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春讶异道：“班公子不知魁门？”
班浩笑道：“这些江湖上的门派，我不熟悉。自小我师傅就不和我说这些。我只知道，少林武当，黄山峨眉，衡山长白，那都是了不起的门派。其他的嘛，却不得而知。”
易长春默然许久，说：“班公子，我自问也有些胆量的了。十一岁，我就敢跟着师傅上山，打虎猎豹，从无害怕。但……但每回提起魁门，唉，”深深叹一口气，“这魁门啊，天下各门各派，它该算第二厉害的门派了。”
班浩奇道：“第二厉害？说来说去，原来还有比魁门更厉害的门派？”
易长春敛容说：“那是自然。”正要再说，忽然听见隔壁房里高声吵了起来。阚长喜的声音分外高亢：“你来啊！看你先砍死老子，还是老子先砍死你！”
易长春顿时皱眉，说：“班公子稍等，我去瞧瞧。”班浩心知必是阚长喜和谢有三又起争执，赶紧点头：“快去，不要又生什么事端。”
易长春顿足一叹，开门去了。
隔壁喧闹声却越来越大，班浩知他们一时难以止住，于是闭眼独坐，自想：“魁门是天下第二厉害门派，为何不听师傅说起？是了，师傅素不喜这些排名论座的事情。那回，黄山派薛掌门不过略议论了几句少林派与衡山派，他老人家就不爱听。”但究竟哪个门派才算天下第一厉害，他少年人心性，十分好奇。
左思右想，隔壁渐渐寂静。不久，易长春推门进来，摇头苦笑。
班浩也不愿问他，说：“无妨，咱们继续聊。”
易长春便重续话头，说道：“比魁门还厉害的门派，不是别的，正是如今的大清朝。”
班浩大觉愕然。想得一想，哑然失笑：“易大哥真会说笑话。”
易长春肃然道：“我不是说笑话。你看做皇帝的，坐在金銮殿，指手画脚，号令天下。既不耕田，也不种地，咱们百姓，却要乖乖给他摊丁纳税，送贡输粮。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又凭哪般？还不是因为他有将有兵，没人惹得起。所以，他就做了天下百姓的帮主，当然算做天下第一厉害的门派！”
班浩听得有趣，呵呵大笑。
易长春也笑道：“班公子，我这些话，也算大逆不道了。可他奶奶的，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他做得，难道我却说不得！”
班浩点头笑道：“说得说得。好，咱们就把朝廷排到第一厉害的门派，但魁门又算得了第二厉害？武当峨眉，黄山峨嵋，衡山长白，多少年气势累积，人才济济，怎么比魁门逊色？别的不说，少林派怎么也要排第二吧？”
易长春摇头道：“班公子有所不知。魁门分舵，遍及江南江北十几省，势力远胜寻常帮派。少林派当然厉害，但比起魁门，也让三分！你若不信，我说一桩公案，当年十分轰动，却不知你是否听过。”班浩道：“什么公案，你说来听听。”
易长春道：“四年前，少林五老之一，赫赫有名的藏经院首座智全禅师，莫名其妙死在河北邯郸府一间妓院里。”
班浩大觉奇怪，问道：“一位出家高僧，怎么出入这等的场所？”
易长春点头道：“这也算此事蹊跷的一个缘由。却说智全禅师，有一路看家本领，便是十三路龙爪手，江湖少逢敌手。能在他手下走上三五招，已算非凡角色，却怎么有人能夺得他的性命，令人意外。更何况，他是少林高僧，要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谁吃了豹子胆，竟然太岁头上动土？”班浩大为好奇，点一点头，静听他说。
易长春道：“少林派当然震怒，立时派了十三名一等一的好手，前来邯郸彻查。其中为首者，便是罗汉堂首座智能禅师。这位禅师，据说三十六路‘真如掌’，是少林寺近百年来练得最杰出的一位，也算鼎鼎有名。”
班浩点头道：“这位高僧，我听说过的，一身好武功，更难得品行高洁，嫉恶如仇，常好打抱不平。”
易长春点头道：“班公子说的是。十三名高僧，在邯郸彻查七天。忽然一夜，全都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综。
后来大伙儿细细打听，你说奇怪不奇怪，原来智能禅师率领着十二名高手，全部撤回少林。看这架势，到底已查获真凶，还是没查出名堂，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班浩仔细想想，也觉蹊跷，笑道：“这些大师傅，做事古怪。”
