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横波目
曲洋未来,曲非先至。
任盈盈瞅着额头沁汗的曲非,只觉得他身量又长开了不少,倒不是高了,而是壮了,想来他如今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了。她坐在小巧的玫瑰椅上,一手托着新鲜的莲蓬,一手往口中递去了芯的莲子,吃得满口清香中问道:“你丢下福建的事情私自来西湖,也不怕东方叔叔罚你!”
曲非脸上木木的,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着她道:“福建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
任盈盈有些无趣的撇撇嘴,一瞬间无限怀念当初那个未语脸先红的羞涩少年,她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曲非坐下,这才轻轻剥着莲衣,慢慢道:“说吧,这里也没有别人。到底是为何这样匆忙的就赶过来了?”
女孩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挑开嫩绿色的莲衣,若有似无的清香便随着那指尖的挑动溢了出来……
曲非的视线只在任盈盈指尖一转便忙挪了开去,垂眸道:“我在福建遇上了青莲白莲二人,他们告诉我在洛阳遇上你时的情形,也给我说了你如今的状况。”他顿了一顿,低声道:“是我不好……爷爷要我照顾你,我却什么都没照顾到……”
任盈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原来她那日在绿竹巷中送别时说的话双胞胎二人是听懂了的,不但听懂了,还特意去找上了曲非。任盈盈心中微暖,不欲让曲非再加自责,因此抬眼笑着岔开道:“原来是他俩。”
曲非咬了咬嘴唇,轻轻道:“我来之前遇上爷爷,他说……那日在城门外围攻青莲白莲兄弟二人的不是嵩山派的人,是咱们教中人士假扮的。”
任盈盈蹙眉低笑,将一颗剥好的莲子捏在指间,自然不会是嵩山派的人——嵩山派的人无缘无故,何必去动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私生子,就算是有帮主夫人授意,也断不会打着嵩山派的招牌去做这等事情。想来还是东方不败的手笔,让丐帮与嵩山派结怨,他要拿下五岳的计划可就顺利多了……她想到这里,唇角笑意加深——原来她竟已经这样了解他,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东方不败了。
曲非见她只是笑,心中莫名不安,认真的看着她道:“盈盈,爷爷说了,他如今能挖出《广陵散》绝本来,欠了你一场——若是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若是我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难道就愿意让你爷爷冒着危险代我去做么?”任盈盈截口打断他的话,眼中含了一点讥诮的光。她望着愣住的曲非,不由得觉得自己好没意思,她心中难受,为难曲非又有什么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最亲厚的那个人,曲洋是曲非最在意的亲人,她又何苦强要他分出个次序来?她心底最亲厚的人不以真情待她,她便对别人羡慕嫉妒恨了么?
任盈盈挥挥手——嫩白的莲子随着她摊手的动作跌落在地上,一路蹦跳着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又看着曲非笑道:“我说笑的,别在意。你一路赶来,先去休息吧。”
曲非直直地站起来,那点惊诧还残留在他年轻的面孔上,他转身往外走去,却又停在门口处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任盈盈清晰道:“不管是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我都愿意代你去做的。”正午的光从他背后耀目而来,这一刹那,这初长成的青年脸上的神情无比凝重,仿佛方才的那句话是对神灵许下的誓言。
任盈盈抵住从四肢一路收缩到心房的酸痛,眯眼笑望着他只是点点头,只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软弱——她知道的,就算东方不败对她百般利用,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真心待她之人的。有这些人在身边,她便有了离开的勇气。
***
是夜,东方不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任盈盈还强撑着困意歪坐在床上,呆呆地瞅着卧房门的方向。她已经有五天没有见上东方不败一面了,这其中固然有东方不败最近事情繁多之故,却也有她故意为之。有时候,明明侧耳听到他回来了,却从心到身都是懒懒的,不想动也不想理会——倒有些像是美人师父的做派了。只是她终究不是美人师父,撑了几天便撑不下去了,既然撑不下去了,她也就不想委屈了自己,索性随心而为了。
夏夜的风裹着湖上的水汽徐徐而来,带来几分清凉,让人心里不由得静了下去,更容易看清心底的影子。
乍见东方不败走进来,任盈盈呆呆的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转转眼珠仰起头来笑道:“回来啦!”
东方不败看到任盈盈,冷峻而略显疲倦的脸上透出一股暖意。这几日回来,每每看到卧房的灯还亮着,他便不由得加快脚步,看着女孩灯下恬静的睡容便觉得心落到了实处,这是一种有人在等待的温暖。
东方不败先宽去外袍,这才走上前来,坐在床边,摸一摸任盈盈散着的长发温声道:“怎的还没睡?”
