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黑白颠倒。
白天的大好时光基本在床上度过,养足了精力,晚上和晋骁含大眼瞪小眼。
招魂的日子就定在七夕鬼节,古人迷信这一天阴曹地府中的大鬼小鬼都会出来游荡,招魂比较容易。
眼看日子将近,月痕也越发睡不好觉,以前做任何占卜之前她都要提前三天准备,可自从进了这个地方,她的时间观念就变差了,日子是按照晋骁含来的次数推测出来的,有时候,他可能隔一两天来一次,月痕也只把它当一天来算。
躺在床上,月痕正掰着手指算时间,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进来。”
大概是看的角度不对,燕泥走路的样子怎么是倾斜的?
月痕坐起来,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问道:“今天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燕泥身子一僵,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描摹的痛苦。
“怎么了?”月痕问道。
燕泥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交给月痕。
月痕接过紫川水,只见她颤巍巍地把食盒放在圆桌上,把饭菜端出来时手也在颤抖。
“你是不是受伤了?”
燕泥还是摇头,月痕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袖子掠起,从手腕处到肩膀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月痕惊讶之际,燕泥立刻挣开手将袖子拉下。
“到底怎么回事?”月痕用手蘸了一点水在桌上写道:“是不是晋宫主下的手?”
晋骁含这个暴君,简直就是秦始皇的翻版。
一想到那人阴沉暴唳的脸,月痕就不寒而栗。对自己的侍从都下这么狠的手,更何况她还是个可怜的哑巴。
一顿饭匆匆吃完,燕泥的头就像电风扇似的从头摇到尾,月痕也不打算询问什么,自身都难保,还是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为好。
晚上,晋骁含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的紫川水,他打开瓶盖嗅了嗅,说道:“原来这是你的东西。”
“这只是治创伤的药水,有什么问题吗?”月痕把脸埋在书里,头也不抬地道。
晋骁含看了看药水,意味深长地笑了。
月痕把书翻过一页,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随口问道:“晋宫主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本名字是《土之城邦》的心法书?”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是精简版,越精简越好,关于祈祷的起源、祭司的职责之类都不要。”月痕抬眸,晋骁含已经来到床边,刚好也在看着她,“好。”
月痕微微一怔,“谢谢。”
晋骁含沏了一壶香茗坐于桌前,招呼月痕下来共同品尝。缕缕茶雾袅袅升起,迷蒙了昏黄的烛光。月痕轻啜一口茶,清香入脾。
“晋宫主。”月痕忽然开口说道,“你今晚看上去心情不错。”
“是吗?”
“喝茶赏月这种事晋宫主之前应该很少做吧?”
晋骁含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隔着氤氲的茶雾,清明的眼眸平添了几分迷离,“我不过是想平静一下。”
月痕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温言道:“晋宫主想静心的话不妨聆听琴律。”
晋骁含立起,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脸在烛光映衬下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我只是有些累罢了。”半响才幽幽地呼出一口气。
月痕觉得今晚的晋骁含和平时有些不同,或许真的如他所言,累了。
“后天就要开战了。”晋骁含冷不丁冒出一句。
“是……是吗?”月痕勉强扯动一下嘴角,该来了还是要来了。
“可是族中长老们都反对我参战。”晋骁含回首,看了月痕一眼,沉声道:“他们更加反对我招魂,说这是天方夜谭,你说是吗?”
月痕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晋骁含突然狠命地锤了一下墙,兀然拔高了声音,“你也哑了吗?没听到我在问你问题,到底是不是?说啊!”
