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尔斯缓缓地卸下肩上的枪,慢慢地打开保险,同时,他无声地将那些采来的植物标本扔在地上,嘴里问:“为什么你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罗亦安也在忙碌着为枪上膛,他推上一粒普通子弹,想了一想,又取出一个新弹夹,推上几粒贫铀弹。而后,他回答韦尔斯:“因为,在刚才的几句话中,我听到了上百个音节……”
英语有近千个音节,汉语有数百个音节。其中,汉语是一种能够用最少的音节表达复杂语句的语言之一,其奥妙在于词组的配合。音节越多代表语言越复杂,如果罗亦安真在简短的几句话里听到了上百个音节,那么,这说明他听到的是一种语言,一种成熟的语言。
赵箐尚半信半疑,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韦尔斯却知道罗亦安的能力,对此确信无疑——此人既在浓雾中也丢失不了方向感,听觉一定很灵敏,更何况对方完全没必要拿这个开玩笑。他说听到声音,那一定是听到了。
罗亦安的利器是他的腰带,这个卡姆人在暗夜行走的工具不仅能提供给罗亦安恒定的温度环境,还能够象蝙蝠一样向周围发出超声波,并将探测到的东西提供给主人。罗亦安戴上这条腰带有一段时间了,通过此前的非洲丛林探险,他已将腰带对探测物地反应了如指掌。甚至某些时候,他的思维似乎与腰带上的探测器接轨,能够直接看到探测结果。
现在,他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幅图像:丛林不远处有数头恐龙——直立行走的恐龙,它们的尾部很灵活,交谈间隙不住地抽打着地面、抽打着周围的树枝。其后肢粗壮显示它们奔跑有力,前爪则成镰刀状爪。不时弹跳出锐利的爪勾,撕扯着周围地树枝。不。它们撕扯树枝不是为了食用,仅仅是在活动热身就,向罗亦安他们准备枪支弹药一般,做着猎食前的热身准备。
巨蚁大军过完了,但此时众人地心思已不在巨蚁身上,罗亦安准备完毕,顺手为赵箐腰上绑上救生索。然后他示意大家蹲下身子,自怀中摸出两个小瓶,问韦尔斯:“一般来说,遇到高等级生物你们会怎么办?”
“交流”,韦尔斯说:“我们要与他们交流,希望能彼此了解,和平相处。”
赵箐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在众人责怪的目光中。她咯咯笑着说:“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了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南非黑人主教图图在纽约礼拜仪式上的讲话,他说:‘白人传教士刚到非洲时,他们手里有《圣经》,我们(黑人)手里有土地。传教士说:‘让我们祈祷吧!。于是我们闭目祈祷。可是到我们睁开眼时,发现情况颠倒过来了:我们手里有了《圣经》,他们手里有了土地。”
罗亦安突然摊开手,将两只小瓶伸到赵箐面前,说:“那么,你来选择。”
“什么?”赵箐疑惑地问。
韦尔斯指点着两个小瓶,解释说:“一瓶是气味消除剂,选择它,我们将消除气味隐蔽起来,等待那些动物自己走开;另一瓶是气味诱导剂。选择它。我们将选择把动物引来,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让它们今后不再骚扰我们。”
赵箐将手指点向那瓶气味消除剂,嘴里说:“能息事宁人最好,多一事……”
罗亦安不等赵箐落指,手已经合拢,那瓶气味消除剂回到了他的怀里。他随后不由分说拧开了那瓶气味诱导剂,给赵箐抹在脸上、臂上,腿上。“有些事情不能逃避”,罗亦安说:“逃避是弱者的专利,我们只能选择面对。”
韦尔斯赞赏地看着罗亦安,伸手接过了小瓶,给自己抹上诱导剂。赵箐刚开始尚躲闪着罗亦安的手——当然,在涂抹的过程中他也没少占便宜——嘴里还嘟囔着“说好让我选地,怎么说话不算话”,但罗亦安手快,不一会就干完了涂抹工作,小瓶倒了韦尔斯手中。
“是让你选,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方法是错的,现在我知道了”,罗亦安最后说。
人鼻子是嗅不出气味诱导剂的,但动物可以感觉到,三人抹完诱导剂,丛林里传来了一阵骚动,远处,几头镰刀爪恐龙兴奋起来,他们的爪子张合频率更快了,似乎在跃跃欲试。
罗亦安突然长身而起,手按住腰带,发出一声悠长而高亢的啸声,声音里充满恐吓与威胁,活像一头猛兽发怒前的咆哮。
因为没有相见,众人说不上那几头龙属于什么种类,姑且叫它们智慧龙。罗亦安啸声过后,几头智慧龙愣了一下,低声交谈几句,声音中充满蔑视。罗亦安感觉到了这种蔑视,他再度扬声,用汉语吼道:“滚开!”
