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义荣继续恨恨说道:“那日在祝融殿上,我受了师傅的重任,欢喜如醉,可是又心急如焚。
只因我想,若依衡山派的门规,将来正式接任掌门,就一辈子也不能婚娶,以便心无旁骛,专心处理派中之事。
其实我不知,衡山派祖师爷为何立此门规?衡山派大事再多,比得过皇帝?皇帝日理万机,不还是后宫妃嫔三千?做勤政的好皇帝,还是荒废朝政的坏皇帝,实在不是后宫妃嫔的过错,全在于皇帝自己呀!
而且那时,我虽是大弟子,可师傅对我从来不假颜色。人前怎样待我,人后也怎样待我,从无半分多余的关爱。有时我不免觉得,他对你,对三师弟、八师弟,反而更加慈爱。
衡山派历史上,大弟子到头来不能接任掌门弟子,最后出任掌门之事,并非没有!
师傅老人家自己,当年就不是大弟子。所以我那时免不了想,掌门弟子的殊荣,只怕他老人家未必封给我。
这样一来,我就更不敢、也不愿,将已和春秀私许终身之事向他禀明。
但是那一天,事先没有半点征兆,突受师恩,我实在并未料到!受了师弟们的祝贺,当真浑浑噩噩。
想起与春秀的婚事,只怕要泡汤,我一颗心像被谁扯住了,用力捏,用力掐,胸内翻江倒海,几乎欲碎。师傅还嘱咐了我一些什么,也忘得精光。
后来懵懵懂懂,回到房中,思前想后,一夜无眠。心想将来若做了衡山掌门,固然风光,但因此要抛弃与春秀的夫妻之缘,却不如一刀杀了我。翻来覆去,忽然听见鸡鸣。
我终于横下心,预备一早,等师傅醒来,便去向禀明实情。我宁愿放弃掌门弟子,也要和春秀在一起。
她虽然不过是衡山脚下寻常农家的女儿,但心地好,就像庙里的一个女菩萨,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良善的女子。她口直嘴快,从来不藏心计,单纯得就像磨镜池里的水,清清冽冽,一眼望得到底。我愿意和这样的姑娘过一辈子,那比板起脸来,治理帮务,打打杀杀,实在强得太多。
从前我有些私心,未向师傅禀告,这回愿受责罚,毫无怨言。
我想得明白了,一身轻松。披衣坐在窗前,感觉从所未有的舒服。
却不料,就是这一夜的功夫,竟有人抢先向师傅告发。说我贪恋掌门弟子之位,却又勾搭了一位农家女子,早有预谋,待师傅百年之后,便要破坏门规,娶妻生子!
师傅老人家一生容不得受人欺骗,对人对事极其严苛,听了之后,大感震惊,不容我半句分辨,也不容各位师叔的劝阻,当即将我投入天柱峰囚室,要惩治我的欺师重罪。”
鲁义荣苦楚凄然,眼泪早流满一脸,说:“二师弟,我多年来总是怀疑,那告密之人应就是你吧?”
班浩虽不知当日情形,但也大概听得明白。此时花婆婆掌伤所及,前胸、后背、小腹,无一处不如刀割,只有拼命忍住,做不得声。
鲁义荣勃然发怒:“你不说,也知是你!只可惜那时没看透你!
师傅实在对我很好,虽将我关起,可过了三个月,也未下令废去我掌门弟子之位。我知道师傅心里的犹豫挣扎,很想向他表白痛悔,可没机会。这时你假惺惺地,偷偷来囚室探望我,我竟糊涂,托你向师傅求情,你说我蠢不蠢!”连笑数声。怒悔俱显。
“也不知你和师傅说了些什么,他终于对我心灰意冷,下令废去我掌门弟子之位。我虽然开始怀疑,但终究罪由自取,废位就废位,那也罢了。
你乘着我思念春秀,带她偷偷来天柱峰囚室看我。可是突然之间,怎么就被人发觉了呢?四处鼓噪,令我羞愧无地。我自己一人倒罢了,可绝不能让人伤害春秀,治她的偷闯衡山派重地之罪。只有破牢而出,带她逃走。
你假装惊慌,带我从天柱峰逃出。那时你是天柱峰囚室的管事,当然认路。原来还有秘道可以通往藏经庙。我和春秀躲在庙内,你告诉我满山封路,无法逃出,只能在此等候风平浪静。定喻禅师何等的通情达理,还答应等我师傅息怒了,愿意去为我和春秀说情。
饶义铮那时是定喻禅师的贴身弟子,每日为我们端茶送饭,我还对他感激涕零。
可结果呢,原来你和饶义铮早有谋划,只把我当作一个替死鬼!
你俩合谋害死定喻禅师,夺走他祖传字帖。大约我被追捕,对你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你竟在师傅面前诬蔑我,说我自知罪孽深重,为了今后的生计,夺画杀人,从此要远走高飞。师傅大怒,兼之对我失望,一气之下,大病不起……二师弟你这没有天良的恶贼,实在是你害死了师傅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夺字画一事,班浩本已听鲁楚楚说过,虽不意外,但听他语气凄厉,对二师弟恨之入骨,此时仍不由自主地一震。
鲁义荣恼怒万分,已无法止歇:“但你呢?千方百计做了掌门,可是胆子不小。这些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勾结贪官污吏,和江湖上不入流的门派勾搭,到处收黑钱,收保护费!
我听说,如今不只湖广地面,周边的安徽、江浙,福建,河南,陕西,但凡做买卖做生意的人家,不论规模大小,都要按收成给你抽水!
你哪里是做帮派啊,你是做官做老爷了!
更可气的,你居然娶妻生子!你胡说什么世易时移,此一时彼一时,却难道衡山派祖师爷立下的门规,随便任你践踏?
上梁不正下梁歪,衡山派如今的乌烟瘴气,都是拜你所赐啊!
师傅地底下知道,也要来和你算帐的!”
说到激愤处,按着苏宛云的手掌忍不住吐力。
苏宛云感觉穴位大麻,心想若让这老头当作什么人的妻子杀了,那可冤得很。
班浩也知情形紧急,说:“师兄,是我错了,你别动怒!”生怕他一怒之下,大开杀戒,那可糟糕。
此时班浩心中,于“二师弟”三字,已明所指。暗想卢义鼎造孽,却害得我和苏姑娘受困,当真气笑两难。
忽想:“鲁义荣受伤之后,功力一定减退。或者我稍稍往前走几步,黑暗之中,他未必察觉得到。”
于是平心敛气,将左脚往前移了数分。这一移步,当真有如踩在刀锋上,轻提轻落,万分小心。
迈步之后,大气不出,等了一刻,不见鲁义荣出声喝止。他知这险冒得奇大,万一鲁义荣听见半点动静,那便不堪设想,一颗心惶然大跳,又是紧张,又是激动。汗从后背心里一颗一颗地沁了出来。
鲁义荣并未察觉他的移动,说:“你知错了?嘿嘿,说得轻飘飘,好轻松!
后来你接了掌门,大功告成,倒是假惺惺地,以掌门人的身份,当众赦免了我的过错。不仅如此,还为我和春秀的婚事大操大办。哼哼,你实在发自内心地感激我啊,二师弟!
我那时虽觉蹊跷,总之还未想得十分明白,又无真凭实据,只好容忍。
但你后来……你后来……却怎么容不下我老婆春秀,终于把她杀了?你……好狠啊!”
班浩与苏宛云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