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剥丝抽茧

目录:再生缘|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秦芸的确是收到消息说,紫剑阁这次的任务是暗杀北平王爷,而且要做得高调。她来这里也的确是冲着冷缃――这次的任务,本就没给秦芸。而此次行动极其隐秘、缜密,她是有线人才知道的。而且这次任务是跨堂的,也就是说除了青龙堂之外的三堂,都有份参加,策划者,不详。没让青龙堂参加,不知是不是上面已经看到了青龙堂堂主秦芸的离心。秦芸自十七岁那年入紫剑阁,已经四年。四年大小行动不下百次,单枪匹马的,组织严密的,她从未失手过。只有十八岁那年,去杭州暗杀江东侯的时候,除了一点状况。秦芸一剑解决江东侯,但江东侯心长偏了一寸,却是未死。但三天后,秦芸在戒备森严之下,仍是取下江东侯的首级。于她,出剑一直是一击即中,二击必死,从不犹疑。

    她知道,要杀人,就不能后悔,否则没有下一次杀人的机会。杀手要想继续杀人,就必须让自己先活下去。开始,她是坚定这样的信念――在先离开她之后。她唯一想要的,就是让自己相信自己会活下去,并为之寻找一切支撑。杀人也算一种。她最不喜欢的一种,也是最有用的一种。所以她没有离开紫剑阁,继续当一个杀手。

    但当这些都成为习惯,她杀人已能不见血,不流泪时,她却发觉自己厌恶了这些。不是渐渐,而是已然。这些年,她一直在试图摆脱。她试图减慢自己的剑,让自己的剑并非可以见人杀人,遇魔斩魔。只是她剑的骄傲,已入骨髓,她停不下来。她心中有魔。

    在紫剑阁的日子,真的是很孤独。杀手无情,杀手每日要打交道的,就只是一个个阴谋一个个血腥一把把停不下来的剑。他们之间,还要互相争功、互相打击,以图上位。不过青龙堂的这些兄弟很好。人不是很多,但是身手好,好相处。他们青龙堂自堂主下,有青龙七星剑客,还有南极六侠,再加上一些年轻的杀手,一共二十三人。秦芸素常就是和这二十三人相处,甚少和其他堂的人打交道。

    其实冷缃那日离开,她很快就找到他了。只是她觉得那人……他知道他不是真生气,只是拿她不当回事。不过当时她还要联络堂里的人,了解形势。她隐约觉得紫剑阁里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变化,所以她就先回到京城书阁。他在怡红馆干的那点事,她都知道。拿着银票,让一群姑娘围着他,让她们喊“爱他”,谁喊的声音大,钱就是谁的。她快急死了,可又没办法。“也许他觉得,我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一句‘爱’,在男人那里代表不了什么。”她有时想想自己,觉得可笑。那天,她不知怎么了,就跟他说了。可能觉得没机会了吧,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你也说,在紫剑阁,三剑圣,四堂主身份最高、势力最强,该次任务肯定有其中一人或两人负责。三剑圣除你就只剩下段彤和莫流芝了。眼下段彤已死,就只有莫流芝。剩下三位堂主,我私以为,不会用朱雀堂夏盈盈。”

    “不会,六叔一向不信任夏盈盈。此人办事太过轻浮,花花肠子也多,办事极不稳妥,好走捷径。手下的人多也是贪其美色,没什么进取心,组织松散,对付一些年轻、阅历浅的年轻剑客或者一些没有江湖背景的普通达官贵人倒是正好。”秦芸笑笑,觉得冷缃看得很清楚。

    “剩下的就只有白 虎堂堂主包德一和玄武堂堂主秋远了。”

    “这两人,包德一江湖阅历极深,人脉极广,是个老江湖;而秋远想来深思熟虑、高瞻远瞩,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们私以为,他已经是六叔和阁主重点培养对象了。”

    “杀死段彤的人是谁,是紫剑阁自己人做的吗?”

    “不确定。如果是紫剑阁自己人做的,就只可能是玄武堂堂主秋远手下第一猛将天罡了。别人没那本事。”

    “你呢?你没这本事?”冷缃眨眨眼睛。

    “我没这心。他的剑,我现在也还比不了。”秦芸看看他,觉得他好玩,怎么突然问这么一句。

    “到底有多高?”

    “你们华山派谁武艺最高?”秦芸反问他。

    “凤鸣师伯。”

    “然后呢?”

    “我爹。”

    “再完了呢?”秦芸咄咄逼人。

    “张桥心……”冷缃又眨眨眼睛,看着秦芸坏笑的嘴角。

    “那好,段彤,放你家,排名第二。”

    “比我爹还高?”冷缃不信。

    “你爹多少年没碰剑了?”秦芸问。

    “不记得了。”

    “那就是了,段彤习剑十五载,每日剑不离手,杀敌无数。”秦芸笑笑,“我要是像他那么爱剑,我早就打他不带打了。”秦芸打趣,“不过你师兄再有五年,天下未会有他敌手。”

    “此话怎讲。”

    “像他这般武艺高绝的年轻剑客,早就出江湖打拼扬名了。可你师兄却在山上十年如一日练剑,如此心性淳良又踏实专注的年轻人,江湖二十年也未必有一个。”

    “先呢?夏侯先?”冷缃问。

    “先啊,”秦芸笑了,“先啊……”

    冷缃把脸鼓起来了,有话快说,不说就算了。

    “他练剑的刻苦,甚过段彤。段彤有时太过急躁,而且杀气太重,剑厉而不刚。先的剑,刚正不阿,飘忽灵动,变化诡异又一剑穿喉。只是……他与你师兄不同,他不够纯。他剑上负重了太多,连我也不全知。”

    “你们认识很久吗?”

