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完胜佩鲁贾,升上联赛积分榜第一,暂时的,第20轮还有一场最关键的比赛。当我们在家里、在酒吧、在电影院、在路上享受胜利后的轻松周末时,罗马坐镇主场与尤文图斯展开了榜首大战。
队友们一块儿预测了这场比赛,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都认为尤文图斯会在奥林匹克球场拿走1分或3分,只有加图索等个别人赌罗马赢。我猜里诺是因为打尤文时吃了亏,怨气未消呢。我看好尤文,不仅基于米兰自身和两队交锋的结果(0-3负尤文,2-1胜罗马),更是回想起了和“斑马军团”对抗时那种无懈可击的绝望。罗马上半程赢过他们,侥幸赢在内德维德的缺阵和莱罗塔列的红牌,自从捷克人复出后,尤文就很难被打败了。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
我及时赶到家看比赛,打开电视尤文图斯1-0领先,是3分钟前德尔皮埃罗进的球。3分钟后,罗马就扳平了,德罗西左路45度斜吊,托蒂头球破门。又仅过2分钟,坎德拉罚出角球,图拉姆在托蒂的压迫下将球顶进了自家大门,罗马2-1反超。此时比赛刚进行了30分钟,节奏之快令人应接不暇,之后即便比分稳住了,但双方仍在激烈的攻防中拉锯。
罗马的三前锋是托蒂、卡萨诺和德尔维奇奥,下半场维奇奥下,蒙特拉上;尤文图斯则用伊布拉希莫维奇换下特雷泽盖,接着又派上米科利,打到60多分钟时也列出三前锋与罗马对攻。里皮和卡佩罗,当下足坛最懂防守的两位大师攻起来稳健而犀利,双方都有机会,也都有淹没机会的能力。直到决胜时刻,又是托蒂。第85分钟,他送出直塞球,穿越莱罗塔列和蒙特罗交到蒙特拉身前,蒙特拉单刀面对布冯,冷静地推shè入网。3-1,罗马本赛季第二次战胜尤文图斯,夺回榜首位置。
想想都后怕,要不是我们新年第一场给罗马记下迄今唯一的败绩,他们真得不可一世了。比赛最后关头我零度角助攻因扎吉的那球多重要!终场哨前我和卡卡合力挡下托蒂的那球多重要!
托蒂,我以前总以为意大利媒体把他当“国宝”炒作是太浮夸了,如今同在一个世界踢球才能切身体会他有多强。对我而言,达到能传能shè这种“全面”还得努力修炼技术和心态,而他的“全面”已经成为一支球队整体运行的带动者了。当尤文图斯在中场通过内德维德和赞布罗塔的位移拓展出丰富的层次时,托蒂回收到前腰甚至更靠后的位置,亲自盯防内德维德。这两个男人的对抗看得我血脉贲张,电视机前都能听到骨骼磨挫撞击的声音。领先后的一段时间,托蒂用兑子战术扛住内德维德,抑制了尤文的反扑,等到里皮变阵4-3-3,他又担起中锋的角sè顶到最前端去接应后方和边路的长传冲吊了。最后尤文全力压上,他后退的同时保留了给对手致命一击的通路,助攻蒙特拉,体现了他阅读比赛的能力。不愧是罗马和意大利国家队的双料10号。
有些偶像,让你看见他那么牛就立刻想去照着试试,哪怕扮家家也好。“亲爱的,陪我出去逛逛吧。”我突然对身旁的艾莱娜说。
她很惊讶,“这么晚了,去哪儿?”
“开车,找个安静点,漂亮点的地方。”我拿起车钥匙,套在手指上旋转着。
艾莱娜已经卸妆了,但我知道每当我带着一股热情冒出奇怪的点子时,她都会先鄙夷一番,然后很默契地配合过来。
“弗里奥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就是个孩子,而且长不大!”她先鄙夷,“我穿什么呀?待会儿是喝咖啡还是压马路?”然后她配合。
“穿运动鞋,我们去踢球!”我说着就去外屋帮她提鞋子了。
“你这个疯子!”她嚷嚷,“鬼才陪你去呢!”