g-un,k-ai,这两个字包含四个音节,罗亦安用自己的母语喊出这话,喊得格外气势逼人。为了加强语气,罗亦安还抬手放了一枪,以示威胁。
对方没有表示,密密的林叶掩盖了四周,韦尔斯与赵箐不知道交涉地结果,只好呆呆地看着罗亦安。罗亦安侧耳倾听,丛林里传送着迅快的波束,这波束经过放大处理,传递到罗亦安脑海中。这是一种超声波,智慧恐龙的语言。
罗亦安退下旧弹夹,换上了贫铀弹弹夹,瞄准丛林深处,再度放了一枪。这一枪穿过丛丛的林叶枝条,擦过一条智慧龙甩动的尾尖。穿透其身后地一棵树,弹头深深地扎入土中。
这一枪赢得了应有地尊重,几头智慧龙低声商量着,似乎在为什么犯难。罗亦安冲韦尔斯一点头,威尔斯明白过来,随手冲天空放了一枪。赵箐见状,立刻尾随。拔出枪来,瞄准罗亦安开枪的方向放了一枪。
三种不同的枪声在林间回荡。智慧龙再度商量了几句,讪讪而去。随着他们的离去,罗亦安长出一口气,坐倒在地上。
“怎么样?”虽然已从罗亦安的表情中得出了结论,但韦尔斯为了确认,还是问了一下。
“走了!……我明白了,当我啸声传出后。可能因为音节单调,对方得出结论是‘低等动物’,等我用语言表达威胁后,对方在说‘高等动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它们有数个音节重复了,我猜测这是‘动物’一词。等等,等我回忆一下,把它们的语言理清楚。”
对方地退却不是胆怯。而是突然遭遇到了同等级的智慧生物,又见识了这智慧生物犀利地武器,这才决定暂时回避。但对方是不是也会利用工具呢?换句话说,这些智慧龙是否也有更厉害的武器呢?
罗亦安皱起眉头,仔细回想着对方地每一句话,希望从对方地交谈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锋利地镰刀爪说明不了什么。虽然从理论上说,动物一旦有了锋利的爪或者齿,它们已经在进化中占据了先导,它们会在今后地进化中不断强化这一利器,短时间内想不到用工具代替它。但这一法则在智慧生物中用不上。比如人,拥有立体视力可以更精确地捕获猎物,但这并不妨碍人造出望远镜、雷达、超声波探测器、声纳等各种设备,让人看得更远,望得更穿。
智慧龙虽然拥有利爪,但不能保证它们没有更厉害的武器存在。
韦尔斯看着沉思的罗亦安。提醒说:“我们应该前进。搜索对方刚才待的那片林地……”
韦尔斯的意思是,如果对方真的暂时回避。那么为了试探对方的底线,同时也是为了确认自己一方的强势,必须占领刚才对方隐藏地地点。如果对方默认这一占领,在动物行为学上,这就是在变相的承认自己的弱势地位,这对未来上方的争斗大有好处。
“它们走了”,罗亦安站起身来,将枪插回枪带,拍打着双手继续说:“它们毫不顾惜的离开了藏身地,目前已超出了我的感觉范围,我想即使我们占领了也毫无意义。”
嘴上虽然这样说,罗亦安仍迈动着双腿,引领着众人来到那片树林间。
“体重二百公斤左右”,韦尔斯用放大镜观察着地上地脚印,说:“脚掌骨凹陷,说明它们已习惯了直立行走……”
韦尔斯的放大镜移到了枝叶间,那里还留存着撕扯的痕迹,他继续说:“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双手具抓握能力,很锋利,可以轻易的从动物身上撕扯下一大块肉。尾巴根部与盆骨连接处活动性很强,其余部分则由骨棒连接,形成十分坚韧的结构,这些特征均证明对方是十分敏捷活跃的捕食者。有可能是伤齿龙类,也有可能使奔龙类,比如迅猛龙。”
韦尔斯又转到林间的泥土上,继续说:“步幅大越一米六左右,上帝,它的时速可以达到五十公里。罗,他们朝那个方向去的?”
