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两年时光匆匆而过。
这一日休沐,顾询柳久违地叫了陆少空同韩天过府做客。
时值夏末,严酷暑气已渐渐退去,剩下的便只有因降雨渐少而积存的热燥。
韩天和陆少空到达时,顾询柳已经在院中的藤架下摆好了酒菜。
“君上今天这么好心情请我们吃饭?”依旧一身黑衣的韩天笑笑地招呼。
“而且是我亲自下厨。”顾询柳笑着从身边的盛着冰的陶瓮里拽取出个酒坛,将摆在桌子上的三个浅碗倒满,“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惊,当然惊。”陆少空走过来坐下,端起跟前的酒碗一饮而尽,“惊得我都快以为是鸿门宴了。”
顾询柳笑笑,随手把酒坛杵在他跟前:“说起来确实也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那我这碗里君上可得放化尸粉。”坐在另一边的韩天提着酒碗慢慢地啜着。
“既然说到卸磨……”陆少空拿酒坛给自己满上,“你的布置都完成了是吗?”
“啊,所有现阶段能打下的基础都打下去了。”顾询柳点点头,“剩下的……已经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了。”
两年的时间里,顾询柳以堪称强硬的手段推行了原本预计在十年中慢慢渗透完成的计划。如果不是当今王上与尚书令力排众议的支持,他大概早已被弹劾的奏章压死。
“那么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做?”陆少空在这两年里也没有闲着。在顾询柳跃进式的基础建设工程里,几乎所有他无暇分顾的部分,都是由陆少空监督完成。
“用剩下这三年的时间观察调试。”白衣辅政君的答案并没有出乎两人的意料,“然后……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一劫而已。”韩天顿了顿,终于还是正色看向曾给了他诸多协助的人类,“我可以帮你挡。”
作为顾询柳天劫将至一事唯三的知情者之一,韩天这两年过得是三人中最轻松的。他只是一如从前地处理着白玉堂内的事务,然后在陆少空累得半死的晚上为对方调理身体。
面对非人旧部的好意,顾询柳只是浅笑着摆了摆手:“这是我的劫数,哪有转嫁他人的道理。况且……我也确实并不执于求生。”说完,像是怕两人误会似的又追加了一句,“也没有一心求死就是了。”
“可是有机会总还是活下去的好……”陆少空抿了抿嘴,心里却在想着天雷和道法雷对轰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
“活下去啊……”顾询柳伸手捞过酒坛给自己满上,“不如来算算我活下来的话会发生什么?”
“你活下来的话……”陆少空摩挲着下巴,“首先是赚了五百年……不过不知道是让你不老不死还是搞成转世累计…
…不会是累计这么坑爹吧?”
“不至于。”韩天摇摇头,“一般一劫后外表就会停止变化。可能会因为修为加深而自主调整,但衰老是停止的。”
“那好,如果活了下来,首先我赚了五百年。”顾询柳失笑,“五百年啊……什么样的国家我建不成?什么样的制度我确立不了?……总有些事情要见好就收。”
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陆少空静静地陷入了沉默。
“……你是担心自己成为……”韩天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历史的道标。”顾询柳轻笑一声,用了个老旧的形容。
“你……”陆少空神色沉静地看着人,心里却只觉得苦涩,“会不会多虑了?”
“这是我生活的国家。”顾询柳深吸口气,长叹一声,“但这不是我的国家。人力有穷时,我对它的影响已经太多。再继续下去,我的存在变成阴影尚且是好事,我怕的是……我因过执而犯下不可扭转的错误。”
“所以,在最合适的时候,抹去自己的存在,却留下足够的影响吗?”韩天看着眼前已经认识了近二十年的人。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一直被他以为是在毫无畏惧地张扬乱来的男人,其实是如此的谨小慎微。
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顾询柳露出个有些自嘲的笑:“所以我决定听天由命。如果这一次老天爷没有打死我,那就是天意要我成为这国家的影子。如果那样的话,我大概会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然后在关键的点上插手调整吧。”
“……听起来完全就是个猥琐的跟踪狂嘛”陆少空撇撇嘴。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顾询柳哈哈一笑。
“……君上并非现世之人,却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韩天终究还是问出了两年前就想问的问题,“他乡非故乡。……您……究竟为何要为了这个他乡如此费心费力?”
被意料外的问题问得一愣,顾询柳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视线越过院子的围墙投向远方。
夏末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点缀。
“试问岭南应不好……”半晌之后,白衣的辅政君这才幽幽开口,“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陆少空轻声地接上了传唱千古的下句。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在心底喃喃复述着,韩天似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我虽偷生于此,所遇所亲却并非虚假。”思及如今并不在身边的几人,顾询柳已现沧桑的脸上浮起个怀念的笑:
“有人为我出生入死,有人信赖我到愿意将数百年基业拱手相送,有人全心全力助我夙愿得偿……也有人即便不认识我却也相信我肯为他们真心着想。
“空远,因为有他们,我才
想为这里做些什么。
“我想看到的,其实是能让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安慰生活下去的国度。”
“会看到的。”陆少空慢慢地举起了酒碗,“若你时运不济,我会为你见证。”
“待少空百年之后,我会继续为你们看下去。”韩天也端起碗。
静静地笑笑,顾询柳递出了手中的酒器。
夏末的青空下,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三人,酒逢知己.
而后,经历三番春秋轮替,命定的那一日终于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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