晚上11点多了,米兰城又一个充满时尚名品、歌舞剧以及足球的周末意兴阑珊。街上空了,连街边的楼面都漆黑一片,只有一些附带历史意义的建筑还在金黄sèshè灯的映照中雄姿巍然,守护着半睡的城市。
我开车在毫无阻碍的道路上速度还是很慢,漫无目的,哪儿顺眼往哪儿开。艾莱娜坐在副驾位上,一身黑底加三条红杠的阿迪达斯棉质运动服,运动鞋是我亲手给她穿上的。她还特意扎起了马尾辫,又jīng神又漂亮,那素颜被车里的暖气暖得微红,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丽质的“女鬼”最适合陪一个疯子半夜里出来疯了。
经过杜莫广场、斯卡拉歌剧院,开上丹特大街,正前方就是斯福尔扎城堡了。那是14世纪留下的贵族宅邸,现在是市立古代美术收藏馆,艾莱娜带我去参观过。
作为城堡正门的钟楼矗立在大街尽头,顶上的时钟还指着正确的时间。钟楼两侧延伸出笔直的高墙,石窗、垛口密集而严整地排列着,透视出曾经森严的戒备。两侧高墙各以一座圆柱形的碉堡为止,再垂直向后拐过去,围起巨大的四方形,整个斯福尔扎城堡宛若一座城中之城。钟楼前是半圆形的绿地广场,外围环绕着小街,街边矮矮的路灯保持着美观的间距,一长排望不到尾。它们头顶着光芒柔和的白sè圆灯,仿佛一条珍珠项链戴在琥珀sè的钟楼前面。广场中间有一池喷泉,白天会随着音乐喷出花式水柱,夜晚是静默的,空留平如镜面般黑亮的池水。我把车轻轻地停在了喷泉池的边上。
我和艾莱娜下车了,她举起胳膊舒展开身体,深深地呼吸一口。“哎呀,咱们来迟了,美术馆关门啦。”她指着钟楼上快到12点的时钟打趣地说。
我从车尾的后备箱里拿出一只足球。
艾莱娜见了jǐng告我:“喂,有点素质好吗?这草坪可不是给你踢球的。”
“没要去草坪上踢。”我把球扔到脚尖颠起来,“球不离脚,可以吧?我小时候技术很烂,于是规定自己只要走路,必须脚上带着球,上学、散步、去超市都带着,后来盘球、颠球这些事就简单得成习惯了。”
“哼……嗯?……习惯!”艾莱娜猛然叫起来,“我逮到你的习惯啦!”
“啊?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的。
“你的习惯——走路带球!别想赖哦,上次我们打赌的,一辈子的家务!”她戳着我的鼻子说。
我想起来了,是看丰田杯的时候我俩打得赌。当时说到皮尔洛罚点球有习惯,又说到我,我号称自己没任何习惯,她就跟我赌:如果被她发现了我的某个习惯,我就要给她做一辈子的家务。
可是她抓的这个点也太牵强了,“呃……亲爱的,那是很早以前了,而且‘习惯’放在这儿只是个形容词。”我不认赌,依旧颠球。
“你——别——耍——赖!”艾莱娜发飙了,一脚朝我颠起的皮球抡过来,紧接着只听嘭的一声,一座路灯的灯泡碎了。
正是广场街旁的矮路灯。黑sè的金属灯柱大约两米多高,举手就能摸到顶,上面都是和足球差不多大的球形灯泡。眼前这座被艾莱娜jīng确命中,顶着小半个残破的“蛋壳”,也不再发光了。
我俩都目瞪口呆,她是因为闯了祸,我是佩服她蒙得准。正如前文所说,看见别人很牛就立刻想去照着试试,我跑去捡回皮球,好好地放在脚前,退后几步。
“你……你想干嘛?”可能她看懂了我的架势,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没理她,眼睛牢牢盯住与那破路灯相邻的另一座,助跑,起脚……
嘭!
“耶!我也中了!”我转身抱起艾莱娜欢呼,路灯又碎一个。
“你疯啦?”她推开我,“这是公共设施啊!你……唉,见过素质低的,没见过素质这么低的。”
她还没吐槽完,我又把球拿回来放好了。
“保罗.亚特兰蒂尼。”她严肃地念出我的全名。
我满不在乎地说:“看,我要证明什么是蒙的,什么是真本事。”
说完,我立即起脚,嘭!再碎一个。我伸出两个手指冲她招摇,再次捡回皮球。她要来抢,怎么可能?她又不是马尔蒂尼。我带球一晃,第三脚shè出……
帽子戏法、大四喜、五个、六个、七个……我变换着距离、角度、脚法,接连命中,斯福尔扎城堡“项链上的珍珠”被一颗颗地剥落。我自己都惊讶命中率竟能达到100%,越踢越兴奋,似乎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快感。而艾莱娜呢,像个石雕——被我肆意妄为的举动石化了。她眼睁睁地看我在这充满艺术之美和贵族之尊严的广场上野蛮地破坏着。
远处传来隐约的躁动声,我很jǐng醒,不等听清楚是什么,就赶紧把皮球收回,拉着艾莱娜撤退。
“小子!别跑!”“你这小流氓!”“天哪,他打碎了多少灯!”jǐng察终于来管事了。
我一边跑一边嬉笑,就像小时候做完恶作剧被大人追打一样。我把艾莱娜塞进车里,自己转进另一边坐好,关上车门,猛踩油门,逃之夭夭。
坐在车上我还忍不住地乐,“实在太刺激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是不是很刺激呀?”我又问艾莱娜。
她根本不正眼瞧我,气呼呼的,过了会儿,她拿起手机,“我要报jǐng。”
“喂,别较真啦。”我说,“人生总得偶尔干点疯狂的事啊。这样吧,我明天给市政厅捐两个月的薪水作为赔偿,10万欧元,应该够了吧。哎,我一共踢碎了几个?”