月痕闻言,苦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和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基业相比,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三年时间虽然不长,却是她有生以来最难忘的时光,那些痛苦并快乐的日子,早已习惯了在每一个夜晚与凤萧然肩并肩微笑地仰望星空,诉说着彼此的梦想。
现在还记得悬崖边上,凤萧然无尽绝望的样子,远远地,她仿佛看见了梦想的灰烬漫天飞舞。
晋骁含似乎微愣了一下,旋即从嘴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我忘了,你也是可怜的人。”他拿起茶杯,朝月痕遥遥一敬,仰头一口气饮下去。
明明没有喝酒,可他的样子却好像醉了。
晋骁含走后,月痕又回到床上看书,窗外的风疾驰而过,将平静的湖面吹乱。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窗外“铮”地一声轻响,生涩的琴音划破黑夜的宁静,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月痕迟疑地推开窗,一片月光流泻进来,天已经全黑。
琴音不断,月痕顺着月光望过去,远远看见晋骁含倚在一株月桂下,身旁放着一张古琴,他正信手拨弄着琴弦。
由于受到手铐的限制,月痕不能站近了聆听。
晋骁含抬头,刚好与月痕的视线相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晋……宫主。”月痕开口道。
“叫我名字就好。”晋骁含扬了扬唇角,“是你说累了就聆听琴律。”
“晋骁含。”
“嗯?”晋骁含微微一愣,月痕也微微一愣。
“你弹得真难听。”月痕直言道。
晋骁含挑了挑眉,一脸少年的较劲,“要不你来试试?”
月痕道:“我的手被你锁住了。”
“我帮你解开。”
一抹修长的身影将月痕整个身躯罩住,墙壁上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晋骁含连续换了几把钥匙都没能将锁打开,他把一串钥匙猛地摔在地上,双手握住链条两端,用蛮力将它生生掰断。
“你锁了多少人?”月痕看着散落在地的钥匙,少说也有二十把,不由怀疑晋骁含有禁人癖。
“二十七个。”晋骁含的脸上闪过一抹阴冷的笑意,“因为他们都反对我。”
月痕叹气,与晋骁含一同来到院子里。
月色下,古琴静静地躺在月桂下,仿佛寂寞很久的人,
月痕走过去,盘膝坐下,将十指抚上琴弦,轻轻舒展,拨动了宫弦。初时如潺潺流动的溪泉,涓涓而下,诉说着陈旧的往事。月桂飘香,细细碎碎的花瓣落在琴上、手上,手指沾了夜露微微湿润。月痕修净地手指稍稍一顿,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抹,复又一挑,琴声陡然间变得高亢,宛如绝壁上飞溅下来的水流。
清冽湍急的琴音飘响在静寂的夜空里,天上的星辰仿佛都在为此舞动。夜风吹乱了发鬓,纠缠着,剪不断,理还乱。
凄清的夜,凄清的琴,凄清的音,在凄清的人指尖缭绕着凄清的气息。
纷纷扬扬的月桂花瓣从枝头飘零、起舞,落在月痕墨色的长发上,纯白色的宽袖,象牙色的指尖,编织成一幕落寞的花雨,在指尖轻颤。
晋骁含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陶醉的神情似是痴了,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拿起笔,在纸上静静地描绘着。
一阕淡如银钩的月,一片漫天飞舞的花瓣,一袭轻如尘烟的墨衣,还有那一缕淡淡的清香,一丝难以描摹的清傲和孤独。
一想到马上就要开战,月痕便有些坐立不安。想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晋骁含却不肯透露半个字,月痕只得在屋子里干着急。
燕泥送来的午饭吃过之后,头就昏昏沉沉的,月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虽然极度困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晚饭过后,月痕已经困的上眼皮贴下眼皮,随便一躺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已经是清晨,突然想起今天就是晋骁含口中的“后天”,心不由紧了紧。月痕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前来送早饭的燕泥,便问道:“晋宫主有没有出去?”
燕泥连连摇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月痕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便道:“我想出去走走。”
燕泥指了指门口的侍卫,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月痕已经对她不抱希望,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我吃饱了。”
燕泥看了一眼碗中满满的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端了出去。
奇怪的是,没吃饭的月痕反而比吃了饭精神要好,不仅头不昏,而且神清气爽。
在疯狂担心中度过一天,终于等到了晋骁含的大驾,之前月痕就在门口望了好几回,从没有这样期待他的到来。所以当晋骁含的银甲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几乎是冲上去扶住他。
晋骁含微微一怔,清俊的脸上出现一丝疲惫。
“回来了。”月痕接过他脱下的银甲,勉强扯出一丝笑。
晋骁含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月痕坐在床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晋骁含缓过神来,轻笑道:“不想听听战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