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洛阳城南

目录:再生缘|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憎恶,突然间,对曾经熟悉的江湖,充满了憎恶,那一刻,我知道,毁灭也是正义。

    不是一种,而是唯一。

    这是这次我回来唯一要做的事情。

    毁灭一切曾经阻碍光明的魔障。

    至于以后的建设,留给后来人。

    我要的,是曾经没有做完的伟业。

    我的名字?

    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我手中有剑,谁又比我更早劈开苍天?

    只是她,是否恨我,如我在岁月中给自己的对待?

    我不知道,也无力说声“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来,她已经是她,不再是我的一部分。

    昔日的爱人,如今,巾帼枭雄,而我,走不完心中罪恶的路。

    回不去,也无法从头再来。

    剑,依然在手,所以我还是我,不曾背离。”

    “哥哥,你为什么不快一点?”玉笛有些催促,但汉子并不着急。此时已是晋太宗德光五年,春。

    蓝衫汉子依然是孑然一身,玉笛只是走在他前面很远。两人此行前往京城,为的是一个秘密,也是一番曾经没有做完的成就。其实玉笛对此了解不多,而汉子,则沉默不多解释。

    京城依旧是那么繁华。

    自从大晋朝建立,定都洛阳,洛阳就是这样繁华。比起昔年的燕京,多了一份沉重沧桑。可能吧,这些年,难得的太平,在普通老百姓眼中看起来如此不凡。可他知道,一切只是暂时的。因为危机依然四伏。无论他回来不回来,该发生从来不会少。但是他依然要到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有他必须要较量的人。

    他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只是不喜欢解释,寡言沉默,让人觉得他很谦虚,甚至冷淡。其实心中的热情有多狂热,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还有他手中的这把剑,记录了时时刻刻的杀戮与争夺。

    这个地方他曾久居,也已经离开许久。楼宇林立的街道,显得陌生而没有神采。偶过走过的富贾,“哼哼哈哈”,不知在炫耀什么。他一直都不懂得,这些人为什么存在,还横行一时。有时无端生厌,就很想挑起手中的剑,拿掉其中的一个,管他姓谁名谁。这就是他的霸道与天真,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改变。

    “哥哥,住那边吧。”玉笛指指路左的一家客栈。

    蓝衫汉子,笑笑,随从。对于多数的事情,他都无所谓,任何地方看起来都差不多。只要身上有银子,自己有心情,他也会去住更贵的大酒家。没钱的时候,就这样的客栈,他也满足得很。逍遥江湖,乐得其所。

    玉笛一进客栈就让店小二给他们找了两间上房,店小二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孩,愣了很久。玉笛莞尔一笑,回头看看自己寡言无敌的哥哥。哥哥依然是先找个桌子坐下来,点点儿牛肉,弄点小酒,他喜欢是豆子,吃一颗笑一下。玉笛时常偷笑,觉得那个时候,那个雕像才像个人,有人样儿。

    他又掏出身上的笛子,他自己的笛子,碰碰,又放回去。玉笛从来没碰过他的那个笛子,他会买很好的玉笛给他,自己却是个木质的笛子。那个笛子看起来,很老很笨,但是却是他的宝贝。珍宝吧,他只要拿着那个笛子,就谁也不理。旁的,有什么声响,他都听不到。好像,他生命中有过悠长的笛声,只是不再响起。他从来不吹那个笛子。

    这不,有个彪形大汉醉醺醺地碰了他,他却浑然不着意,手中的酒,也没洒过一点。

    没有任何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别人也不在乎,这个人,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才如此寂寞。

    寂寞,的确是寂寞,才让他的眼睛看起来这样没有神采。

    “店小二,拿最好的酒来,今天我王雄要和李元奇不醉不休!”刚才撞了他的彪形大汉和尾随他而来的一个瘦高的汉子在兰德酒家里吵吵嚷嚷起来。

    “不就喝个酒嘛,每个江湖里的人,都要这样吵吵闹闹,才是威风和尽兴。”他觉得有些无聊。要说这个李元奇,他倒是认识。很简单,李元奇的大哥霹雳剑李元龙,就是死在他的剑下。那倒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

    这个小酒家在城南,远离闹市,和城中的神远大客栈比起来,差多了。神远大客栈的沈老板是他的旧友,想想十七八年没见了。他却不打算去见他,或者说,他没打算让任何人来见自己。

    他唯一相见的人,此时正在东北,准备力战高丽。

    他这次来,不是为了她,虽然,他很想念她。

    每年,每月,每天,一直都是。

    背上的剑,剑气隆隆。

    有人来了。

    不是李元吉这样名声大,却没本事的世家子弟。而是一个,剑用得很好的人。

    可以用他的话来说出“很好”的人,已经不多了。

    更何况,这些年,他喜欢了即使认可也绝不说出口。因为,所有人,都会死在他剑下,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会走向死亡。他自己的死亡,也自然会来,他并不畏惧,也不期待自己例外。他无法,为自己祈福。因为他知道,这是归路。

