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陡然一惊,因为他清楚的闻到了那股恶臭熏天的气味。他忙向翠芝看去,只见她手上流出血来,那味道就是从她伤口的血液散发出来的。他捂鼻欲呕,那个惊怵的夜晚又陡然涌进他的脑海。他惊慌中四下环顾,却发现旁人竟好似都没有闻到一般,依旧站在那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翠芝的丫鬟在翠芝的呵斥下凑上前去将她搀起,那小丫头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难道他们,都闻不到么?!
见翠芝站起身来又有找他算账的架势,他再也顾不得面子里子,赶紧捂着鼻子,仓皇逃离。
翠芝扭伤的脚踝没两天就好了,她手上的擦伤却没有半点转好的迹象,反倒越发严重起来,据说已经溃烂得很大,手被伤布缠得里三层外三层,却还是常常渗出血丝来。
翠芝这一向有病在身,白天的时候不大来缠他了,她改成了晚上来找他,不论他晚上在哪里过夜,只要是在府里,她总是能找到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然后抬起手来,让他看她缠得像是粽子的手。她的伤布上不仅渗出血丝来,还渗出黄澄澄的脓水。手腕处隐约能看见红白相间的腕骨。他对翠芝越来越害怕,见了翠芝简直就如同惊弓之鸟。不论她打扮得多么端庄华贵,不论她语调多么温柔娴雅,他对她都止不住的恐惧厌恶,看见她简直恨不能有飞天遁地的本事霎时间就远远的逃开。
整个儿赵府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臭气,还有更加浓重蔓延的趋势。他拉个人便问,“这么熏天的臭味你怎么受的了?”下人却很是悲悯的看着他问,“什么气味?老爷,你是不是病了?”赵成富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统统被翠芝逼疯了。
其间他找过苏罗几次,希望能见她一面求她帮忙,奈何她总是避而不见。
他开始不着家,这个朋友家里住两天,那个朋友家里住两天,但是朋友却都开始不太待见他,在他看来是朋友逐渐厌烦了他,实际上是他变得越来越神经质,越来越多疑,搞得人家也疑神疑鬼起来。于是他又跑到青楼去住,就算姑娘们多讨厌他,把他像是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但是因为他有大把的银子,青楼倒真成了他暂时的容身之处。
偶尔他会用厚布蒙住口鼻回家拿银子,赵老太太拄着翡翠玉拐在他身后踱来踱去,不住叨念。她实在想不通儿子怎么变成这么一副样子,一天古里古怪,神经兮兮,家业也不管了,就知道把银子扬长似的往青楼里洒。
后来有一天他使完了银子又回来拿,发觉翠芝竟坐在他的钱匣子边上等着他,红檀木的钱匣子足有半人高,翠芝坐在边上越发衬得她本就很白的脸煞白煞白,她手上的伤布已经缠到了胳膊肘,上面渗着红色的血和黄色的脓。他和翠芝同处在一个屋子里,觉得浓重的臭气像是粘稠的臭泥浆把他整个儿人都淹没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晚上,不过这次所面对的却是一具会喘气能动弹的死尸。
他紧捂住罩在口鼻上的厚布,逃也似的跑去花满楼,他必须要见苏罗,他要把翠芝解决掉,立即就解决掉!
赵老爷一踏进花满楼的门苏罗就知道了,这次她没有回避,端坐在房里等着他来,影儿站在她身后,像是一抹无声无息的影子。
赵老爷踏进苏罗的香闺,发觉香闺里的陈设与上次来时大大不同。四壁立着高大的深青色沉檀镂空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各色古玩,赵成富对古董也颇为着迷,没发生翠芝这档子事之前他最大的喜好就是走南闯北地搜罗古玩。突然间见到这么多珍奇异宝,他禁不住凑上前去逐一观看,啧啧称奇,想不到青楼女子竟也会有这等雅好,简直闻所未闻。
苏罗轻咳了两声,赵老爷才回过神来,赶紧将战国浮雕青铜匕放回架上。回头见苏罗端坐于锦塌之上,上回醉眼朦胧中,他就觉得那锦塌很高,原来是因为锦塌前有三五层台阶的缘故。他站在不过才三五层台阶之外,却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之人十分高不可攀。苏罗穿着粉紫色的撒花石榴纱裙,那深一层浅一层朦胧的紫色就像她的人一样带着种超乎自然的神秘。
赵成富目光谨慎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后才作揖道,“苏罗姑娘。”
苏罗微微一笑,双唇弯出新月似的弧度,“赵老爷,近来可好?”
