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门外,宇文士及在敲门。
面带和煦微笑,他把一扇门敲的温文、敲的尔雅,敲的饶有旋律仿佛一首歌。
敲啊敲啊敲啊敲啊,他在这白雪铺地,忽尔东风又忽尔西风的料峭寒风里,已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身后,被他敲到心中渐渐打起小鼓的五百禁卫精骑们,在望天复望地的各色无声腹诽中忍无可忍——终于,这—干人的头领们,虎贲、虎牙二郎将对视一眼,策马而出,行到宇文士及跟前后下马抱拳,躬身开口:
“啊,啊哈哈哈,三公子,您看今天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这小天气真是很好啊很好。”
“是啊是啊,啊哈哈哈,三公子,您看这小天气它是这么的好,这小北风它又是这么的溜……要不,咱就再热情些,也不劳主人动手,自个把大门打开,然后到他们屋里喝喝茶、聊聊天,看看风景什么的?”
“呀,哎呀呀呀,看德戡和行枢你们这跟我客气的,说个话而已,又要抱拳又要躬身,还口称什么‘公子’的……”宇文士及半回身,一手敲门的动作并不稍止,另一手虚扶免礼的意味却极殷勤而热切。尤其,他俊朗容颜上霎那拿出的各色表情,比之身前两人那即使低着头,也无法掩饰的皮笑肉不笑之僵硬,着实生动细致又恰到好处:
“不说同侍一君,你们的品秩权利尚比我大上一级。单说现下咱们虽初次共事,但二位与我家兄长们的关系,那可是人所共知的铁杆啊铁杆——常日里兄长们提及二位,都是要对二位亲近又恭敬的称兄的,而二位与他们相处时,也都是直呼大郎和二郎的。如今对着我这行分最小的,却竟叫了三公子,岂不太嫌疏远?还是说……呀!哎呀呀呀……其实,德戡、行枢,你们这是在提醒我,要我对二恭位谨敬称司马将军、赵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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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目注着,那渐已抑不住煞气的老哥俩儿,口中连称不敢与折杀的,躬身牵马、缓缓退回原处。
宇文士及悠悠转身,全情貌投入自个敲门大业之前,空闲手臂上宽袍广袖其声飒然,划过一个惯行的风流利落弧度,不为人知的拭去了额间猝然涌上,微小却细密的一层冷汗。
默,默,默,默默的于心中无语泪千行,所谓当今陛下独一份的乘龙快婿,宇文一族手心里的小公子爷,又所谓观鉴透彻、心思玲珑,行事有名士的风骨,君子的尔雅什么的……是人就会说他宇文士及长安城中如鱼得水、自由又自在。却有谁知道,鱼没有水固然是活不得,可这所处水位太深,又被迫站在漩涡里、硬生生打肿脸充胖子的文雅君子鱼,它是什么滋味啊滋味啊啊啊啊啊!
他吧,他吧,他就一深爱孔孟之道的鲜卑族书生,除了深谙汉人先圣的尔雅中庸、外加行事尽可能仁义外,长到现在二十年所做最有成就的事,就是陪着公主娇妻画眉弄妆之余,收集整理历代美人们的头型发饰,研究著作了一叫做《妆台记》的雅人书。
可是,可是,可是他这么一文弱书生啊文弱书生,现在居然被拎出来,孤伶伶一个人,面对了一整群亟待择人而噬的虎狼之军——动物凶猛,他们不是吃素的啊,他们很想开荤啊他们很想开荤,他们很想很想现在就见血开荤啊现在就见血开荤啊啊啊啊啊!
吾皇说:“朕的仁人贤婿,眼看你生身老子恶疾缠身死之将至,而我这皇帝老子气数早尽行尸走肉,你做人是要有点想法的啊有点想法。”
吾皇说:“想法不怕大,心比天高那是一种境界,但关键还要这身子骨够厚实,撑得起且抗得住——这种厚实跟你爹娘是谁,在哪里、怎么把你生下来什么的,很有一些关系。但相信朕,所有王子公主们的尊贵矜持都是病,凡有点子个祖萌父泽的就颐指气使、哭哭显显那一套儿,威的不是自己的武,它就迟早不威武。”
于是,吾皇威武、威武、威威武,为了拥有那些真真正正的厚实,和发自骨髓里的强大威武,
他宇文士及独自一个,对上了随便一个就捏死他如捏死小蚂蚁那么简单的,五百威武禁卫军!
对此,宇文士及……很……庆幸……
是的,很庆幸,很庆幸……虽然他早从还没开始对上这五百人,就在心里纵情的哭叫哀嚎了无数遍啊无数遍……但是,这人啊,这人啊……他都是有对比才有快乐,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感的:
就好比他自个吧,自个儿自哀自怜的话,确实很自觉一己之悲剧的。只不过,稍稍、稍稍的对比一下他那新结识的小兄弟,对比一下他连被问一声想法的准备时间都没有,就被人内定要去身负跟天一样大的重担……又,强压重担给他的人知道他现在这身子骨是绝对撑不起的,为了他能尽快的把自个厚实起来,那人所启用、并相应制定的各种最贴身、最应景,外加最大场面的最血腥最威武计划啊……啊啊啊啊啊!
