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日后想来,总是颇为后悔的,常常叹息自己当时就不该碍着那些莫名其妙的担忧与愕然,而站在那里仍由他家四哥亲吻而毫无反应,其实应该把人狠狠的搂到怀里去,然后折磨也好蹂躏也罢,总之,若不是自己当时显得太不主动,那想来至少彼此绕的那么多个圈子大概就算不能完全消除,也可以少上至少一两个的。
可惜,事实是,八爷当时完全被他家四哥那份不管不顾的决绝给煞住了,以至于大脑回路半僵硬在那里,而通常他的大脑处在这种状态时,他的动作语言包括面部表情会第一时间转换到淡定状态,这个转换由于太过习惯简直不需要任何思考,所以……
所以,四爷,你只是悲剧的误会了。
当然,彼时胤禛看着胤禩端着满盘红豆糕,偏过头去看他急急咽了个囫囵,然后淡淡勾一勾唇角,只许了他一个转身的流光,却仿佛山长水远都及不过少年一个回眸的距离,合着少年那一声淡淡的招呼,就此,失了心神。
人都道,韶华不为少年留,胤禛这么想着,唇边笑出来的弧度就显得微微有点苦。
而胤禩端着红豆糕才一出来,那拉氏就上前接过了盘子,白瓷的盘子衬着佳人素白而不沾春水的手,颜色分外好看。
八爷略有些避讳的侧过眼去,道:“有劳嫂子了。”
胤禛跟在他身后,听得他那一声“嫂子”,心里又是一紧,疼得厉害。
一旁的鄂尔泰见了人来,却是笑的格外欢快,替那拉氏殷勤的端过盘子,看着四福晋走远,才立刻先拿起一个红豆糕来,一口咬了下去,咽了个囫囵,笑道:“八爷,这个算是还我的愿,既是早前许了我的,我就不客气了。”
胤禩轻挑了横眉,眼里隐隐一片潋滟波光,淡淡睨他一眼,笑道:“你还和爷客气过?”
鄂尔泰只管咬着红豆糕的水晶皮,笑的既无辜又纯良。
胤禛这时才□话来,缓缓道:“那边几个小的还等着呢,阿旃你还是还是快送去吧。”
胤禛说这话时,神色出奇的带着点往日里少有的柔和,他站在胤禩背后,说这话时,宽大的衣袖下,正用左手轻轻握住胤禩的右手。
胤禩只觉得手中一暖,本就心下有些惊异,正好趁着胤禛说话的当口回头去看他,一边小心翼翼的在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动了动右臂,却正瞥见那人唇边一抹单是从自己这个弧度才能辨得清的温柔,心下一软,当即就有些愣神,也没再挣扎。
鄂尔泰这会儿才从八爷亲手做的精品红豆糕里回过味来,满脸的赞叹,倒是正好一抬头,就看见八爷微微低着眉眼,侧对着四爷,院里点了暖黄色的灯光,衬着七月飞舞的流萤,合着四爷微微带着点纵容的温柔,仿佛值了再为他误尽这一世的年光。
鄂尔泰看着,心里就有些莫名的不舍与心疼。
八爷,执着,何苦……
等到户部的事情处理的都差不多的时候,鄂尔泰就又开始急匆匆的跑到城外去找八爷去了。
汛期即过,八爷倒是闲下来了不少,便常常带着些书来上堤,和一众河工打打趣,看看书,日子过得格外欢快。
鄂尔泰到的时候,八爷正垂眸细读着《水经注》,一手拿着笔墨在一旁空白的宣纸上勾勾画画,夏季还未过完,天气倒是还依旧炎热着,只是八爷穿一袭浅碧色的单衣,挽着袖子扎着衣摆,背倚着那株传说中“堪称文化遗产”的梧桐,整个人由内到外的散发出一种所谓的“宅”的气息,看得阿旃同学的心情忽然就欢快了起来。
八爷合了书,闭着眼靠着树干,淡淡唤他一声,“阿旃~”尾音微微翘起,倒让鄂尔泰无端想起那个儿时也曾奶声奶气的对着自己说话的小悠,复又想起那宠着自己疼着小悠的父母,不由得就笑得有些怀念。
鄂尔泰回神的时候,八爷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不过挑着眉看他时却是似水的温和舒缓,鄂尔泰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八爷的嗓音,低低的还带着点慵懒,却格外让人安心。
他说:“阿旃,我在。”
那个时候,鄂尔泰抬头,看进少年温润关切的眼眸,心下有些轻微的颤抖。
