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六受命送班浩山下,一名魁门弟子早备好马匹等候。
高老六送他上马,两人携手告别。
班浩催马来到之前和方宝兰见面的农舍,房门大开,人去屋空,到处狼籍,心想:“大约被高老六告戒一番,他们有所警觉,乘早离去了。”一时宽慰。
辨明方向,他往九江府城方向策马而归。
马是良马,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已回到客栈。这时已经寅时。不知为何,忽然心中烦闷,枯坐一阵。
一觉醒来,正是清早时分。刚开门,见小二在门外等候,半边脸肿得老高,似乎受了什么殴打。双手捧着一个长方锦绣,一望名贵,恭恭敬敬道:“是班公子吗?”
班浩心里犯疑:“是。”
小二哭丧着脸,眼泪汪汪:“昨夜一位贵客送来这件东西,吩咐小的,等班公子回来,立刻送上。但小的在前厅等了好久,直到二更,也不见你老人家回来。万不该打了瞌睡,竟然迷糊睡去。这点小事也办不好,那不合该一觉就永远睡过去吗?请班公子老人家千万饶了我的好。”
班浩听得莫名其妙,看他??嗦嗦,可怜巴巴,不免同情:“这算什么!小二哥不要自责。请问什么人送东西给我?”
小二摇头道:“小的不能说啊。”差一点要哭起来的模样。
班浩心想:“送东西的人定然今早来查验,发现还在小二手里,于是毫不客气教训他一顿。”但想问不出名堂,便不再问。把盒子接过,感觉装了长物,入手稍有分量。
小二把东西交到他手,摸着肿脸,龇牙咧嘴去了。
班浩回房,仔细看那锦盒,正上用金线绣着寿松仙鹤,衬以云底,做工极其精美。
拆开盒封,隐隐闻到一股香味,十分入鼻。
打开盒来,里边竟是一把花锄。锄把上系着一跟天青色绸带,扎一个十分漂亮的花式。
他吃了一惊,认得这是师傅常用来梳理梅花花垄的器具。锄把上果然刻着一个“史”字。还是三年前师傅买了花锄回来时,自己遵师傅吩咐刻上去的。这锄师傅已用三年,被人洗得干干净净,静静躺在锦盒里。
班浩觉得蹊跷,猛想:“难道是师傅吩咐人送来的么?”
但想师傅怎会做这么神秘的事?
系在锄把上的绸带有些惹眼,解开绸带,立时吃惊。
原来锄把已斜斜断了,绸带便用来扎住这个断口。
有人送来师傅心爱的花锄,锄把却又从中间断了,那是为什么?
他突然一醒:“不好,师傅家用的器具,怎么被送到千里以外?锄把断了,难道师傅遇着了不测之事!”
刹那间好像劈头一格鞭炮,炸得他眼冒金星。顾不得收拾包裹行囊,赶到马棚,牵出马来,上马往江苏方向急急赶去。
这一日简直忧心如焚,当天便赶了一百多里路,已到安徽境内。
马力大疲,嘴角抽搐,吐出许多白沫,奄奄一息。
班浩在一家镇上投宿,请小二代找当地马贩子买马。
谁知小二一听到“马”字,十分为难:“客官,别说买马,如今骡子也被人买光了。”
班浩本不跟人随便来脾气,但这时不知怎么,竟然受不了他一声嘀咕。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买不到,生一匹来!”
