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额娘跟张妈说了此事,张妈又是感激又是不舍,直流了好半天的眼泪,道了好半天的谢,额娘在一旁劝了好一会儿,张妈这才止住。额娘写好书信,又备了些给父母的礼物,跟张妈一起送到民信局寄往广州,又给张妈置了些回京的物事,还有送给张妈孙子的小礼物才回家。一进家门,就听到有人在跟阿玛讲话。
“安二爷,您看那日您去小店,我们伙计招呼不周,把您跟夫人气走了。我今儿个回来一听说这事,就赶紧来给您陪个不是,我已经狠狠骂过那臭小子了。”
“老板,您太客气了,我们之前也只是因为那道烤鹅掌听起来实在太过残忍,跟那小伙计没什么相干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您到我们店里,没做到让您趁兴而来尽兴而归,那就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店里那道烤鸭掌实际也不是真用活鸭做的,只是我们那小伙计道听途说自作聪明罢了,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这里有几样您爱吃的小菜,还有这萨其马,是我这次去京城的一段奇遇,您赏脸品尝下,看地道不地道。”
“老板您真是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一介小吏,也只去过您店里三五次,没想到老板您能亲自上门道歉,足见老板仁义,当日我们也有些小题大作,老板您万勿见怪才好,点心我收下,一解思乡之苦,饭菜是万万不敢收了。”
“安二爷,您说这话就是打我的脸了,我们开门做生意,往来客人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更何况您是店里的常客呢,东西请一定收下。得,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改天再到店里来,我请客。”说完,店老板给阿玛额娘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额娘有些惊讶道:“这是龙门居的老板?不都说大馆子那些跑堂的都长了两副面孔,冷脸子给穷人,热脸子贴那些有钱人嘛,咱们也不是富贵人家,那龙门居的生意又这么好,老板还能为这事亲自上门来跟咱们道歉,真是不易。这老板才二十出头吧,做起事来稳重成熟的很。”
阿玛点头道:“这老板可不能小看呢,这龙门居就是从他手里起来的。他这人一向热情,为人也挺仁义的,我们下了差经常去他们馆子吃个点心喝个茶的,也见过几次。不过真没想到,他能专门来这趟,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得了吧,还不好意思呢,老板一走,那萨其马就抓到手里了。”额娘笑着白了阿玛一眼。
阿玛连忙辩解:“真不是这样,实在是这萨其马的味道太香了,像极了小时候我额娘做出的味道。还热着呢,你尝尝。”
额娘不相信的拿了一小块放到嘴里,一尝之下,脸上顿时现出惊喜来:“这味道还真是地道呢,我以前也只有在满儿在的时候才尝到过这种味道,那些京中的铺子都做不成这样,这老板还真是用心。”
“可能这就是人家小店能这么快做成大酒楼的秘诀,味道好做,真诚和情意就难找喽。”
若水坐在炕上,透过花格窗看到阿玛额娘坐在台阶上,一个吃的赞不绝口直点头,另一个则是吃的回味无穷的直摇头,也不禁食指大动,悄悄爬下床,溜到阿玛额娘身后偷吃。这时尚容也玩乐归来,正饿的前胸贴后背,也过来抢食吃,一家子挣来抢去,倒也其乐融融。
正这时,只见有人背着个小包袱,拎着一大兜子东西,站在门口观瞧,额娘抬头一看,喊了一声:“呀!满儿!”,就快步迎了出去。门口那人看见额娘,也喊了一声:“小姐!”,就跪在了地上。额娘赶忙扶她起来,嘴里说着:“快别行此大礼了,咱们姐妹好久不见,赶快进屋来说说话。”
两人进屋坐定,满儿先向阿玛行了礼,额娘又叫来尚容若水跟满儿一一见面,两人一起甜甜的叫了声“满儿姨”,满儿直说不敢不敢,最后推来让去到底还是拗不过满儿,仍然全家老少都喊满儿一个称呼。然后阿玛让出西间,额娘拉着满儿就是一番絮絮叨叨,满儿也是泪水涟涟,直说三年未见小姐,一见小姐书信就开始准备行囊,张罗完除夕就直奔江宁府来了。说到窝心处,小姐丫头哭做一团,直说到日头落下,俩人随便扒了两口晚饭,又打开了持久战,蜡烛一夜未灭,连阿玛都被撵到书房去过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尚容和若水从张妈屋里出来,在院子里伸着懒腰,就闻到厨房传来一阵一阵的香味,俩人跑到厨房,看到满儿正在忙着炸油条油饼,旁边一个小砂锅里还熬着皮蛋瘦肉粥,灶台放着煮好的茶叶蛋、蒸好的肉包子,还有十几个小碟子各种各样的小咸菜。张妈走了进来,惊讶道:“这么早就准备好这么多吃食了,昨儿个你跟小姐那屋里亮了一夜,也不多休息一会儿。”
满儿笑道:“不用的,早起惯了,这时候也睡不着。张妈妈,这早饭马上就得了,您去照顾小少爷小小姐吧。”
正说着阿玛也起来了,怕吵醒了额娘,全家就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吃早饭。饭菜上齐,各式各样摆了一桌子,阿玛拿着筷子,瞄了半天,笑道:“今儿早上的早饭也真够丰富的,光这小菜就这么多碟,我都不知道从哪道菜下口了。”