    他终究是回来了,回到所有人都认识他的地方。不再走任何弯曲而孤独的路,回到他骄傲而尊严的故土。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走过多少孤独路,遗忘了多少思念,才让手中的剑,霸道如故。

    来的是个少年,让他背上剑动的人。

    少年眉宇轩昂,衣着华丽,一看便知是武林世家的子弟。只是不知是哪家,谁人的儿子。少年旁边还有个同等年纪的少女,长得甚是俏丽,比起玉笛,更甚几份。少年斯文有礼,少女同样温婉可人。两人都背着剑,剑是普通的剑,人却不是普通的人。

    “大哥,咱们先坐下吧,一会儿娘过来跟咱们一起商量。”

    蓝衫汉子看着这对少年少女,想着他们的娘,一定是个绝色美人,估计也是很不好伺候的主儿。玉笛打点好前后,坐到他旁边。

    她看看那边的一对漂亮非凡的少年少女,微微笑笑。她还是觉得,哥哥更加俊朗。只是他没人家,那么光彩耀人。他有时候就是像个死人,把自己当做木头一样沉默。

    少年此时谈笑风生,不时看看周围,打量四下。他举止间的温文尔雅,让蓝衫汉子大体猜出他是谁家的公子。即使他们名声隆隆的娘亲大人还没有来,蓝衫汉子心中也甚是明了。

    除了大晋朝首辅张桥心的一双儿女,又有谁人有如此从容气魄又手持这样无垢的剑?

    “张桥心……一直没见过这个人。”他口中微念,“需要见的人还真多。”他眼角有一丝哀伤,不知是因为什么。也是吧,想见的人,是唯一见不到的那个。她此时追随夫君,在东北,他们的家乡,准备力战高丽。

    他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也不打算回去了。不管那里,将承受怎样的罹难,他不能回去,就是不能回去。她依然是倔强的她,哪里困难就去哪里。而他也是,哪里他不该来,他非要往哪儿钻。

    街道有些微微的嘈杂声,微微勾起他的往事。

    他依然记得,曾经在这里走过的每条路,写下的每一封信。

    曾经,他写过很多信给她。在自己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写些简单的情绪给她,不曾透露过多的想念。

    来的美人,正是首辅张桥心的夫人冷伶。此时四十有余的冷伶,风韵犹存,神采更甚曾经。她高声哼唱着小曲,一进酒家,就敲敲自己儿子和女儿的肩。这就是他们的娘,有时淘气,有时又莫名寂寞。他们一直都最懂得,自己有个跟别人不同的娘。她不仅神剑无敌,神经起来也无敌。

    张静远和张静清就是被这样一个魔女母亲欺负到大的。他们习惯了,周遭的人也多是可怜他们,有个比自己还童心的娘。冷伶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去哪里都是最能疯最能玩又最得人心的大姐头。在自己儿女面前,她也是副大姐的模样。

    白玉笛看见传说中的华山神女张首辅夫人冷伶,也不觉一惊。的确是太美了,她真是自愧佛若。也许唯一不动心的,也就是自己沉默寡言的哥哥。哥哥总是沉默,无论出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事。在他看来,只要不需要他动剑的人,就都不重要。

    他的剑,是霸道的剑,出剑必胜。

    剑不动,则人不动。

    “远儿,清儿,你们俩找到我要的东西没?”冷伶仍是淘气无敌。

    “娘啊,找到了,不过你要这个干什么?”张静远接话,反问自己的娘。

    “你管不着,拿来就是了。我就要这个。”冷伶打打儿子的头。

    “大哥,你还不明白咱娘啊,她要做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干什么,给她就是了,嘿嘿,是吧,娘?”平日甚是温婉的张静清,在自己神气无敌的母亲面前,也露出狡黠的一面。

    “还是你宝贝妹妹了解我。”

    “妹妹是宝贝,我是木头,宝贝当然了解宝贝了。”

    张静远说了一句话,就把自己母亲逗乐了。她虽然淘气,真的开心的时候,并不多。尤其是那年以后……他们都知道,为什么娘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娘私下为此奔波了很多,尽量不让自己辅佐少帝的丈夫为她操劳。她知道,有些事,是她一直没做,但却不应该推卸和逃避的。

    门口,一个黄衫女孩走进来,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后面还有个老婆婆,同样坐在白玉笛他们旁边――冷伶母子三人坐在他们左边的大桌子处,而这对婆孙,则坐在右侧的小桌子处。

    没有人知道,这三个桌子旁的人,是怎样神奇的关系。

    连最聪明最神秘的蓝山汉子,都不知道。

    洛阳城南,有江湖,有人生,有你,也依然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