    “一般。很小的时候,认识。后来分离了很久,又重逢了。”

    “后来呢?”

    “没了,没后来。”

    “他走了是吧,没说一声就走了是吧?”冷缃有点小嚣张。

    秦芸不说话。

    “他还回来吗?”

    “不,死了。”

    “真死啊?假死吧,你别伤心,再等等就回来了。”冷缃拍拍衣服。

    “我见过尸体。”秦芸说,不带表情。

    冷缃回头看看她,一丝坏笑,还有忧伤。

    “说起尸体,那段彤的尸体你也不检查就埋了。”

    “我看清楚了,是一剑穿心。”

    “也就是说,那人的武功是很高了?”冷缃皱皱眉。

    “没错。”

    “别查了!”冷缃突然来了一句。

    “为什么?”秦芸被吓了一跳。

    “查出来,咱俩不是一起死?”冷缃坏笑,“比咱们武功都高。”

    “那就一起死。”秦芸笑笑,不以为然。

    “我死了,女人们会伤心的。我不死!”冷缃拍拍秦芸的脑袋。秦芸的眼睛闪耀出一种奇异的光,她看着冷缃,不说话。

    “怎么,我帅吧?”冷缃冲秦芸看。

    秦芸笑笑,不说话。冷缃不理他,玩自己的,也不说正事。

    “帅,很帅。”

    “那,也就是说,该是莫流芝或天罡中间的一个做的了?如果不是外面人的话。”冷缃继续道。

    秦芸紧锁眉头,冷缃看着她,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

    “不是莫叔叔,他不会对段彤出手。”

    “他怕他?”冷缃有点不解。

    “不知道,他绝对不会对段彤出手。我只是知道这一点。”秦芸异常坚定。

    “惜才?都是绝顶高手,都是剑中之龙?”冷缃两眼有些冒光。

    “不,莫叔叔最不屑的就是剑。”

    “哦。那天罡呢?”

    “也许。不过如果是天罡的话,就说明段彤得罪整个玄武堂了。天罡虽剑法高绝,但却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有勇无谋,谨慎保守,决计不会为了争剑上的名头而动手杀段彤。那就是秋远的意思。”

    “你觉得秋远有这个动机吗?”冷缃进一步问。

    “有。他在等一个时机,成为紫剑阁主人的机会。他乃人中之龙,绝不会久居人下。”

    “除掉段彤对他有什么好处?”

    “拉拢人心。段彤在紫剑阁内得罪的人不少,夏盈盈就是一个。她勾引段彤,段彤却从不吃那套,甚至当众骂她是婊子。”

    “敢怒不敢言?夏盈盈对段彤。”

    秦芸笑笑。

    “段彤在紫剑阁都跟谁来往?”

    “没人。”

    “没人?那他……”

    “他只跟要杀的人来往,其他人都是摆设。只有他要杀的人才是重要的。他把爱给了剑,把生命给了祭祀。对于他来讲,杀人就是一种祭祀。可祭祀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除了知道他是南琼王后代,对他的身世、经历一无所知,他一进紫剑阁,就击败当时的三圣之一,成为紫剑阁声势最盛的杀手。”

    “他很霸气。”

    “也很寂寞。”

    “寂寞”,多么让他畏惧的一个词。他却不知道,真正寂寞的人,连畏惧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干瘪的**,在每一天的黎明来临时,痛苦地开始自己的一天,等待一生的结束。也许终结段彤一生的人,反而是他的恩人。当然,他并不确定。因为每个人对待寂寞的方式不同。有些人当那是平常,有些人当做是一种忧伤的浪漫,有些人钻牛角尖,觉得那是苦忧,也有人当那是宿命――有些人挣脱,有些人顺服,有些人怨天尤人,有些人麻木无知。

    “那白 虎堂堂主包德一呢?”

    “此人平素清正仁厚,深得人心。但我却认为其城府极深,深藏不露,是个狠角色。”

    “你自己呢?”

    “我?”秦芸诧异。

    “你自己呢?说了这么多,你从来没有分析过你自己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冷缃静静道,“你在怕什么?不敢说?”

    “怕什么?呵呵,也许就是个棋子。像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他们部署行动的一个棋子,我的成败,我的得失,都在他们算计之中。毕竟我是他们看大的。我十七岁入阁,十六岁就被六叔从外面捡回来。”

    “你对他们有感情?”冷缃尽量温柔地笑笑。

    “我是人!”秦芸很激动,“我当然有感情……他们是我的亲人。”

    突然间秦芸哭了,哭的声音很大,冷缃没有抱她。

    他觉得,如果是先,一定会抱住她。所以他没有抱她,他想让她自己静一会儿。

    他第一次觉得,江湖有点残忍。所有的阴谋,都沾染着人的泪。不仅仅是刀光剑影,不仅仅是血雨腥风,还有人的泪,痛苦与悲伤,悔恨与无奈。

    她爱他们,因为她觉得他们也爱她。

    她相信,黑暗之中也有爱,魔鬼之中也有悔。她心中有悔,她后悔让先自己离开,她后悔守着一把情人的剑走修罗无边的道。她在剑的修罗当中,寻不出“人”的道。她知道,她自己一定让九泉之下的先失望。因为她自己对自己也失望了。这些,她此刻说不出口。也许,一生都说不出口。

    眼前的冷缃,冷峻而严肃。

    他会成熟起来的,只是她,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