赵成富十分不安地互搓着双手,脸上肌肉呈痉挛相,“苏罗姑娘神通广大,在下处境如何姑娘怎会不知?”
苏罗看着他神经过敏的举动,以娟花锦帕掩嘴轻笑,“客官处境,苏罗如何得知?”
他闻言登时急出汗来,“你就不要再跟在下打哑谜了,苏罗姑娘,我需要你的帮忙!”
“哦?这次你想实现什么愿望?”
赵老爷大声急道,“我要翠芝死!立即就死!”
“让翠芝死?”苏罗闻言不免暗暗心惊,她早知道他对翠芝没什么感情,却没想到他有许多选择却选择了最无情的一种。看他瞪大眼般睛的癫狂样子,简直像是得了失心疯。她可不想跟个疯子做交易,疯了的魂魄是毫无用处的。于是对着赵成富长袖一拂,再次问道:“你真的想翠芝死?”
赵老爷脸上的痉挛恢复平静,却变成了一种狠毒的决绝,“是,我想让她死,但是希望不要因为她的死而连累我赵家。”
他这个人果然是狠厉且决绝的。苏罗站起身来,绕着赵成富走了一圈,她不时地上下打量着他,好似在估价一般,“要帮忙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你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
“当然,这里是青楼,找个姑娘尚且需要花钱,何况是实现非人力所能及的愿望。”
“可是上一次……”
“上次是本姑娘觉得与客官有缘,所以才会无偿帮你。可是客官应当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再不拿出点儿诚意来,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吗?”
她连语气都变了,还直称呼他客官,显得十分冷淡而疏远。那寒冰似的冷漠令赵老爷觉得她更加难以接近,不自主地恭敬道:“是,是,苏罗姑娘说的是,不知姑娘想要多少银两?”
苏罗抬手按了按头上有些松动的红玉攒花发簪,“我不要银两。”
“那你想要什么?但说无妨。”他赵家有的是钱,有什么是他赵成富给不起的?
苏罗看着那些陈列的古玩道,“客官你也看到了,我对古董很感兴趣,若是你能将家传的玉屏风赠与我,那是再好不过。”
“什么?我赵家祖传的玉屏风?”她竟然知道他有祖传的玉屏风?也是了,这个女子身怀异术,只怕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她的。赵老爷为难道,“这个可不成,那可是从魏晋始传承下来的,我爹过世前千叮万嘱,屏风在赵家在,屏风毁赵家亡。”
苏罗轻轻一笑,“你爹不是也说屏风毁赵家亡么?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让它毁掉?”
赵老爷还是摇头道,“苏罗姑娘,你换个别的不行吗?我家里有很多珍藏,我带你去,姑娘可以随意挑选,多挑几件也无妨。”
苏罗摇头道,“其他的我都不感兴趣。”
“这……”
“我知道玉屏风对你赵家意义重大,但是要知道当初我帮你复活了已经腐烂的翠芝,如今又要把本来已经死了的人再弄死,可是得费不少周折,花不少力气的。”
赵成富听到翠芝的名字就禁不住的鼻翼煽动,嘴角痉挛,虽然他巴不得将翠芝除之而后快,但也不能将祖宗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刚想开口拒绝,苏罗又道:“若不是我,你赵家早已树倒猢狲散,若不是我,你也早就没了性命,我并非想动摇你赵家的根基,我只是想得到玉屏风而已,最多我答应你保证你赵家的基业不倒,你看如何?”
“并非是我不信任苏罗姑娘,只不过……”
苏罗截断他道:“我知道你根本就不信任我,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再来找我。”看来是她低估了玉屏风对赵成富的重要性,但还是不愿功亏一篑,于是又道:“不过你知道我一向很忙,下一次想再抽出时间见你,只怕并不容易。”
赵成富实感左右为难,无法抉择,又踌躇了半晌,终于在苏罗下逐客令前咬牙问道:“你真的能保证我赵家的基业不倒?”
“既然你已做出抉择,又何须再问?”
“我要你明确的告诉我,你会保证我赵家基业不倒。”
苏罗点头承诺道:“好,我保证,至少在你在世为人的时候赵家的基业一定不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