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崔浩在省城国际机场,正翘首仰望蓝天。他在等一位亲人,一位从大洋彼岸回来的亲人,他的后边站着崔刚。
他看看表还差十分钟,便仔细审视起手中的照片。这是他从没见过面的大伯崔中道和伯母冷梅的合影照。男者高挑身材,西装革履,一副眼镜配上稀疏银发显现着十足的学者风度。女者微胖,一头白发,有着男人那样充满智慧的高额头,一身红装展示着夕阳般的美丽。
大伯他永远见不到了,只能见到照片上可捉摸又不可捉摸的大伯,只能见到伯母抱回来的骨灰盒――大伯已在去年因患癌症去世了。
一架银白色的飞机降落了,就是这趟航班。
他睁大眼睛不放过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地同照片相对照。十多人过去了,三十多人过去了,五十多人过去了他突然想到忘了什么,就赶紧把兜里装的写有“我是崔浩”的红布条幅掏出来,两手横扯着,还把照片面向人流。
一位女士驻足观看,带着惊疑和欣喜地观看。
她是一位近七十岁的老人,一副华侨模样。
崔浩注意到了,崔刚也注意到了,两双目光对视着,三双目光对视着。是她,她就是伯母,是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伯母。老人手中也拿了一张崔浩的照片,她又仔细地看看照片,是他,他就是迎接我的浩侄儿。
“伯母?”“浩侄儿?”
“我是您浩侄儿。”
“孩子”老人热泪盈眶伸开双臂拥抱她的亲人,崔浩也扑向伯母的怀抱。伯母介绍了随她而来的女儿崔小梅,崔浩介绍了随他而来的堂弟崔刚。四人相互认识后,便由崔刚驾车回平湖乡老家举行崔浩大伯的骨灰安葬仪式。
伯母从皮箱里取出了大伯的骨灰盒,这是用红绸布裹的檀木盒子。她双手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部历史、抱着几十年的风雨沧桑和情感波澜。
离家四十年了。四十年前的她还是风华正茂,青春无限的年龄,在青春无限的年龄里给她留下的一段辛酸记忆使她终生难忘。
她出生在河阳市的一个书香门第。父母是河阳大学的历史系教授。后来她却考入了北京大学历史系,与崔浩的大伯崔中道是同学。他们专业研究中国古代史。共同的爱好使他们有了共同语言,共同语言又触发了他们的共同灵感,于是爱的火花闪光了。为了事业,为了成就,他们把爱控制到极致以下,专心著书立说。他们共同发表的论文受到了著名历史学家简文伯的大力推崇并在学术界引起强烈共鸣。后来的一场政治运动像一场大地震,使很多历史学界的人士倒在了一片废墟中。简文伯作为极右派被打入了冷宫,她和崔中道作为极右派的黑爪牙也被打成右派。再后来,他们俩被迫分开下放到农村。她被下放到岳王庙农场,他则被下放到大别山区。下放改造的几年苦不堪言,四年后才见到崔中道。
简文伯在香港的朋友通过多种渠道把崔中道接到了香港,之后又多方打听她的下落。当她接到崔中道要她去香港的信函,她真的不相信他还活着――因为她听人说他在山上被狼吃掉了。她被四年的感情折磨已泯灭了的爱情火花终于重新亮起。于是她在隐瞒了一个最大的人生秘密后投入到了崔中道的怀中。
简文伯的朋友看她俩是天才,便资助她俩去美国深造,最后在那里定居。他们是少有的华裔中国古文化的专家。祖国改革开放后,因崔中道身体一直处于半瘫痪状态,终没能实现回家的愿望,去年他患癌症去世,按照他生前的遗愿,死后一定把骨灰埋到老家祖坟里。
伯母擦一下眼里的泪水,问:“浩侄儿,这是走到哪啦”?
崔浩说:“伯母,已进临水县了,前边是南岗乡”。
“南岗?”伯母似有所悟,她抬头仔细地瞅着公路两沿。
突然,一个公路标牌的出现使她惊讶一声:“岳王庙?”
谁也没注意,车继续向平湖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