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的顾询柳言行举止一如往常，再没提过半句与渡劫相关之事。
而同样未被提及的还有陆少空和韩天的旅程。于是两人便顺水推舟地在离都住了下来。
对于自己留下的理由，陆少空很明白地知道是想要弄明白顾询柳究竟是怎么入魔的。但对于韩天留下的理由，他却是百思也不得其解。
不是没想过直接询问，而是每到这个时候对方都会摆出一副“想知道吗？想知道来求我啊”的脸，其情状实在只能用面目可憎来形容。
好在离都里能够愉快相处的并不止韩天一个，陆少空这才不至于沦落到要跟那张嘲讽脸朝夕相对的地步。
比如他五年前见过的那个店小二一般的白玉堂主簿第五音，或者顾询柳同父异母的弟弟、官拜白玉堂正卿的持节侯顾罔顾昔朝。
但事实上他和顾罔的第一次见面却并不是可以被简单划分在“愉快”这个层面的记忆。
那天的陆少空刚好穿了一身白衣，在遇到那位生着一张羡煞天下九成九女子的脸的顾小侯爷时，对方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后露出个足以吹飞所有人对他相貌产生的好感的笑：“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穿白衣会好看，可惜那个人不是你。”
就算陆少空本身并不是十分注重外表的类型，在当面收获了这种评价后也不由得有种想揍人的
冲动。然后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真不愧是兄弟，讨人嫌的程度着实不相伯仲.
“既然这么闲，不如回来协助处理堂中事务啊？”
这天过午，两人又在新城东北方向的法场遇上，对于虽然挂名在自己部下却在事务上没有半点贡献的陆少空，顾罔向来不吝啬任何嘲讽。
“怎么小侯爷手下终于人才凋零到连我这种混闲饭的都要征用的地步了吗？”今天穿了一身黄衣的陆少空反击起来格外有底气。至少不用再收获诸如“明知有珠玉在前还敢穿白衣你还真是喜欢自取其辱呢”之类的回敬。
“啊，正是因为总有你这种占用名额的，所以才导致必要的人才不足么。”顾罔那张十个人看到九个都会觉得惊艳的脸上浮起个辛辣的笑。
“这种事我也不想啊……不如你去问问顾大哥怎么解决？”陆少空笑得志得意满。打从知道自己和顾询柳应该是老乡之后，陆少空就改口喊起了大哥。而这也侧面增加了顾罔对他的不满。
“怎么你们两个上辈子是互相杀全家吗？每次见面都要吵？”在脑后被绑成马尾辫的头发忽然被人扯住，懒洋洋的男声在耳边阴阴响起。
“大哥。”顾罔正色行礼。
“行啦。”顾询柳一挥手，“在我跟前你还装什么乖。不爽少空喊我大哥就接欺负他，欺负到爽了为止。”
“正有此意。”顾罔一点头，半点不觉得自家兄长的提议有什么不对。
“……你们哥俩够了”陆少空把自己的头发从顾询柳手里拽出来，“有你们这么过河拆桥的吗？”
“拿你过河的只有我。”顾询柳掀掀眼皮。
“你也从头到尾没给过我任何便宜。”顾罔冷笑。
“……我回去了。”陆少空扭头就走。
顾询柳再一次伸手拽住他的头发：“别闹别扭，你答应了今天来看法场的。”
“这是我闹别扭吗？”陆少空脚底下转了半圈返身回来，“别欺人太甚啊你俩。”
“既然大哥有正事，我就先走了。”顾罔笑着冲顾询柳一挥手，“大哥你也别太操劳，不然小心我跟翼少告状。”
顾询柳则看着弟弟的背影哈哈一笑：“告吧，他来了我正好趁机松松筋骨。”
顾罔头也不回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太不要脸了……”陆少空在旁边喃喃自语。
“我要那么多脸做什么？”顾询柳转过来，冲他露出个得意的笑。
“……那，你叫我来看什么？”陆少空果断转移话题，“说起来你干嘛把法场建在东北方？这边是鬼门吧。血气怨气冲久了，你这都城是不想要了吧？”
顾询柳笑笑，引着陆少空走上石砌的刑台：“法场法场，当然要用来正法的才叫法场。法正，则邪怨散。不正……便也到了这国家衰败之时，鬼魅横行也是应当。”
陆少空转过头，看着笑得平心静气的男人：“你舍得？”
“舍不得。”顾询柳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但机缘到了，舍不得也得舍。我想它屹立千年不衰，却不是要它明明衰败却仍旧自欺欺人。”
“那你要我做什么？”陆少空叹口气。他发现，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似乎永远也没办法跟上对方的步调。
“日后我会铸九尊铜鼎，上刻本国律法，安放于此。”顾询柳指着石台与城墙相接之处，“你帮我定下位置。虽然我打算放任自流，可也总归是想留下些转圜的余地的。”
陆少空点点头：“明白了。等法鼎铸好后我会亲自过来指导安放。”
轻轻地点了点头，顾询柳拍拍年轻天师的肩：“走，陪我去看看学宫的工地。”.
在离都新城的西南角，从建城起就被划出了非常广大的一块区域。多少人曾猜测其用途而不得，直到月前辅政君上书请建学宫，这才恍然大悟。
“理、工、数、军、商、艺……种种杂学，如今也得拿上台面了。”远远望着工地上的人员进出，顾询柳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我本打算再过个十年才动工这一步，可惜，时不我与。万幸有你们这五年的帮忙。”
“这
一劫……你未必过不了的。”陆少空终究还是没有把成魔的事说出来。因为他拿不准自己究竟被送来做什么。若是协助顾询柳的千年宏图还则罢了，若是借自己之口透露剧情导致偏差，他想他恐怕无法原谅被如此利用的自己。
“凡事总要有个最坏的打算。”顾询柳摇摇头，对青年的安慰并不放在心上，“况且即便我死了，龙霙还在、昔朝还在、你和空远也还在。”
“……我们的弟子，也会继续存在。”闭上眼，陆少空默默地在心中定下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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