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收拾停当,易长春也不招呼一众师弟,出得客栈来,径投镇西。
走了不远,来到一处大宅,月光被云所阻,门匾上仍可见“进士及第”几个寥寥大字,旁边挂着的灯笼已熄,隐隐见写着“陈府”二字。
易长春低低道:“这就是了。”
上前叩响门环。里边立时有人应声:“哪位?”
易长春道:“江西景德长寿刀派。”
听到里边那人翻翻什么东西,问道:“是姓彭的好汉吗?”
易长春忙道:“不是彭师伯,我姓左,是他师侄。”
那人“咦”了一声,似颇意外,语气不爽:“彭树英为何没来?”
易长春迟疑道:“彭师伯临时有事,来不了。”
那人闷哼一声,听来极不满意,磨蹭好一会才说:“陈老八,给他开门。”大门慢慢打开,开门的是位家仆模样的汉子。
班浩随易长春进去,见另一名瘦高汉子站在一旁,左手拿着几页纸。纸上写满字。他右手握笔,在纸上某处画一笔,道:“你师伯好大的场面!这等大事,能不亲来?”摆手说,“快进去,再等些人到,就开始商议。”
易长春赶紧答应,两人被家仆引进去。
进去大厅,灯火通明,极为耀眼。里边黑压压早坐了几十百人,喧声嚷嚷。
班浩吃了一惊,易长春亦不曾料到。两人找一个角落坐下。见许多先来之人正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痛斥林澹之语,东起西落,南来北往,中间响应,好不热闹。
西北一排坐着十几人,男女老少,一袭白衣,批麻带孝,脸带戚容,尤为醒目。
其中两名女子,双眼红通通的,似乎久泡哀伤泪中,好不可怜,正争相与旁边一位同样身着麻衣的老头抽抽咽咽诉说甚么,只是隔得远了,听不清楚。
忽然身旁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嘀咕道:“还等什么?”站起来东张西望。
他旁边一位年纪相仿的中年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衣衫,见状微微冷笑。
中年男子扭头道:“死婆子,笑什么?”
女子冷笑不止。
男子坐下来骂道:“笑什么,死婆子。”
女子不慌不忙冷笑毕,才道:“站起来作什么?小心晃脱了头,看瞎了眼。”
男子别转头去,哈哈笑道:“又发作了不是?懒得理你。”
女子道:“好啊,那你去理别人好了!东西张望打量清楚,哪一位俊俏,哪一位*,心底才有数。只是――却不知人家是否搭理你,臭猴子。”
男子脸皮微红:“放屁!老子懒得理你!”
女子双眉一抖,忽一掌扇在他脸上:“不理我?滚一边去!”
这一巴掌清脆,旁边人听得明白,大半转头来望。
男子右边脸起了五道红印,模样尴尬,站起来道:“看什么看?”众人一阵轰笑。
男子再坐下来,低声狠狠道:“再打老子,老子让你晓得厉害!我常无敌说得出,做……”话没说完,脸上再着一记。
女子收回手道:“闭嘴!还想出丑吗?”
常无敌嘎声而止,双手蒙脸,低下头去,竟然不敢再吭声,名不副实,全无一丝无敌气概。众人忍不住再笑出声。
一人高声道:“打得好!有气魄!恶老婆!乖老公!”
女子大怒,闻声站起,照准声音来处,甩手一枚袖箭射去。
一名老头“哎呀”一声,偏头让过,怒道:“他妈的,又不是老子骂你!”声音干哑,与方才耻笑之人的声音完全不同。这老头正是身着麻衣,与两名女子窃窃私语之人。在女眷面前受人侮辱,脸皮赤红,十分恼怒。他同伴甚多,十余名披麻带孝的男女纷纷站起,怒目瞪着这边。
红衫女子虽看对方人多,却不相让:“不是你,那么是谁?”
老头气极而笑:“他妈的,老子怎么晓得?你自己找才对。”
女子在众人注目下,极不自在,道:“怎么找?这么多人,打着谁就是谁,反正你方才也笑我来着!”
