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待在这里，他们不会来找你吗？”冷缃突然想到这个。
“我不想回去，谁也拉不回去。”秦芸淡淡道，“他们很疼我。”
“因为你是老阁主外孙的未婚妻？”冷缃问。
“不，因为我很像大小姐。他们都说我们很像，就是先的娘。大小姐，是紫剑阁七十年唯一的瑰宝。”秦芸言语间，带着一丝羡慕。
“你见过她吗？江湖上的人，都说这碧大小姐生得极美。”
“她在先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没见过，不过陆阁主房间有她的画像。真的是很美。”
“陆阁主和碧大小姐什么关系？”
“阁主自幼被老阁主收养，与大小姐一同长大，是大小姐的师兄。后来小姐嫁人，又与定远侯夏侯先发生不伦之恋。你应该知道，她的丈夫本是他的舅父。”
冷缃听说过碧芊芙和夏侯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没错，在他的概念里，这样的爱情就是惊天地泣鬼神。虽然那些世人都说他们不伦。可他却羡慕，或渴望，那样的爱情。不保留的爱，不在乎外界一切的爱，理解的爱，骄傲的爱，生命的爱！他并非是羡慕相爱双方的身份之尊贵，障碍之巨大，而是那份爱的浓烈和坚定。他爹和他娘也很相爱，可是他却讨厌娘眼角中抹不开的忧愁。他记得，小时候爹虽不练剑，却一门潜心修书。娘就一年到头窝在闺房，只有他淘气的时候，才会拉着娘晒太阳。只有那个时候，娘苍白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微笑。好像冬雪中的一朵寒梅，开在未暖的角落里。他喜欢娘的微笑，好像寂寞中的一点红。在他的记忆中，娘是最美丽的人。听说，美丽是一种奢侈。所以老天很容易收回它。娘在他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生了场大病，就没了。
在他的生命中，只有娘是一直陪着他的，只有他一个。连姐姐都不是，在张桥心出现前，冷伶也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姐姐。冷伶有冷伶的朋友，冷伶有冷伶的哀愁，冷伶有冷伶的骄傲，冷伶有冷伶的梦想。他想，是张桥心出现了以后，冷伶才渐渐打开心里那道小小的门吧。有时候，他有点羡慕冷伶。他希望他的世界也出现一个“张桥心”那样的人，拥有并永不离开。
“你饿了没？”冷缃冷不丁地问。
“嗯，想吃东西了。”
“那我去给你买，包子行不行？”冷缃问。
“行。你身上有碎银子吗？”
“这次有，我换了好多。”冷缃静静地走了出去，背影有点消瘦。
“出来吧。”秦芸言语冷峻。
“我当秦堂主有了男人之后，就会变得迟钝呢。没想到还是这么敏捷。”熟悉的笑声。
来的是一个女人，夏盈盈。
她果然很妖 媚，身上轻罗，若隐若现，腰肢婀娜，神态醉人。
“你来干什么？”秦芸冷冷道。
“我来带你走啊，傻丫头，你不走，难道还和这个浪 荡子过一辈子啊！他对我，可是比你感兴趣多了。要不要姐姐帮你试试？”夏盈盈言语极尽挑衅，不时掩嘴笑笑。
“不用你试，他有他的路。跟我没有关系。”
“还对夏侯先念念不忘啊，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再不碰男人就老咯！男人都喜欢年轻的，或者我这样的……”夏盈盈摆摆腰间流苏，她今年三十有六，可身材、神态看起来和秦芸年纪也差不多。难怪阁里很多人都对她着迷。毕竟他们都是男人，都在虎豹狼豺的年纪。
“你来干什么。不快说，我剑没鞘，出得快！”秦芸很讨厌这个女人，一直。
“咱们都是姐妹，女人怎么能欺负女人。你这样，以后那个小魔头，会欺负死你的，会让你伤心无数的。我来这里，是带你回去，带你回你该回去的地方。”
“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那可是你的家。”夏盈盈言语轻慢之中却带着一丝哀愁的关怀。
“我没有家。”
“你是杀手，杀手就该回杀手的窝。”
……
她仍是不动，没有人能左右她。
“你是个女人，是应该在有男人的地方。可是这个男人，不属于你，不适合你。他的女人，都很浪，你不够浪。他的女人都很小，能纵着他，不管他，任他在外面玩，你可以吗？”
秦芸什么话都不说，剑在手，心在手。
“我见过的男人多。他这样的，要想成才还远着呢。定下性来，安家娶妻也不难。过个十年八年，他兴许会是个好男人，可你等得起吗？你的命，你的容颜，等得起他吗？就算他到时真的爱上你了，真的知道疼惜你了，你等得起吗？”
她从未说过要等任何人，没有给过任何人承诺，只因她觉得，也许任何人都不需要。可是她一直都在等，等生命中的男人出现。等过先，等过未知，现在是否要等他？她心中的确困惑。
“妹妹，其实我不讨厌你。虽然我平素待你不好，可你也知道紫剑阁里男人多，我的心不向着你，还向着那些臭男人不是么？你也知道，他们都图我什么。”
“你是好人。”秦芸说。
夏盈盈愣了，她很久没有听过别人用这个“词”形容她了。虽然她的确不是个坏人。
“我的剑，不想再杀好人了。你走吧，跟六叔说，我不回去了。命是我自己的，我也用不着还给你们。”
夏盈盈不说话，半晌。
“那个男孩就是小了点，成熟些，也许会对你好。”
“谢谢。”
“小芸……”
秦芸看了夏盈盈一眼，问：“怎么了？”
“我真的是好人吗？”
“是。我不是出家人，可也从不打诳语。”秦芸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调皮。
“我爹也这么说，他说盈盈就是心地太善良，以后一定会吃亏的。”夏盈盈奢华的笑容中露出一丝光亮。
“你赶紧回去吧，小心秋远。”秦芸说。
“你果然是天真，跟夏侯先一个样。和大小姐也很像。”夏盈盈收起光亮，露出惯有的妖 媚。
“真的很像吗？和大小姐。”秦芸言语之间，带一点好奇，和哀愁的温柔。“先，一直很思念他娘。常常，一遍喊着娘的名字，一遍练剑。”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父亲母亲都很可怜。”夏盈盈的声音突然间有点沙哑，难受，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像，你们很像。天真而骄傲。”
“天真而骄傲？”秦芸不解。
“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也见过那么多黑白颠倒、六亲不认的杀戮了，还相信人有爱，你不天真？你跟着这么个没有未来的浪 荡子，都不知道他怎么看你的，你还不天真？”
“那你为什么说我骄傲？”
“拿得起这把剑的，都是骄傲的人。”夏盈盈眉宇之间坚毅而通达，有些异乎寻常。
“这是把普通的剑。”
“但拿剑的人，不普通。”
秦芸不说话，只是摸摸手中的剑。她在想，何时把这把剑给冷缃。她希望他能接得住，不服输，也永远不再输。他输，他会烦，会不开心，甚至会自暴自弃，逃避。可最后，他会再战，再战就能再勇。他能接住这把剑。
“还是提醒你一句，他还不懂爱，别让他拿你太多。”
“谢谢姐姐。”
夏盈盈的背影，寂寞中透着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