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高丽,不死不休!”
――秦芸。
远山之上,已经兵临城下,命运已经没有退路。可是冷缃已经失踪了十天,秦芸比谁人都急。是不是十天之前,她不该和他那样争执?可是事关大晋三十万大军的命运,又怎么能由得他性子来。
冷缃一生急成冒进,但此刻以逸待劳不是最好的战略吗?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急攻?
李将军驰骋沙场三十年,若说带兵打仗的经验,秦芸是不敢与之相较的。冷缃敢,因为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冷缃,他有这个傲气,也有这个傲骨。他并不是个无事生非的草包,只是多数时候,他并不懂得什么叫做“运筹帷幄”。命运的考验,没有改变他做人的态度和做事的方法,只是让他在面临挫折的时候,多了一份耐力。这些年来,秦芸知道,他的确担当了许多。可是她依然常常担心他,担心他不懂得,自己依然离天下无敌还很遥远。不仅仅沙场,就算是“剑”,卧虎藏龙的江湖,依然让她心中有畏。
而他,嘴上总是炫耀着自己的剑,心中却知道,他的剑,仍只是中成。桥心师兄虽然常年忙于政务,前年一见,一把清泉剑,仍是徐风刚劲,胜过他许多。即使是相伴多年的小芸,手中那把剑仍然比他快。他问过秦芸原因,她说:“因为无惧。”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同样一些人,同样一些事,秦芸可以做到无惧。他知道,的确是无惧者,出手最快,出剑最狠,一剑制敌,见血封喉。
他的剑中,一直有一种他无法掌控的剑气。剑气升起时,威猛无敌。可有时候,他若不注意,那剑气就会四溢游动,旁若有人,则会被伤到。而面临强敌时,这样的剑气非但不能杀敌,还会为自己带来巨大的迷障。都说剑要虚中有实,实中带虚,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剑中的虚实,一剑刺出去,能够用出几分功力,他也不知道。
秦芸记得,桥心师兄看完冷缃和她的比试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明白,你的剑为什么要那么快?”
那时秦芸很惊讶,看了张桥心很久,略带忧伤,并不言语。那时冷缃就是一脸傻笑,拍拍师兄,又拍拍小芸,说:“你总是给我挑毛病,你看到了吧,是你不行,不是我了!”
“缃儿,你的剑,是否想法太多?”张桥心转过头,淡淡一笑,对冷缃说,“如果你心里面的事情总是那么杂,你的剑是不会有主人的。”
“不会有主人?”年近五旬的冷缃,在张桥心面前,仍是像个孩子。也许吧,在亲人面前,他永远是长不大的他,永远都有一份单纯而略显幼稚的依恋。
“你的剑,没有方向。剑气控制不住,是因为你的心,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冷缃听过张桥心最严厉的言辞。言辞中,无情的责备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只是他不懂,为什么平素从容安稳的张桥心,眼中有着那样深得愤怒。那一刻,秦芸在旁看着冷缃和张桥心,总觉得很奇妙。一个男人,以兼济天下为己任,一个男人,以战无不胜为追求。可是她,却觉得空虚。
男人,不就该是如此吗?
为什么,她却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力量。
有一种力量,让女人感到无比的快乐。
她不再想,只是回头望望。
那边铭儿,在用心练剑。
他和他父亲并不像。当他拿起手中的剑的时候,就只有那把剑,其他多少快乐与烦忧,都会暂时放下。
冷铭无论做什么事,都很专注。专注的时候,他的神情让她忧伤。
是不是每个少年,都有如此冷峻、严肃的表情?
是不是每把剑,都有一个方向,一生向此追求,不管失去什么,都不会再回头?
秦芸的剑,总是很快。
因为她害怕,慢一点,就再也追不上他的步伐。
记忆中,先决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再解释。他决定了去哪里,她就会马上追上去,她知道他是无根的风,自己就是风信子,她只想每天都跟随在他彷徨无助的日出日落。
那么多年了,夏侯先的面庞依然清晰。
他像一枚单纯而光耀的梅子,在她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让她的喉咙感到有些酸酸的,却好过干涩和空白。
她无法向任何人陈述这样的感情,那些偶尔零星蹦出来的感觉,她一闭眼就消失了。
她知道,先是不会再回来了。她的生活,不管单调还是丰富,夏侯先都是一个影子,一个充满记忆的影子。多少眼泪,在无法陈述的思念面前,没有流下来的理由。
他们之间的爱情,一直没有太多原因。他们之间的聚散,也没有给人留下很多时间来明白。
只是事实是那样,她沉默地怀念着,她沉默地接受着,然后沉默着无法忘记。
“抓紧时间,什么都要快。”
这是她养成的习惯,就算他走了很久,他不再回来,也没有改得很彻底。她知道这给她添了很多麻烦,但就如同命运跟她开的种种玩笑,她知道,并不重要。
有时候冷铭会问秦芸:“娘,你怎么了?”