老头气得胡子一跳,反手从腰间摘下一对判官笔,对手一敲:“臭婆娘,不认错,老子打还就是。”纵过身来,一笔便望女子脸上划去。
他年纪虽大,劲道却不衰,这一笔虎虎生风,颇为威猛。
女子闪身让过,双手连甩,飞出四支袖箭,打向老头胸口。
老头判官笔上下飞舞,将袖箭当当挡开。却听旁边有人“哎呦”痛叫:“打中我了!打中我了!”厅中喧闹开来,只怕女子的袖箭被老头一挡,失去准头,射中自己,那可倒霉。
一人厉声道:“住手!喂!说你们两个,住手!”
女子置若罔闻,红袖招摇,唰唰再射两箭。她衣袖宽大,里边似乎藏了无数的袖箭,想来带在身边也是累赘,如今得着机会,赶紧射出。
老头双笔左支右点,但被女子袖箭所迫,只近不得她身。一边闪躲,一边气得大声喊:“他妈的,老子跟你没完。”臭婆娘、骚婆娘大骂不止,双笔上下挡架,将袖箭纷纷挑开。
先前喝止之人再道:“住手!”飘飘飞身过来,忽然从女子射出的众多袖箭中迅疾穿过,一掌已按在她的脑门。
这人高高大大,胡须横生,气势逼人,一招制敌,功力可比那女子强出许多。
女子被他制住要害,不敢稍动,双手本扣了七八枚袖箭,这可万难射出。
这人冷笑道:“不识时务,累我多费口舌。”反手一肘,重重砸在女子天灵盖上。
女子双眼一突,翻出白眼,软软地载倒地上,显见不能活了。众人顿时骇然。
这人轻飘飘震毙一人,大为得意,环顾四周:“今夜本来商量大事。谁不听招呼,任意滋事,她便是下场。”
厅中众人见他如此凶辣,一时静声。有人自识得他,知道此人姓白名威,使一手了得的铁纱掌,乃是川湘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人物。
常无敌慢慢站起,对那人道:“你怎……怎么杀了……我婆娘?”又惊又怒,说不顺话。
白威仰头道:“我为你杀此悍妇,你从此可不受恶婆娘的闲气。不赶快谢我,怎么怨我?”
常无敌嘴唇嚅动,看一眼地上的女子,再看一眼白威,道:“是……是……吗?”
众人本被白威杀气所慑,这时忍不住再行轰笑。
常无敌低声道:“白大哥,你不明白,她虽样子凶悍,其实对我很好。”
白威闻言一愣,道:“他奶奶的,对你很好,我怎么瞧不出来?”侧头冷冷地瞧着中年汉子。
常无敌微吐口气,看着地上的女子,泪水无声地溢出。念念有词:“死婆子,坏婆子,死脑筋,不开窍,吃些没理由的醋,送了自己性命。”
他咧嘴而哭,良久才道:“白大哥,看来你武艺高明。我虽叫常无敌,可惜名不副实,一定不是你的敌手。但我老婆死在你手上,若不为她报仇,她定死不瞑目,我也瞑目不死。”
白威大笑摇头:“罗罗嗦嗦,我最不喜欢,只说你到底想怎样?”
常无敌道:“你瞧,她正望着我,她正望着我呢。”声音低沉,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婆娘,倒似乎她真的正望着自己一般。
众人明知他自诉自怜,却也不由一凛。
忽然常无敌身形一晃,猫腰往白威怀里撞去。
白威早已防备,一掌拍出。
常无敌腰身一挺,原来他双手各自抓着一柄短仅数寸的匕首,自算计白威会用肉掌来迎,正好以匕首刺上。
白威冷笑一声,十指戟张,径抓住两柄匕首尖。食指一弹,嘣地弹断匕尖。左右手唰地拍下,打在常无敌手腕之上,震落匕首。
他一气呵成,气势磅礴,众人不由暗暗喝彩。
白威再大袖一挥,扇在常无敌胸口。常无敌身子便象一个皮球,往后跌出。他口喷几口鲜血,倒在地上,自也不能活了。
白威哈哈一笑,径自转身:“拉出去,埋了!”直如捏死了两只小虫,毫不为意。一时无人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