呵呵,小悠,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怕是,都快要喜欢上你了啊……
彼时云也淡淡,风也倦倦,河畔的垂柳安然而立,有如雪的涂白色木芙蓉在江边摇曳生姿,远处是孤帆远影,楚天阔地,身畔却有少年俊雅的容颜,抬头笑得无瑕。
鄂尔泰看着,微微有些愕然。
正在某位西林觉罗家的嫡子尚在愕然之中的时候,那传说中成就了无数英雄美人却每每被人当狗熊的乱党,终于出现了。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曾经当着萨穆阿的面徒手劈木的八爷,和教会八爷如何徒手劈木的阿旃,于是这就是一个“不是我方太弱,而是敌军太强”的悲剧。
事实证明,就算乱党没成就不了“英雄美人”,也只能继续当狗熊。
其实,人家乱党也很无辜,好容易打听到有个温文尔雅书卷气极浓的皇家阿哥最近经常出入河堤,而且就只有他一个人也没发现什么护卫啊暗卫啊什么的,于是组织决定派四个人组个小队去把人给咔嚓了,结果到了地方,却打听到八爷最近几天休沐,好容易今天等到机会,可惜四个人里有两个人一个闹肚子,另一个染了风寒,只去了两个人,结果到了之后发现对方也是两个人,不过左右八阿哥旁边那个也是一副书生象,想来出不了什么大错。
所以说,事实告诉我们,人不可貌相。
那两个倒霉孩子其实一开始还挺幸运的,攻其不备从后方偷袭,打算一刀把八爷的脑门劈开来,结果也不知道是他们的眼神实在不好还是八爷避得太快,总之,两个人两把刀一把被鄂尔泰直接握住,另一把倒是好点,砍到八爷的肩上去了,登时,血色晕开在碧色的薄麻衣上,绯色的艳丽分外刺眼,然后,八爷就怒了。
这么热的天,爷就这么两件浅色的单衣还能凉快点儿,一件昨天才洗了,现在,这一件居然,被你们给折腾成这样!
八爷手掌一震,先卸了他的刀力,右手一个手刃朝着那人胸口挥去,那人刚要一个侧转,八爷下盘当即一记扫堂腿,那人就软瘫在地上,狠狠瞪着八爷。
啊喂,资料上不是说八阿哥“温文尔雅,书生气很浓”么,怎么会这样啊!!!
一边哀叹时运不济,那人就准备服毒自尽,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觉得下巴一松,居然是被八爷单手一挑,卸了下颌骨。
那一边阿旃出手自然比八爷还快些,一手夹着刀,顺着那人刀背一卷,就已然欺近,一个反手废了他一双手,膝盖一顶,直接断了那人的大腿骨,顺着那人跌倒的力道,把下颌骨一提,卸了。
一停手,这两名乱党就被接到消息早已赶来却不敢出手的刑部官员给捉住,居然是官府最近追得很紧的两名白莲教余孽!
迎着一众官兵崇拜的星星眼,阿旃和八爷当即一个抬头数乌鸦,一个低头数游鱼,纷纷感叹,原来生活中不是缺少狗血,而是我们缺少了发现狗血的眼睛。
四爷自然的了消息也跟来了,那一袭碧衣平日里温雅淡薄的少年难得一见的杀伐狠绝模样,衬着水光背了花阴,居然耀眼的辉煌,树叶间流下斑驳的光影洒在那人身上,简直要晃花了胤禛的眼,教他失了心神。
心绪尚在暗暗浮动,这一刻却忽然破茧而出。
小八。
胤禩。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将那个曾经说过太多太多遍的名字一次次默默的滚过唇齿舌尖,连心里都带着一种陌生的柔软。
那一刻,胤禛趁着满地盛夏的浮光,心下一片安详。
当然,有鄂尔泰在,四八之间的气氛大概永远都与温馨无缘了。
只听得这位仁兄在一旁倒吸一口气,惊恐至极的吼了一嗓子:“八爷,你受伤了!!”
然后,在自家四哥担忧的目光里,八爷淡定的微微一笑,掏了掏耳朵,冲着鄂尔泰淡淡道:“吼什么吼,你以为自己是咆哮马啊。”
鄂尔泰迎着四爷“咆哮马是什么”疑问目光下,在心中泪奔。
八爷,你果然一直都很有打击人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