易长春道：“是，也只有古怪两字，才可形容。反正当时无人知道究竟，只有瞎猜。渐渐这事也就淡了。但过一年，忽传出风声，原来，智全禅师竟是毙命于魁门五虎将之一的罗森岩手底！”
班浩皱眉道：“什么五虎将？这名头好生奇怪。又不是演三国？关云长，张翼德，赵子龙，那才算五虎上将。可惜，这几位英雄早作古了。”
易长春笑道：“班公子，五虎将说的是魁门排位于大龙头和二龙头之下的五位掌座。
第一位叫徐天德，第二位叫罗森岩，第四位叫贾鸿图，第五位叫欧阳挺，江湖人称五虎将。
这五人之下，还有六人，叫做六法尊，个个凶暴异常。”
班浩算了一算，说：“那林澹呢？他排五虎将第三？”
易长春愤愤道：“是。他还任魁门刑堂主事。”抬头冷笑：“别人都把他本事夸得不得了，我却不服气。这回定好好讨教，看他怎么个三头六臂！”
班浩说：“既知真凶，怎么少林派不为智全禅师报仇？”
易长春一拍大腿，怒道：“对啊，天下英雄，人人都有疑问。你想，既查明了对头，少林派那么多和尚弟子，加上数不清的俗家子弟，站在一起，只怕我们大半个景德府也挤纳不下。却怎么藏经院首座死了，竟然不敢为他报仇，真让人奇怪！”
班浩想了一想，说：“有什么隐情？”
易长春摇头冷笑：“能有什么隐情，无非害怕魁门势力，识时务者为俊杰，趁早忍气吞声的为妙。”
班浩心想：“少林派如果如此，岂不笑话！”
易长春眉毛一扬，大声道：“如今的江湖，毫无气节可言。何只少林派！前任武当派掌门若有道长，据说也被魁门害死。后来换了若拙道长做掌门，更是软骨头，从此一蹶不振。其他的门派，更加好笑。比方四川岷江帮，号称天下第一船帮，势力遍及西南。这些年被魁门压得抬不起头，听说帮主殷三江心灰意冷，早嚷要金盆洗手，花些银子去捐个道台的官儿做。”
班浩听得有趣，笑道：“易大哥，那你看来，魁门这些人啸聚一起，究竟为了什么？”
易长春想也不想，答道：“这不容易，一个人总是势单力孤，闯不出世界。倘若人多势众，那可就容易风光啦！”
班浩摇头道：“那不一定。这世界自有超然不群的人，只凭德艺双馨，便人人景仰，不可侮犯，却用不着拼人头。”
易长春看他说的斩钉截铁，似乎亲眼见过，自不好辩驳。心底却想：“你不经世事，不知现在的世界，只讲拳头，不讲道德。只讲势力，不讲风范。”
当然今日有求于他，也就不辩，于是岔开话：“林澹仗着魁门势大，无所顾忌，作出许多非作歹的事。许多受他荼毒的江湖好汉，莫不切齿。这一回，嘿嘿，只怕有苦头吃了。”
班浩看他胸有成竹，不免疑惑。
易长春说：“上月一十二日，我们得到消息，林澹要来湖南。”
班浩惊奇说：“此人既然广结仇怨，行事一定隐秘，怎么能走漏行踪？”
易长春道：“我也不大清楚。彭师伯是从一位朋友处得知消息，令我们赶来。彭师伯说，这一回，许多林澹的仇家聚齐，大家布下埋伏，一定要林澹吃个大苦头！”
班浩心想：“他不说杀了林澹，只说让他吃个大苦头，自然心有忌惮，并无必胜的把握。敌人在明，他在暗，而且邀集了同党，却难道林澹果真厉害，让人不得不小心应付？”
易长春说：“班公子，我贸然和你罗嗦，实在冒昧。但因见你见义勇为，实是敢作敢当的好汉，这才敢说。” 欲言又止。
班浩凝神思索“见义勇为，敢作敢当”八字之意，忽然明白，心想：“世上事，无论千难万难，求人，才是难中之难。小时侯贪吃，为了多吃几枚师傅种的杨梅，先必琢磨半天，挖空心思，讨师傅开心，之后才敢开口。又怕师傅不点头，一颗心吊在嗓子里。将心比心，今日何必等着别人开口求自己？”
便是一笑：“易大哥，林澹如此可恶，招致众人怨恨，想来必有不齿。我倒想见识见识。”易长春正在措词，听了这句话，简直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此时夜半更深，只有镇外田间的蛙鸣声不迭传来，易长春道：“班公子，等会便有一个聚会，商量大事，你愿不愿与我同去？”班浩笑道：“你们师兄弟合计就可以了吧。”易长春摇头道：“不是和他们商议，是和前来潭州府合围林澹的各路好汉一同商议。”
班浩心底一震，却想不到片刻谈话，他便邀自己同参机密。本不愿涉步太深，但既已答应助拳，也就不必推辞，当下点头：“好，那就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