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已坐着三人。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满脸红光,穿着一件补丁撂补丁的衣服,染满污垢,好象从未洗过,却是浑身掩不住的英气勃勃。
一个威猛大汉,双目如电,精光外显,一脸落腮胡须,根根有如硬针,双手青筋毕露,手指分外粗长。
一个又黑又瘦的老道士,年纪甚大,背脊微驼,双目微闭。
圆桌旁十个位置,这三人分别坐了右三,左三和右五的位子。
班浩被引到左二的位子,见那穿着破烂的汉子对自己微微一笑,于是抱拳一礼,两人互相道好。
旁边那威猛大汉摸摸脑袋,对班浩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后浪推前浪,不错,不错。”人虽然长得粗豪,说话倒很文雅。
班浩听他夸赞自己,忙道:“不敢。”
那老道士对班浩的到来却恍若未知。
忽听台下一人一掌拍在桌上,大声道:“岂有此理!衡山派怎么排席?”这人中等年纪,头顶道冠,一脸怒容。
旁边数名仆役不知何事,赶紧上去。
道士大声道:“我师叔若拙道长,”遥摇指着与班浩同桌的老道士,“乃武当派堂堂掌门。论德论能,当为武林翘楚。为何他老人家的座位,反倒屈居少年小子之下!”又一拍桌子,这回用力更猛,几乎把一只碗震下桌去。
他同桌一名老汉摇头劝道:“不就是个座位,坐哪里不是吃,有什么好争?”
那中年道士正无处发作,听了这话,登时瞪着老头:“座次席位,何等大事,一分一厘差错不得!
比方,你若将铁拐李道长的牌位供奉在太上老君之上,或者将风伯雨师的牌位供奉在手长足长仙人之上,又或者,将马仙皇仙人供奉在采葡萄仙人之上,岂不荒谬?”
那老者听他爆豆子一般说出许多人物,可也听不明白究竟何方神圣,而且看他瞪着双眼,一幅要吃人的样子,也就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同桌另一名中年汉子却忍不住说:“道长,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拙道长德艺双馨,大伙儿自然佩服。但怎知那位年轻人就不是慧根早生,才德超人?衡山派做事向来有讲究,总不至于连座次也排不清吧。”
那中年道士吭哧一声,这才无话回答。
若拙道长这便回过头去,朗声说:“冲玄,莫多嘴!席位座次,虚名幻象,不足挂齿。”他语音清旷,语气平缓,不慌不忙,颇有名士之风。许多人无不为他这几句淡然超群的话语折服,纷纷点头。
这时一人大声笑道:“若拙真人说得好,与我辈俗物不同。”
班浩听得声音甚熟,转头一看,一人阔步走来,认得是黄山派的副帮主孔奇松。
他因师傅史乐山与黄山派掌门傅嘉益互为莫逆,因此也结识了许多黄山派人物。孔奇松在黄山派仅次于傅嘉益,那是个响当当的角色,连忙站起说:“孔师叔好。”
孔奇松笑道:“班浩来啦!你师傅没来么?他定不知我要来,否则能不来?”
班浩知道他向来大大咧咧。同桌另三人却也认得孔奇松,纷纷站起抱拳。
那中年大汉说:“他乡遇故友,真乃人生一大幸事。孔兄别来无恙乎!”
孔奇松摇头说:“我可比不得你天下第一船帮的殷大帮主,逍遥自在。你也近来无恙乎,乎无恙?”
那大汉名叫殷三江,是岷江帮帮主,忙说:“甚好,甚好。” 他五大三粗的汉子,偏偏咬文嚼字,颇让人感到滑稽。
那穿补丁衣服的汉子说:“孔老二,看见老子也不打个招呼,什么意思?”
孔奇松鼻子四下一闻,道:“好臭!这股非比寻臭的臭味,只有从一辈子不洗澡不换衣服的穷叫花子身上,才发得出来。”伸了鼻子,装模作样四处闻,只是不瞧那汉子。
那汉子笑道:“孔老二的臭嘴,可比老子的臭衣服臭一万倍!”
孔奇松鼓起眼珠说:“到底哪个臭?今日喝完酒,上南岳峰顶决一香臭!”两人对视一阵,齐声大笑。
那汉子说:“咱们两个臭人,总要死一个,天下才算干净。”
孔奇松摇头说:“开口天下,闭口天下,庄北斗,你搞得我好烦,懒得理你!”原来这中年汉子唤作庄北斗。
孔奇松一来,平台上立刻热闹不已。他脾气大开大阖,行事颇有让人佩服处,因而在江湖中交得众多朋友。
台下有许多人虽是第一次见他,去早慕其名,自难免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孔奇松看看手中的木牌,却是右二,摇头道:“他妈的,自然沾了我师兄的光。”
对若拙道长道:“若拙真人,这个位子还是你老人家来坐。”
若拙道长忙说:“万事皆自然,今日这座位,轮到谁坐,便该谁坐,孔施主何必谦让。”
孔奇松神色恭敬:“受教,受教。”自行坐下。
不一时又有几人来此桌就座。分别是峨眉派掌门浦世道,崆峒派掌门穆义夫,泰山派掌门翁长天,无不都是赫赫有名。个个器宇轩昂,气度从容。
众人听孔奇松介绍,班浩乃扬州大侠史乐山之徒,自也赞不绝口。
不一时桌旁已坐着八人,空着左一和右一两座。
孔奇松哈哈笑道:“我若猜得不错,此两座,一个留给主家,另一个是给少林寺老和尚。”众人无不称是。
殷三江道:“孔兄言之有理也。放眼天下,除智空方丈而外,谁人能坐此座哉!”
众人道:“正是。”
孔奇松道:“正是哉。”
一时高台上下坐满了客人,话语热闹,场内象有千万只蚊虫在飞,嗡嗡不绝。
孔奇松放眼望去,看见许多熟悉面孔,心想:“卢义鼎交游广泛,江南江北多少英雄都来了,给足面子。能如他这般登高一呼,四海响应者,今日江湖,不知还有几人。”
忽然听见“咚”的一声铜锣响,场上慢慢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