“连我的一共12个。”她记得倒清楚。
“哇,居然11发11中。”我又自我陶醉了,“真想踢球啊。亲爱的,后天训练我回来得迟点,我想多练练shè门。”
“你之前练电梯球已经练到天黑啦,再迟还能看得见?米兰内洛不会为你一个人开灯吧?”艾莱娜说得对,冬天天黑得早,我和皮尔洛留下来加练电梯球已经是练到看不清球门才走了。
“那就凭直觉吧。”我说。
周二,米兰内洛的训练结束后,我、皮尔洛、费奥里“电梯球三人组”照例留下来秘密加练。练到太阳落山,只剩西边晚霞照度的时候,我们踢得越来越散漫,间或喝喝水,聊上几句闲话,再传传球。陆续把十来只球踢得聚拢在一处,拿袋子收起来,训练就这么自行结束了。
我们一同往停车场走,走到基地门口,我一拍脑袋,说:“对了,我还有件东西没拿。”
“要我们等你吗?”皮尔洛问。
“不用了,是上星期丢在宿舍里的(宿舍挺远的),你们先走吧。”我说。
打发了他俩,我跑回头,在从不锁门的乒乓球房翻出我私藏的一只足球,回到训练场开始我的“第二重秘密加练”。
天sè全黑下来了,地处郊外的米兰内洛收场后训练场上得不到一丝附加的人工光源,白sè的门框隔出20米就模糊了。其实我大可以请求值班的工作人员打开四面的照明灯,让球场亮如晚间比赛,但这是我单独的训练,我不想麻烦任何人。就这样吧,我把球放在禁区前偏左的位置,准备先踢一脚定位球。顺着黑暗中尚能分辨的白sè横梁,望到与门柱大致交接的地方——球门的远角,OK,锁定了。
忽然,一道耀眼的光正好从我凝视的焦点shè过来,我眼皮不禁一颤,再望过去,并不耀眼了,是一颗光球似的物体发出的白光。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光的那边传来,“小保罗——快shè呀——”
“艾莱娜!”是她,我大声喊:“艾莱娜——”
“瞄准好,快shè——”
“艾莱娜——”
“快shè——”她不回应我,只是一个劲地喊。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就像望着斯福尔扎广场街的路灯,周遭黑sè中仅有的可见之物自然成了我的目标。我瞄一眼球,再瞄一眼光,两点之间的距离、角度自动与启动的双腿相适配,左脚踩在皮球左侧,右脚内脚背从斜下方起球。白sè的皮球深入夜幕也渐渐隐没,而刹那间又清晰起来,它的黑影与白光相接,如rì蚀般地侵蚀,直至完全重合,只露出四周散开的光晕。几乎都在同一时间,“rì蚀”过去,白光复圆,我听见了皮球触网的清脆的摩擦声。
“好球——”那边开心地喊,光也随之一跳一跳的。
我飞快地冲进球门,隔着球网,艾莱娜站在门柱后面灿烂地笑。那光来自她手上抱着的一盏灯,灯泡和广场街路灯上的一模一样,球形的,和足球差不多大,磨砂的表面使光芒更加柔和饱满。灯座,更有意思了,居然是Rossoneri(红黑)啊——两个夸张修长的人形,一个红的,一个黑的,凸显着近乎抽象的曲线,缠绵地交织在一起,好浪漫的意象。
“红黑……拥抱……灯?”我即兴给它凑了个缺乏优雅的名字。
艾莱娜得意地把手中的宝贝又端详一遍,“我亲手做的哦,老早之前就开工了。本来是想做个陶艺品放在家里,昨天突发奇想,把它改成了一个灯。灯泡是我跑了半个米兰城才找到的,你看是不是和你踢碎的那些很像?呵呵,你好像对这种灯泡特别来劲。”
“所以说,是专门为我练球做的?”我问她。
“什么专门?是顺便啦!”她扭着头傲娇地说。
我连同球网一把搂住她,嘴唇贴上去,透过一个网格相吻,扯得球网顶端的绳结磨着金属扣吱吱作响。红黑拥抱灯夹在中间,暖暖的,那白光令我们都闭上眼睛,吻了好久。
艾莱娜举起灯,像zì yóu女神似地命令我:“继续,我会把灯放在不同的位置哦。”
我带球全场跑位,无论在哪里,视野内只有一颗在7.32米宽,2.44米高的范围内不停移动的灯光。
“小保罗——这儿!”
“小保罗——这儿!”
“小保罗——来个死角!”
“小保罗——加油!”
我追随那灯光和艾莱娜的指令,一脚、两脚,梅开二度、帽子戏法、大四喜、五个、六个、七个……我想我快要抓住进球的感觉了。
“亲爱的,陪我继续好吗?”我对艾莱娜喊。
“电池足够你用,来吧!”她jīng神满满地回答。
23、24……49、50……106、107、108……
“小保罗——加油!”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让我记住现在的感觉。
“远角!”灯光又被高高举起。
“来了,艾莱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