吾皇说:“别看那乳臭未干的娃儿,尽是盖棉被纯聊天都没有的清水阵仗,跟咱和女人们大床上百战不怠翻滚出的火热感情,完全不同档次。但这色令智昏的,反比不过人一见钟情,又竹马青梅的日久深情。譬如山盟海誓,同生共死什么的,人嘴上说不出,心里却是天经地义认定了的。所以,扯上了长孙家的女儿,就是套牢了那李家的郎。”
吾皇说:“朕偶尔也是会讲讲道理的,比如那高府兼且李家二郎,合起来的战力也就是个,同归于尽站这儿的五百骁果军,所以朕多了也不遣,就先只拔你这一队便好;又比如,长安城虽不大,由东走到西却也好二十来里,这雪地里消息传递飞车走马的要些时间,跟家人们少说多说难免有所唧歪的,也要些时间,所以朕会让这五百骁果军站立高府门外,一个时辰内不得妄动于府内,并由得府外任何人自由进入府内。
当然,朕跟你翁婿一场,你跟自家父兄们骨肉一场,大家情意真假的努力着,总算是把关系维持到看上去很美——至少,远比你跟李家二郎所结下的,那不为人知的仁兄义弟关系要更扎实、更给力。所以,尽管朕是如此一个没有人性的人主,还是考虑到你可能的人之常情,把骁果军不得妄动的那一个时辰交给你,由得你去让他们做任何事。比如,带他们自由的攻进高府大肆杀虐,除去你父兄们多年来的眼中钉、肉中刺,从而以此增进自家的感情什么的。”
吾皇说:“不留余地啊不留余地,自然是绝对的不留余地,难道你不知道,朕跟那李家二郎的父亲大人虽然是表兄弟,还曾一块儿的承欢先后膝下,却从来就没有一天互相对眼过?此次既是得了机会,朕怎么着小的都在其次,这大的么……又至于长孙家那对兄妹,是啊,故人子女,还是朕最最亲爱的故人之子女,朕感情极丰沛的时候,也曾几**风流涕,就只为听到他们过的很好的消息,而无比无比欣慰,并由此勾起了沉重的相思……
不过,贤婿你不懂么?你真的不懂么?那长孙家的儿子早在七年前的嵩山上,就已经是除非他想死,否则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杀得死的人了。所以如果他死了,那绝对绝对是因为他想死,而既是他想死,朕,又有什么办法呢?又至于那长孙家的女儿,从她一出生,朕亲爱的故人为她付出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还有她那世称天人的娘亲和伯父,为了她,当真都不顾一切又复献上一切——这样的一条残命,她若竟仍是不知珍惜不能自保,何如从不曾出生?又或者,在嵩山上的那个夜晚,更决绝更白痴一些直接一头撞上去,撞死在她即将灰飞烟灭的父母眼前,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孝心,什么叫做回报。”
吾皇,吾皇威武、威武、威威武,吾皇倏忽冰冷了全部表情,并冻结周遭一切空气的时候,尤其威武到恐怖不可言!
曾被即刻恐怖到头脑一片空白的宇文士及,此刻终于彻彻底底的缓回气来,却开始于心中泪流不止的悲摧哀怨,外加虔诚祈导起来:
黄天在上,苍天有眼,请保佑长孙家的女儿,以及这做为附属的整个高府人员们的,全全部部平安无事吧吧吧吧吧!
他懂的,他懂的,他宇文士及懂的懂的全都懂的——自始至终,威武如吾皇,连故人子女都可以冷笑着随便看他们怎么死,却绝不会说出他计划最中心的那个少年也去死——只因龙渊在手,那少年就算是被‘天杀’,他也不会死……于是,于是,长孙家的女儿,和这高府的人员们,就尽皆伤不起啊伤不起啊啊啊啊啊!
PS:卡文,各种难过,憋出内伤却憋不出只言片语……于是,本人发疯,本章上咆哮体,默,默,默……
又PS:长安城什么的,以都城而言,那是唐后的事了,在隋,是叫做大兴城的……
不过,明眼的亲早看出来了吧?这书里主观YY演义的成分太多,甚至直接神魔打底了,所以……主要名字是那些真正辉煌璀灿过的名字,大事件上也是那些被镌刻史册的大事件之时间、地点和主干。但各种人物事件、风景民俗细节处的似是而非什么的,却有一茶机的杯具供您尽情摔打扔飞……
总之,历史时空这个分类,对本文是再合适没有了的——若有亲要跟我认真说正史的话,就做为书评区里的题外话加以指教吧,我将无比感激,并兴高采烈的洗耳恭听。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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