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又捧上一碗人参汤来。
乾隆微抿一口，放下碗来，闭目坐着不动，好久才说：“永琰，你瞧阿玛的安排如何？”
永琰心中敬佩万分：“阿玛处置有方，儿臣自愧不如。”
乾隆道：“许多奴才，只因出身好，家世高贵，便不把朝廷的恩宠放在心上。给他好处，他还以为是自己该得的，毫无感激。”喝了参汤，恢复些精神，又说：“福康安和海兰察两个奴才，向来还知道感恩，否则朕今日发狠，定给他们厉害瞧瞧。”
永琰想想说道：“福康安确实有些畏征，只推脱在恒瑞身上。”
乾隆道：“台湾之事，十分重大，朕今日给他一个立功建业的机会，狗奴才竟然不敢应承，令朕失望。”
停了一停：“永琰，这些奴才，一个个都是人精时时刻刻，都在和朕玩心眼对付这些奴才，难啦”闭目不语。
永琰见父亲脸颊上肌肉，微微抖动。记得幼时所见的父亲，天威凛凛，好像世间无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忽然有了老态。不自禁地一阵心酸，可又不能表露，强笑道：“父亲放心，有儿子在呢”
乾隆微微含笑，半睁开眼睛，瞧着永琰：“你旁边呀，也要慢慢地琢磨法子。将来许多大事，慢慢才可接手。朕也可稍微松快一些。”
永琰听了，心中忍不住怦怦大跳，连忙答应。
乾隆说了这一阵话，大觉疲累，摆手道：“好了，你也去。”
永琰叩头退下，忽听乾隆又说回来，赶紧回去。
乾隆问道：“永磷还没回来么？”
永琰低声道：“没有。”
乾隆道：“和绅怎么办的差，刚才也没有回朕”
永琰微微迟疑，笑答道：“他也是没法子。十妹妹管得紧，不让他插手。”
乾隆忍不住呵呵笑，“你这个妹妹啊，心思难猜得很”
永琰陪笑说：“大约魁门嚣张得很，十妹有什么长远之计，也未可知。”
乾隆默不作声，忽道：“这史乐山，朕本来只知他与白莲教暗中联络，密谋造反。却难道还与朕的字画有牵连？”
永琰心里一震，道：“史乐山与白莲教有瓜葛？”
乾隆道：“和琳在贵州，破了白莲教首王虎儿的贼巢，检获了史乐山与王虎儿来往之信。”若有所思：“史乐山从扬州来，朕倒想起一位故人。”
永琰低声道：“皇阿玛是说史可法？”
乾隆点头说：“史可法虽与大清为敌，但朕很喜欢他的气节精神，因此下旨，为他建祀立碑，赐谥‘文正’，还为他题像赋诗。”
永琰道：“皇阿玛心胸宽广，意在取其善，忘其恶，为大清树立忠臣的典范。”
乾隆微笑说：“难为你明白朕心。”他慢慢说道：“史可法虽然是咱们的敌人。但朕为他立碑，其中很有用意，你要仔细琢磨。”沉吟又道：“朕听说，史可法并无后人，这个史乐山，偏偏也姓史，不知什么身世来历，你派人打听打听。”
永琰连忙答应着，这才辞出乾清宫，前头小太监带路，到处张挂宫灯，有如白昼。他边走边想：“皇阿玛天纵英明，什么事情也处理得熨帖妥当。”从月华门出来，经过后右门，中右门，长长甬道中，秋风徐来，吹得宫灯摇曳。想道：“今日我进谏了外征内治的法子，皇阿玛却不以为然。好像他对和?却言听计从。” 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意兴阑珊，隐隐惆怅。
抬头望天，这晚的月儿，半晦半明，有些令人讨厌。
低下头来，想起另外一事，更觉难受：“几年前，皇阿玛就已把十妹指配丰绅殷德，只说年纪大了，就可成亲。十妹妹那时不懂事，听说自己结了亲，拍手说好，又说宫外热闹，好玩得很，将来嫁出去，可以到处游玩，开心得几天睡不好觉。”
怏怏出宫，回府中歇息。
第二日上午，永琰将贺望唤来，令他从火狮卫中挑选五十人来，去扬州如此这般。
贺望听完，着急道：“啊哟糟糕，昨夜丁万田找我，说奉皇上之命，去四川公干，要调我一百人。我开始不肯，后来和相爷也派人来，说确有此事，我推不过情面，只好答应。”
永琰顿时一怔。过了好久，仰天冷冷说：“你办事，到底凭情面，还是凭规矩？丁万田调火狮卫的人，怎么不禀报我知道？你怎么敢擅自答应？”双目含火，咄咄逼人。
贺望一时语塞，心想：“都怪我顺嘴说出和相爷，捅了十五爷的马蜂窝。”懊恼万分。
忽然府门外家奴禀报说丁万田前来辞行南下。
永琰没好气道：“辞什么？赶快走办不好皇上的差，海兰察有骨气答应跳海，问他敢不敢答应撞山？”
家人连忙退出。
贺望大气也不敢出，许久才问：“十五爷，奴才这就回去点人出发？”
永琰脸色难看之极，摆手说：“问什么，快去办。将来不管打听到什么，先来回我。”
贺望赶紧答应，跌跌撞撞出去，一摸脑门子，冰凉得很，心想：“十五爷很少发脾气，这几月性情大变，好像吃了火药，不知为什么。”
又想：“火狮卫被丁万田挑走一百人，现在我去扬州办差，人手不够，怎么办？”
想起十五阿哥的交待，更深芒刺在背：“史乐山本就英雄。假如还是史可法的后人，平时一定遮掩严密。办这种差，更加难寻门路，需要广征耳目”着急许久，忽然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