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赵老爷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句本应令人春风满面的应酬话从影儿嘴里说出来却硬邦邦的,没有丝毫暖意。
赵老爷不以为意,因为他认出影儿正是那天一直站在苏罗身后的丫头,仿佛看到希望般地,他一把抓住影儿的胳膊道“我要见苏罗姑娘,带我去见她。”
影儿面无表情的扳开他的手,“苏罗姑娘说了,今儿个她身体不适,不想见客。”
赵老爷知道苏罗是出了名的难见,仍旧不放弃地央求道:“你通融通融,让我见见她,见一面就行,”
“难道你忘了当初答应过姑娘什么?这些个日子影子都见不着一个,怎么现在又想起我们姑娘来了?”
赵老爷这才记起,当初的确答应过如果翠芝复活,他便会天天来捧苏罗的场,但是他先是生病后又日夜疑虑惊恐,哪还有心思跑来青楼寻欢作乐?现下若不是有求于她,他也不会跑到花满楼来。于是他嚅嗫道,“这……我这一向很忙……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苏罗姑娘不肯见我?”
“我们姑娘才不会那么小气,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你过几天再来吧。”影儿说着就转身上楼。
赵老爷又拉住她道,“请你通融通融,我真有要紧的事情要见她……”
影儿哼了一声,转身在他肩头拍了下,“快回去吧,翠芝在家里等着你呢。”
赵老爷此次前来抱定了见苏罗的念头,原是见不到苏罗绝不肯走的,不成想被影儿拍了一把,顿时觉得脑袋晕晕沉沉,飘飘忽忽,不知身在何处,竟果真乖乖的转身向门口走去。
“影儿,你太多事了。”二楼看台上,苏罗对身后的影儿道。
“我是看他苦恼,想早点帮他做下决定。”
“我们只能让世人自己选择自己的愿望,却不能代替他做决定。你跟着我多少岁月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
“影儿明白,影儿知错。”斜阳从窗棂里透过来,照在看台的地板上,影儿往后挪了挪,挪进阳光照不到的所在。
苏罗站起身绕到屏风的后面,在屏风的遮掩下凭空消失不见。
苏罗从赵家的假山后面走出来,只见庭园广阔很是华美壮观。参天古木拔地而起,珍贵花卉争奇斗艳,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假山流水点缀其间。简直令人恍若置身于宫廷别苑之中。想不到赵成富倒挺会享受的嘛,不知道这壮观的花园花了他多少银两呢?看来帮他实现第二个愿望酬劳可以要得更高一些。
她徜徉在景色宜人的庭园里,很是享受鸟语花香所带来的感官上的愉悦,不论经历过多少岁月,她对人间自然风景的喜爱之情都是不曾改变的,人间就是有这种好处,变换的四季,交替的昼夜,比起修罗道里那终年不变的猩红,她更爱着这里的青天白云,花红柳绿。
突然隐约听到另一侧的假山后面有异常响动,于是苏罗隐了身形前去探看。只见层峦跌宕的山石环绕中,一个打扮华贵,身形丰腴的年轻妇人正和一仆役穿着的男子搂在一起,衣衫半退,于光天化日之下行那私密之事。虽然苏罗呆惯了风月场所,在这种情形之下却也还是红了脸,她咳了两咳,吓得那一对男女犹如受惊的兔子般弹开,喘息频乱,神色慌张的整理仪容。男女二人如同约好一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从两个出口分别离开,看那熟练的程度,他们应该相好了有一段时日了。
苏罗隐着身形跟在那妇人后面,那妇人虽腿脚发软却还是形色匆匆,她边疾步而走,边四处张望,显然是被方才那一惊吓得不轻。待到终于回到居所,坐在紫檀纹花小圆桌前倒了杯凉茶压惊,依然神色不定。
一个穿着粉蓝长褂的丫鬟走进门来禀报,“二夫人,老爷回来了。”
她悻悻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没好气地道:“老爷回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什么时候老爷死了,再来告诉我。”
丫鬟惊道,“夫人可别这么说,当心被人听了去。”
那妇人重重哼了一声,扭着肥硕的臀部进内堂休息去了。
原来这是赵成富的第二房妾室,苏罗差点儿笑出声儿来,他在外面一个又一个的往家里弄,不成想他弄回来的人竟背着他和旁人厮混,赵成富要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气死。
苏罗一个闪身来到赵家的厅堂里,此时翠芝正在坐在厅上喝茶,时不时地转看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仿佛很不耐烦似的。远远听到外面大门开启的声音,她赶紧理了理鬓角,整了整衣装,站起身来向外面迎过去。