她说:“娘觉得累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休息。”
“把做过的事情忘记了,就不累了。”铭儿冷峻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面前,在秦芸面前,他就是那个孩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孩子。
“有些东西,就是在那里,不会变的。”秦芸总是这样说,眼中收纳一切孤独、萧索以及宽容。
冷铭一直都认为,娘是他见过最宽容的人。宽容的人并不是没有脾气,而是面对不同的人,她肯用不同的脾气去理解。这并不难,可是做到却不容易。爹就做不到,冷铭知道,总是“嘿嘿”一笑,把爹今天做的很傻的事又告诉娘。
那大概是三年前的场景了,那是冷缃一家最后和张桥心一家碰面。她记得,那日冷伶仍是闷闷不乐,谁也不理。铭儿找姑姑聊天,愣是被她掴了一巴掌。秦芸生气了,却没有说话,只是铭儿晚上回房,才去跟儿子聊聊别的。
聊聊别的。
当儿子受了委屈,或者有什么想不开的时候,她都会跟他聊聊别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对自己很严格的人,多数事,他自己会认真想,不需要她多费心。所有的事,只要当事人自己认真想,就一定能解决。她是个对凡事都很有热情的人,能保持这种热情的原因也是,她对人生有信心――人只要足够认真,就会有信心。
剑,不是问题。
名誉,不是问题。
江山,不是问题。
所有人生在世的荣耀都不是问题。
爱情,不是问题。
友情,不是问题。
亲情,不是问题。
道义,也不是问题。
所有人这一辈子最怕失去的美好,也不是问题。
记得那时静清总是缠着铭儿,可铭儿却是对她特别冷淡。秦芸知道,铭儿只喜欢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知道还能否相见。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命运为什么总是喜欢开玩笑。有时候她心中暗自嘲笑,为什么不能一次开完呢?
铭儿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拿着一把剑,那把剑有一个方向。
她想,那是他思念的人,留给他无限的温暖与包容。
她离开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似乎什么都不能给他快乐。
可是快乐却是一个人最为重要的财富。
爱人是每个人最珍视的瑰宝,瑰宝失去了,财富又怎么会重要?
这句话,道出了她此刻的心情。
冷缃失踪的时候,她才知道,一切她精心打理的,都显得那么不重要。
远山之上,总要站着一个人,力拔山河。而那个人,一直是她自己。
通城城外,高丽大军已是兵临城下。
此战不能退,进,也未必胜利。
统帅秋远,昔年的盟友,今日的劲敌。
人生总是这样重复一个又一个命运的轮回。城楼之上,秦芸藐视千军,不禁笑笑。人生总有这么一个日子,所有新仇旧恨,统统算清。曾经,我差一点死在铁蹄神剑之下,如今,只有我叫别人死的份!
阵前,秋远明朗的笑容依然坚毅而充满威慑。他一直都是那样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无论是大善还是大恶,都保持着绝对的威严。那是一种舍我其谁的豪气,那是一种我生来定为鬼雄的霸道!
秋远长她八岁,今年整整六十。花甲岁月,没有改变这个人身上任何一丝坚定。他和天罡很像,做任何事,都是绝对的坚定。失败,在秋远这样的人身上,只是一个棋子,一步走差,仍有下步。这样的敌人,可怕,也的确可敬!所有可怕可敬的人,都是秦芸的老师。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老师,就是她自己,她败给过心中修罗无边,她败给过迷途无力的信心,她败给过宿命无情的剥夺,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秋远一杆银枪,银枪上高挑的是冷缃的人头。
大元帅被人生擒,还被人高悬头颅,此等国耻,大晋将士,激愤不已。将中兵将虽然平素甚是讨厌这个趾高气昂的大元帅,但看见大元帅被人所杀,也都流下一把男儿泪。
不破楼兰终不还。
此番高丽,战罢,就算是我一个人又何如?
强敌已至,爱人惨死,又有什么关系?他死得窝囊,是他的命,与人无尤!
天让我无情无爱,我让它不死不活。
此战高丽,虽死无憾!
何况,本就不可能败!
敌军二十万,我军三十万,“死守”?绝无可能!
我秦芸,何曾畏惧过任何天任何地任何人,要死的全都会死!
风动,人不动。剑动,心不死。天动,地不摇。人心天地,无惧无畏,无止无休!
“宿敌在前,我怎么能有所顾虑。何况,我从未将你看入眼中!”
远山之下,宿敌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