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最近不太对劲！
胤禩是这么想着的。
他家四哥最不对劲的一点就是，最近对他太好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好到…
胤禩略一阖眸，不由微微扬手，笔上又沾上点墨。
好到自己那些早被抛弃了不知多少流光的旧年心思，又有些不该有的浮动。
当真是浮夸了！
胤禩这么想着，手上一篇上好字迹书成的《凤求凰》就给毁在一个“兮”字上了。
那一句，正该是“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八爷微微一撇嘴，抬手就要废了一张宣纸，却忽的被一个声音给阻住。
“小八，这是今儿早上第五张废纸了啊。”胤禛带着点笑的声音从旁边想起，胤禩一抬头，就看见某人手持一本棋谱，对着十九路棋盘上黑白交错犹豫着下一步棋该落在那里。
胤禩扫了一眼棋盘，淡淡道：“左下，小目位，跳。”一边继续把那卷废了的《凤求凰》蹂躏成一团，让它和前四张纸一起，在檀香木桌下也好多个伴。
铺了纸，刚要招人研磨，就有一双手替自己执了墨，细细在那上等的安溪砚上研磨起来，手指修长白皙，已隐隐有了日后的决绝风骨，不是胤禛是谁！
胤禩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执了狼毫笔，沾了墨，细细写来，边还是忍不住劝阻两句。
“四哥，这些事，怎好劳你亲自动手，随便叫个下人也就是了。”
却见那人略一挑眉，道：“怎么，爷帮你研的墨还没有你身边那个叫高明的小太监好了？”
看吧看吧，又是这样。
胤禩觉得微微有些头疼，不由得放下笔，抬起头来看胤禛。
“四哥，那几天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你不说，弟弟也不好问，只是…”胤禩复又垂下头去写字，正书道“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那句，一笔“兮”字却又是没能写好，便干脆弃了笔，却也不抬头，只淡淡道，“四哥，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胤禛研墨的动作不停，只柔和了昔日冷硬的嗓音，道：“你想多了。”
罢了，便当是我想多了吧。
胤禩微微有些自嘲的一勾唇角，把那张纸废了，又继续铺了张新的，写的还是《凤求凰》。
胤禛也不再多言，这次，胤禩倒底是写成了，通篇字迹温润清冷一如其人。
“好了。”胤禩收了最后一笔，淡淡应道。
胤禛认真看那字迹，道：“嗯，偏劳，一会儿我就拿回去，找个框裱起来，在我屋里挂上！”
胤禩放下手中狼毫，隔着一张檀香木桌看着胤禛，
“四哥，你不是要去送人的么？”
胤禛又走回了棋盘边上，打着谱，边还替自己辩解道：“我何时说要送人了。”
你不是要讨女孩子欢心何苦昨个儿求了我一个下午要我今天为你默这篇《凤求凰》！！
胤禩心里天翻地覆的惋惜着自己今天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的，今天可是休沐啊！
胤禩想着现在已经在大哥和三哥的带领下出去玩疯了的一群小孩子，不由的暗暗咬牙——连十三十四都的了皇父的特许跟着出去了，偏我要在这里为你那些个闲着无聊的莫名心思，耽搁了这许久么！
正怨念间，就听见胤禛问道：“反正还有半天，不如我们也出去看看？”
转首看见胤禛早已弃了棋子，看着自己的时候，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了，却带了点对着旁的兄弟都颇为少有的温柔。
胤禩于是笑起来。
这一笑，子衿眼中却见光华暗转，唇边还染着旧日温和，眉梢却平添了几分莫名的淡漠与疏离。
胤禛一时间看的微微一怔，却听胤禩道：“四哥，快点走啦！”就被人拖着往宫门的方向跑去。
该是，看错了吧。
胤禛由着胤禩朝外拖走，一边暗转了几道心思。
方才小八那笑，倒似是梦中那人跟十三说起“当年”那些“算计”的时候的笑容。
一样的，叫人心疼。
胤禛看着一路跑跑跳跳的胤禩，眼里柔软的宠溺倒是足以羡煞“日后”四爷府内一干大妻小妾。
胤禩平时在宫里，哪怕是对着老五老七，都是一副温润稳重可以依靠的样子，以至于大家都要忘了，这小子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胤禛倒也乐的见他这样嘻嘻笑笑的模样，这样看起来还有点符合年龄的样子。
要是胤禩知道胤禛此刻的想法，估计会比较吐血，毕竟，你怎么叫一个像他这样的“老人家”一直装出一副孩子气的啊？还好宫里的孩子早熟，他端出点沉稳模样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不过，胤禩现在显然没什么心情去猜测自家好四哥的心思，最近胤禛待他越发纵容简直要让他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又冒头了，虽然在心里无数次默念这只是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可是…四哥啊，你知不知道…
这么想着，又想起昔年四哥谈起太子豢养的面首时的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心下顿时寒意倾骨，不敢再想下去了。
胤禩晃晃头摇去那些早该死了的想法于近日不知为何总是轻易出现的种子，一遍格外兴奋的打量起这座陌生又熟悉的都城，四九城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带着小贩的叫卖声，漫天喊价，落地还钱，看着看着，胤禩忽然就觉得，其实，也许，大概，可能，日后若是只当个纨绔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南城有一家铺子，专卖点心，藏在很一条深巷的最后面。
这家店的点心做的委实是不错的，当年小九便由尤其热爱这家店的糖不甩。
其实，胤禩自己倒是偏爱这家的桂花糕，甜而不腻，轻软怡人，再加上由家传的烘培方法烘干的桂花瓣，让八爷这本不嗜甜的人，却爱它爱的一塌糊涂，当年每有闲暇，总要来买一点的。
而八爷此刻带着他家四哥和身后侍卫在北京城南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着，终于立在这家店前。
那家店的名字，唤作：如旧。
八爷抬首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想着，真是好名字。
然后，选择性的忽略了身后四哥那明显在询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眼神。
而依着四爷对八爷最近越发纵容宠溺的态度来看，他显然最多也就是拿眼神询问一下罢了。
于是，八爷异常欢快的拖着四爷坐在一边的那个当年自己常坐的位子，一边招呼这要了两份桂花糕，一份现吃，一份带走，又招呼着要了一份糖不甩，也是带走。
末了转头对着胤禛浅浅一笑，解释道：“带去给九尝尝这家的糖不甩。”
彼时春光正恰，有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斑驳而入，而眼前胤禩着一袭墨色长衫，衣袂处绣了同色的梅，正值初春咋暖还寒的时候，胤禩本就畏寒的紧，于是那件白狐裘袄也就披着还没脱下，此刻微微偏过头去，白狐毛的软边合着墨色的衣领，更衬得其人如玉，而子衿轻轻侧首，斑驳的阳光就落了满眼，偏唇角勾着一抹浅笑，带着点淡淡的温软，于是，此时此刻，落在胤禛眼中，便是漫山遍野，木莲荼白，席卷过不是谁的故人眉眼，一路落雪般的安然。
他看着，便柔了声音，应道：“好。”
胤禩听见，心下便又不由得软了几分。
直道相思了无益啊。
出神间，觉得鼻尖有清浅好闻的桂花香气，张口咬下一半，募得一回神，就是自家四哥手拿着半段桂花糕坐在自己对面，唇角未动，眸子里却满是笑意，不觉的一愣，就听见胤禛含笑的嗓音道：“如何，还要么？”一边晃了晃手里的桂花糕。
胤禩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劈手夺下那半块，干脆利落的扔嘴里去了。
胤禛坐在对面，看对方难得一见的鼓着腮帮子瞪着自己，不常有的一派孩子做派，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