赵老爷跨进赵府的大门才清醒过来,懊恼方才白出去一趟,远远瞧见翠芝提着裙子奔来,此时想掉转个方向已自不及,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苏罗隐了身形在旁边看着,盘算着一定要在他们接触之前除去影儿在他肩头留下的印记。于是快速向赵老爷移去。不想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苏罗弹了回来,苏罗被逼倒退数丈之远,待回过神来,翠芝的手却已经碰到了赵老爷的衣衫。
苏罗的眉头皱成一团,今天到赵家来她就没走正门,正是因为那大门上贴着大大的钟馗画像。自从唐代以来富贵人家以钟馗作为门神的似乎越来越多,她的行动也越来越受桎梏。不成想赵家不仅仅请了钟馗做门神,在门后还刻着钟馗用的佩剑,简直岂有此理。谁能想得到处理这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也会出现变故,也许真是命数使然。罢了,看那赵老爷的神色,对翠芝恐怕也没有什么真感情。苏罗轻轻叹了口气,消失不见。
翠芝笑着搀住赵老爷,陪着他一同往里走,“老爷,你瞧我今儿个的打扮好看不好看?我新买的料子裁的,是上好的云缎呢。”
“好看好看。”赵老爷敷衍着,鼻翼又开始不由自住的扇动起来。
翠芝又笑着悄声耳语道,“老爷,今晚你到我房里吧,我新裁了一件短小的襦衣,保准你看了喜欢。”
赵老爷含糊地应道,“唔,有空的话我就去。”
翠芝听了心中不快,却依然软语道,“老爷,你已经很久没去过我那里了,人家已经备好了酒菜,今晚你无论如何也要去我哪哦!”
赵老爷最受不了她这粘腻腻的语调,根本不像他认识的翠芝,顿时冷汗涔涔,将有些麻痹的胳膊从她的环抱中抽出来道:“最近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忙,有空就一定去,一定去。”
翠芝终于隐忍不住,火冒三丈地露出本性敞开嗓门大吼道,“有空有空,你天天没空,你怎么就这么忙?你当你是皇帝老子呢披星戴月的?大黑天的我问你你忙什么?你忙什么?是忙着去二夫人那儿,还是三夫人那儿?是不是连大夫人那你都忙着去,就是不去我那儿?!”
赵老爷停下脚步怔在原地,她翻脸翻得还真快啊!
“你说,你自己说,你多长时间没进过我房里了?我是染上恶疾了,还是得了麻风病了,你这么躲开我?”她一边骂一边用指头戳着他的胸膛,赵老爷则一个劲儿的往后挪步,仿佛她真有传染病似的,翠芝见他如此,心里的苦水还没倒出来就又汩汩地咽了回去,捂住脸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我进门总共没几个月你就开始冷落我了?我这么年纪轻轻的,你是不是就预备让我守活寡了?好歹我哥哥还帮着你赚钱呢!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沈家吗?”
此时回廊里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仆役,三夫人绣娘也站在回廊头上远远的瞧着,嘴角挂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翠芝瞥到那抹笑就更觉得气血翻涌,羞愤难平,哭得越发的凶了。
赵老爷越见她如此越是觉得厌恶,抬步欲走,翠芝跳起身来一把拉住他,“不行,你不能走!你今天非得把话给我说明白不可!”
这若是在私下里他还愿意敷衍敷衍她,毕竟她哥哥是当今朝廷大官得罪不得,但现在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他不拿点威严出来瞧瞧以后还怎么镇住这个家?他一把甩开翠芝,大声喝道:“于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撒野,成何体统!”
翠芝又上前拉住他,“我不管,你说,你非说明白不可!这么些日子你从来不到我房里去,碰也不碰我,到底是为什么?”
亏她这种私密的话也问得出口,赵老爷气得直翻白眼,“你看看你这样子,没规没矩的,哪里像我赵成富的四夫人?”
翠芝哭嚷道,“我不像你四夫人,谁像你四夫人?你是不是在外面又相中了哪一个,预备让那狐狸精来做你的四夫人?”
赵老爷既生气又不耐烦,猛地将她甩开,“简直是胡闹!”
翠芝被他挥得蹬蹬蹬后退,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崴了脚,手掌也曾破了皮,立时渗出鲜红的血丝。
赵老爷陡然一惊,因为他清楚的闻到了那股恶臭熏天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