满儿在旁边一边给若水喂着皮蛋瘦肉粥,一边道:“这是我从京城腌好带过来的,都是小姐姑爷爱吃的。还有好几样没法儿带过来,等我这几天重新腌一点。”
阿玛点点头,夹了跟脆黄瓜,大叹爽脆可口、咸香适度,南方菜偏甜,好久没吃到家里的味道了。说着又尝了口油条,奇道:“今天换了家烧饼铺吗,味道好了很多啊,往日的都有些发涩。”
尚容往嘴里塞着肉包子,插口道:“这是满儿今天早上自己炸的。”
“是吗,难怪味道不一样了,满儿你的手艺更好了。不过这一大早又是油条、又是包子的,你才刚来,还是多休息下,这些东西在外面买点就成了。”
“姑爷,满儿习惯了,这些都是要入口的,您在外面上差,小小姐小少爷又在长身体,还是自己做的放心些。”
“他们都有事,就我一个闲人没人问没人管?”额娘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淑慈!怎么不多睡会儿,把你吵醒了?”阿玛问道。
额娘摇摇头道:“睡一会儿就好了,今儿还有一堆事儿呢。”,又转头笑着对满儿道:“丫头,这才多久,你就变心去讨好他们,倒把我抛到脑后了。今天你不说出个三二一,我可不饶你。”
满儿转转眼睛,低头笑道:“小姐!满儿哪能忘了您哪,您是最该养好身体的,将来好再给姑爷添几个小小姐小少爷啊。”
额娘顿时脸上飞起红云,薄怒道:“臭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去呵满儿痒。
满儿赶忙求饶道:“好啦,小姐!满儿知错啦,您快吃点东西吧。姑爷明天就要去应差了,你今儿不还要赶衣服嘛!”
额娘这才收了手,坐下吃东西,也是边吃边连连感叹,这才是难得的家乡味。
吃罢早饭,张妈领着满儿,在家中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每间房间各项杂事都细细的交代一番,最后,连周围邻居的大小杂事,什么东家有鸡早上打鸣打的早,西家有狗得让小小姐绕着走……这些事儿也都一一唠叨了一遍,这才放心。满儿倒也十分认真,每件都拿笔细细记下,又跟着张妈在城里绕了一圈,把周围什么菜场、饭馆、布庄等等都熟悉了一遍,还跟周围的邻居挨家打了声招呼,送了些从北京带来的小玩意儿,两人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家。
第二天一早,满儿做好饭之后,又跟张妈打听了城里其他几个菜场的位置,专门去把几个菜场都仔仔细细绕了一遍,又给张妈买了些路上用的东西和给孙子的小礼物。晚上阿玛下了差,说是正巧衙门里也有人家眷要回京,正好带着张妈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只是明日就要启程。满儿帮张妈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额娘又给张妈些银两,让她路上带着。隔天送行,又不免一番依依不舍。
张妈一走,满儿就在家里忙活开了,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南边那几间充作库房的小屋也收拾的整整齐齐。阿玛正好发了饷银,原本给满儿让她拿着自个儿出去逛逛买些东西的钱,她都拿来找人修补了房屋。尤其是厨房,完全整修一新,连地都刷的锃亮,墙上挂着些串好的大蒜辣椒腊肉之类,厨房新加了几个大橱,一个上面分门别类的摆着一排排新腌的酱菜,还有各种各样的调味汁和老汤,另几个则是各种陶煲砂锅、各类盘碟,连砧板都分成点心板、江鲜海鲜板、生肉板、熟肉板、素材板等等,又有刀架锅铲架之类。灶台也重新砌过,上面那口油脂麻花的大铁锅,额娘本是让满儿扔掉的,没想到满儿笑而不语,只拿着在火上不停的干烧了一圈,那油就全变成了灰,轻轻一刮一刷灰就消失无踪,铁锅瞬时间就变成了一口亮晶晶的新锅,看的额娘和若水目瞪口呆。
若水这时身体还没完全好,就待在家里天天跟着满儿,看她又有什么新花样,家里又有什么变化,眼看着厨房旧貌换新颜,不由对这新来的姐姐佩服不已。于是没事儿就赖着满儿,看她在厨房忙活。最讲究的还是满儿从京城带来的铲勺之类的厨具,听额娘说是满儿的父亲在她刚学厨艺的时候送她的,这么多年一直跟着她,那套厨具比一般厨具略小一点,更适合女孩儿用,柄上雕着花,镶嵌着金银细丝,柄后还刻着满儿的名字,看起来非常雅致。
尚容以前整天在外面晃荡,每到中午都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这几日也老实了,每天按时回家吃饭,还经常跟若水在厨房待着一起看满儿做菜。
阿玛看着家里几天似乎就变了一个样,不停额娘感叹道:“真是新人新气象,满儿一来,家里不仅是窗明几净,连这花花草草都好像变精神了,尤其是那饭菜,手艺真是没的说,比那龙门居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都不想在外边儿吃了,那龙门居老板以为我还记恨他们呢。”
额娘笑道:“满儿这丫头人聪明又勤快,之前张妈到底是年纪大了,很多活儿没法儿干,也干不动。尤其是饭菜,老人家口味重,有的时候饭菜咸的没法吃,可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大半儿时候我都得自己动手。这下啊,有了满儿,我可省心了。”
“呵呵,瞧你,馋虫解了,懒虫又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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