剑。爹同意了,还让他姐冷伶一起进去。没他,没他冷缃……
他才不在乎什么练剑,可是这样……他就不能偷溜进青云门玩了,这样,没人陪他了……
要说这凤鸣师伯,大名叫邱凤鸣。邱凤鸣是冷缃父亲冷秣修的同门师姐,此人孤高绝傲,视剑如命。太师叔本意是想把掌门之位传给凤鸣师伯的,可凤鸣师伯一心要将“清风十三式”练至仙境,掌门之位,甚不稀罕。冷秣修便顺理成章继承了这华山派掌门之位。
说实话,他很不喜欢凤鸣师伯。她爱剑无可厚非,可为人太过严苛,又很古板,从小他就不愿理睬这个师伯。应蓉应环她们都很害怕她,尤其是木头丫头应环,怕凤鸣师伯怕到骨子里。只有古灵精怪的应见不怕。应见私底下跟冷缃说:“邱师伯有什么好怕的,怕谁都不用怕她。只有她怕咱们的份!只要她欺负咱们,咱们就拉着她的宝贝张桥心天天下山去玩,不让他练剑,你看邱师伯着急不着急!”这邱师伯人生的第一大嗜好是练剑,第二大嗜好就是逼张桥心练剑。他们其他师兄妹从小就很可怜这个“桥心师兄”,没少捉弄他。不过张桥心脾气好,从来不跟他们发脾气,要么毫不在意,继续练自己的剑,要么笑笑,对你表示歉意,还是继续练剑。
“练剑木头!”冷缃都是这么笑话他的。
不过冷缃真的很讨厌他,虽然他对冷缃一直很好。好得有些……他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一种羡慕,一种期待。冷缃很不习惯,身旁的人都叫他魔王将军,都说他是神童。可没人相信他能继承华山派剑统……
所以十二岁的时候,父亲送他去天山跟玉莲居士学剑,他开心得不行。终于摆脱爹的管教,师叔师伯的呵责,还有那些不成器、幼稚得不行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了!他冷缃冷大爷注定是个闯江湖的人!不,江湖注定是他的人,他的天下!
“金麟岂是池中物!”
“飞龙在天!”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想起这些往事,他又开始得意了,得意乃至忘形,忽视了危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