任盈盈皱皱鼻子,歪脸蹭蹭他宽厚的手掌,嘟囔道:“等你啊。”
东方不败闻言笑了起来,黑嗔嗔的瞳仁里有一闪一闪的光,像是雪夜的星子。
任盈盈也笑着望着他,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的苦痛:他此刻的笑是真的喜悦吧,不是为了师父手中的九阴真经吧——我是多么欢喜他啊,若他这一刻的笑是出于真心,我还怎么能离得了这个人……就连她自己也诧异,为何脸上的笑竟一点勉强之感也没有,完全是心中的喜悦催生出来的花……
东方不败轻轻摩挲着女孩的脸颊,忽而皱眉道:“好似瘦了许多。”
任盈盈也摸摸自己的两颊,半月前还有残余的婴儿肥如今已经不见踪影了——如何能不瘦呢?她只是笑道:“这是我越变越好看了呀。”
东方不败却还是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慢慢道:“还是胖一点好。”
任盈盈有心要说些“若真是胖胖的,可就不好嫁人啦”这样的话来试他一试,却又自觉这做法既幼稚又无趣,便转了话头道:“早点睡吧,你明天又要忙。”
于是东方不败自去洗漱,任盈盈则径自望着床顶发呆——她觉得,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虽然有因怀疑生出的苦痛,可种种情绪拢在一起,她却是想要笑的,从眼底笑到唇角。
不一刻,东方不败走了回来,熄灯上床,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对,呼吸相闻。
任盈盈突然轻轻一笑,伸手拉住了东方不败的手臂——总归是要走的,不如分别之前且尽欢愉。
东方不败的声音有些低哑,大约是累极又困,“笑什么?”
任盈盈将脑袋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轻轻道:“想到咱俩在一起,我很开心。”
东方不败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过了半响,却突然收紧手臂,将女孩更深地搂到怀中来,在黑暗中准确的找到女孩的樱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
次日,东方不败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正轻轻穿衣,不妨任盈盈哼哼了几声,伸着懒腰揉着眼睛也爬了起来。
“还早得很,接着睡吧。”东方不败边说边披上外袍。
任盈盈睁开惺忪的眼睛,跪到床沿边,伸手帮他系着衣带,嗓子哑哑道:“嗯,你走了我再睡。”
东方不败摸摸她的脑袋,调笑道:“怎么今日小懒猪倒舍得早起了?”
任盈盈顺势抱着他的腰,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软软道:“因为我舍不得你啊。”
东方不败静了片刻,伸手来托她的脸,凝神看她道:“这是怎么了?”
任盈盈噗嗤一笑,冲他眨眨眼睛,得意地挑着眉毛问道:“是不是很感动?”
东方不败这才放了手,屈指敲敲她的脑门,摇头道:“你这个丫头!”他顿了一顿,轻轻捏捏女孩已经不再胖嘟嘟的脸颊,低声道:“我今日早点回来。”
任盈盈答应着,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卧房去,她在半明半暗中低下头来,低低道:“我舍不得你啊……”
湖上泛着的雾气仿佛漫到了卧房中来,又沁到了她的眼睛里,这句话便在雾气里氤氲着消散了……
***
当日上午练武结束之后,任盈盈站在美人师父身边,默然片刻后,开口道:“师父,我记得小时候曾听你你说过,你师门中为江湖中人所知者有位外号‘一字电剑’的丁坚师兄。你可还能联络到他?”
美人师父微微蹙眉,沉吟着道:“此人虽名为我的师兄,却是被逐出师门了的。十多年没有音信,我也并没有可以联络到他的法子——你因何有此一问?”
任盈盈垂眸看着脚尖,轻轻道:“师父,我也不瞒你——我是想着救出我爹来。”
美人师父淡淡道:“你爹已经死了。”
任盈盈苦笑,“明知骗不过我,又何必呢?”这些年来,她也渐渐察觉出来了,美人师父对她娘亲是爱极念极,对她那个便宜老爹却殊无好感——甚至还有些怨恨。
美人师父静静地看了她一刻,叹了口气道:“不救他,你也不会安心。”他轻轻咳了一声,垂着睫毛,像是对自己说,“你不安心,阿素也不会安心……”后面的话便渐不可闻了。
任盈盈也无心去听,问道:“若是我能找到丁坚,你有法子让他听咱们的么?”
美人师父脸色青中透黄,双目凝视着任盈盈,目光冰寒,咳嗽起来似乎随时会倒下的身躯此刻微微佝偻着,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森冷之感,“你只管找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是雷雨,╮(╯▽╰)╭
谢谢“我是一只熊”姑娘的手榴弹&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