小二被他神情所吓,不敢吭声。
班浩猛知失礼,可就是压不住心头的无名怒火。
一股恶气在胸口里打了无数个圈,这才按捺,轻声向小二打听。
小二有些苦笑,好歹说清了原委。
原来下午时分,忽然来了十几个锦衣玉带的汉子,不问价钱,将镇上大小马匹、骡子,一买而光。他们来得匆忙,人人一身大汗,只催赶紧。还说什么差点算错脚程,若是办砸了差事,哪个能够担当。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马匹骡子全部搜刮买走。镇上贩马卖骡的人家乘机卖个高价,不知多么开心。
班浩仔细琢磨,觉得蹊跷,却猜不出这些人的来历。无他良策,只好吩咐小二为自己可怜的马儿多备草料,让它饱餐一顿,明日好歹再赶一程,到别处买马换乘。
第二日一路问去,沿途竟然都无马可买。
他稍稍估算,虽不知到底有多少马匹被人买走,可数目实在庞大。不知多么财力雄壮的人士,才有这般气势。
但不分良马劣马一股脑儿买去,绝不是马贩子的作为,可让人糊涂。
眼看到了晚上,只赶了五、六十里路。马儿实在跑不动了,忽忽喘气,连头都抬不起来。
班浩虽然心急,却也不忍再逼,不巧这时又错过了店,远近也无人家,只有在树林中露宿一夜。
一夜无眠,想着师傅不知遭了什么大险,不然有谁能拿走他心爱的花锄,给自己送来。而那人为什么送花锄来,到底是好心提醒,还是别的意思,可就更费猜测。
次日一早赶路,马儿元气大亏,完全当不得用。
班浩又是心急,一夜之间,嘴角边起了好几个大水疱,转念心想:“今天别径直赶路,换个方向绕行一段,看有没有马匹好买。”离开直去江苏扬州的官道,折往正北,往合肥府方向去。
不料这一路去,沿途碰见的马匹贩卖集市,竟全部关门,还有兵丁往来盘查。
他向附近人家打听,才知昨日一早,忽然官府来了严令,三十日内,禁止马匹买卖。凡有违抗,立刻锁拿监禁。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
马贩子们没得生意好做,又怕担牢狱之灾,早四散回乡了。
班浩愕然,无可奈何,只好弃马,步行往东北方向的江宁府去。
这一路行来,班浩浑身都像被火由内而外地烧烤。
师傅用过的那把断锄,片刻不离身边。时时望去,更添担忧。每日赶路,错过客栈,便露宿林野村间。五日之后,终于到了江宁。
江宁乃安徽大府,富庶一方,集市繁密,到了这里,心想无论如何也该买到马匹。
班浩稍微宽心。可是转念又想,如果江宁府也跟合肥府一样,被官府禁止了马匹买卖,那可万分糟糕,糟糕万分。
越担心什么,便越易成真。
果然江宁府也于六日之前发布文告,一月之内,禁止马匹买卖。并且这一回官府的执行,封市关门,当真称得上雷厉风行。有些马贩子稍一抗命,偷偷地才卖几匹马,便被锁拿进狱,严刑伺候。吓得马贩子们人人自危,闻马色变,纷纷躲起来赌钱喝酒,寻消遣去了。
班浩打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三九天掉进冰窟窿,那份心凉,可想而知。
他想:“偏是我急着用马的时候,却没马卖。”
想了又想:“便有什么对头,也只有衡山派和那些什么朝廷侍卫。我为林堂主和他们打了一架。”
双手一拍,自言自语:“定是这么回事。他们恨我坏事,于是衡山派出钱,侍卫们照会官府,各种手段,不让我及早赶回扬州!”
越想越是可能,不由得心烦意乱。
仔细琢磨,却又想道:“不对,假如他们真有能耐动得了我师傅,又有胆子把断锄给我送来,自是毫无忌惮。而以我的功夫,自然比不上师傅,他们又何必另撒钱财买马买骡?”
苦思冥想,忽然有个主意:“陆路不通,便走水路。”但转念想:“既花这么大的本钱来断陆路,水路便该也做了文章。”
可毕竟不死心,还是去江边码头打听。却果然六日之前,官府也发文告,派了好几所兵船在江中设卡拦截。一月之内,禁止船只东去。
班浩猛想:“禁止东行,那么一定与我有些关系了!”一念至此,更为师傅的安危惶然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