罗亦安用手一指,韦尔斯心急的顺着脚印搜查过去:“牙齿呢?我需要看看它们牙齿地痕迹,以判定它们是肉食动物还是杂食动物……罗,你说它们手上没有工具?那它们地镰刀爪可真够锋利的,你瞧,它们砍下地树枝断口光滑,快及上你用刀砍的痕迹了。”
罗亦安忧心忡忡地回答:“我不担心它们爪子锋利与否,我担心的是它们对力量的控制,你瞧,这断口与脚印的角度几乎垂直……”
韦尔斯也是老丛林,罗亦安一提醒,他立刻明白了。丛林内枝叶茂密,当先开路的人要连续数小时挥动砍刀,为了防止用力不恰当砍伤自己。开路人地砍刀总是斜向挥出。这样直上直下的挥出,万一枝条弹动,或者开路人力乏,没能控制住力量,那么一刀砍下有可能没砍上枝条,反而砍伤自己的腿部。
智慧龙每一爪挥出,总是将眼前挡路的枝条全部扯光。如果沿着它们前进的方向走去,你就会发现。它们走过密林在身后留下一个拱形的长廊,拱顶成圆润的弧形,这份对力道地控制能力令罗亦安自愧不如。
“罗,你能对付他们几个?两个?三个?”,韦尔斯追了几步,止住了脚步问。
“纵跳如飞,步幅很大。转变方向迅速,前爪锐利可以轻易把人撕开,再加上不知情况的牙齿,不知情况地智慧,还有摸不准情况的工具。我想,如果它们来一个,凭借我的快枪,我会消灭它。如果来两个,我用两把枪。但我没有第三只手……我想,我是如此,爵士或许能对付一个,但营地里的其他人,在那些生物面前。可能都是盘菜。”
赵箐一直没说话,原先半信半疑的她见到韦尔斯一番忙碌,证实了罗亦安的说法,见到眼前枝条狼藉,她打了个哆嗦,强自镇定地说:“越说越吓人了,我们走还是不走?不走就回营地。”
韦尔斯用镊子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片鳞甲,说:“是恐龙,这是恐龙地鳞片。”
那片鳞甲有七八厘米见方,色泽灰败。像是自然衰老脱落的。“或许。它们不应该再被称作恐龙,应该叫蜥蜴人。或者叫做龙人……你说它们有了语言?你确认?”韦尔斯问。
罗亦安郑重点点头:“信息太多,我的芯片有点宕机,等回营地,我把那声音给你转录下来。”
罗亦安确实有点宕机,他这话脱口而出,竟忘了现在的赵箐已完全听得懂英语口语,这番话立刻引起了赵箐的惊讶:“芯片?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是人?你是说你是机器人?天呢,我想起来了,你的手曾被严重烫伤过,但转眼之间,我仅用酒精清洗了一下那双手,它们便消肿了。再后来,忙忙碌碌,我竟忘了这事,真的吗?什么时候技术发展到这程度,竟能造出这样惟妙惟肖的机器人。”
赵箐说到最后,已经语气坚定,不像是开玩笑。罗亦安苦笑一声,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以进为退,反问道:“你看我哪点不像人类?”
赵箐咯咯笑了:“说真地,你身上非人类的东西太多,与其说你像人,更不如说你是个确凿无疑的机器人。哼哼,就拿你那双手的神奇痊愈来说,那就不是人类的特征。”
韦尔斯直起身来,打断了赵箐的怄气:“我证明他是个人类,不过,为了训练自己具备一些特殊本领,他体内植入了一个芯片,一个有巨大存储容量,并能控制神经反射地芯片。这一手术是由我朋友完成的,我对此确信无疑……现在,我决定停止追踪,我们直奔怀特的营地。”
赵箐歪着头想了想,自以为是地问:“啊,你就是这样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的吗?”随后,不等罗亦安回答,她又自顾自的点点头:“我说呢,你怎么才康复,就跑来非洲丛林,第一肯定是为了锻炼,第二就是还这老头的情,是不是?”
韦尔斯已抢先往丛林深处走去。罗亦安没有回答,仰起下巴催促赵箐跟上去。赵箐却将这一动作视作他另有顾忌,不方便承认。她望向韦尔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声问:“这老头的朋友医术真高明,嗯,我是不是笼络好这老头,让他找个机会推荐我进修一下。”
罗亦安仍不住一拍赵箐的肩膀,推着她跟上队伍,这次三人间的距离走得很近,赵箐不便再开口,她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忽而向罗亦安,忽而向韦尔斯搭讪着。
赵箐看似毫无心机,但一说到学术上地问题,她立马变成一根筋,偏执狂发作后,再也听不进别人地意见。这是自小到大一贯学业优秀人物的通病,他们遇到一个问题非要获知一个答案,如果没有答案,便心如猫抓。
赵箐现在就是这样地状态,她不停的向韦尔斯和罗亦安探着口风,从学术角度探讨着植入芯片令人恢复知觉的可能性。“你有什么感觉?”赵箐还不时地扭一扭,掐一掐、拧一拧罗亦安,扭完掐完拧完还好心的逼问他的感受,令罗亦安哭笑不得,最终韦尔斯为他解了围。
“赵小姐,你没有感觉到一直有东西在观察着我们吗?——别打扰罗,他的感知能力是我们能否活着赶到目的地的最后保证。”
韦尔斯这话令赵箐怏怏不快地放弃了追问,没有答案的结果令她心情烦躁,她拿出银雀,闷闷不乐地玩弄着。
“啪”地一声枪响,子弹嗖嗖地穿过左侧林间,仿佛是在印证韦尔斯的话,子弹蹿去的方向随即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赵箐则张口结舌地解释说:“走火了,枪走火了。”
“幸好你没对准人……”,罗亦安恼怒地说,话音才落,林间四处响起断断续续的吼声,吼声中充满哀伤,还带着不甘心的愤怒。
“你们走”,罗亦安喊道:“怀特的营地不远了,快到哪儿躲避,我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