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高大的佛影,本来不信佛的我愣愣的往后退了一步。
走到这一步,我明白后面已经没有了退路。沿途而来的荆棘,无助或者努力,快乐或猜疑,再知道所谓的真相之后,是否值得,是否心怀感恩,都将重新定位。
这一步,可以用作重生,也可以用作将死。
我略一偏头,看到了一直在身边的他。
从玩玩闹闹不成熟不稳重到对药物针灸熟稔的姿态和隐去锋芒,从抢我的食物到转瞬间做的一切都让我看不明白,他的转变和心性,都让我触目惊心。
即使这次的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以及让我站到这里,都让我感觉到了他的强大,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单薄调皮的少年,更不再是那个会把哭泣笑容挂在脸上的姜灿。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也侧身,看到我脸上的神情,彷佛知晓了我的想法。抓住我的手腕,低声道:“还想逃避什么?”
我迎上他那双流离着灿烂光芒的凤目,里面有太多的深沉,太多的隐忍,我看不懂,我已经看不懂他,而且在离他愈行愈远····
我抚抚他额前的发丝,低声说,“你知道,我····”
而他却条件反射将我另外一只手也牢牢抓住,眼睛眯起来,看不到曾经的纯真,厉声说道:“你还不明白么,整件事情,已经大白于天下了,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情?为什么明明受伤依旧要笑的如此开心???”
我挣开他的手,低头看到了一片荒芜。长在心上,长在黑暗无边的脑海里。
我怎能说,因为只是想走到最后,所以索性拿布条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又怎能说,明明知道前方荆棘万丈,依旧想无怨无悔的往下走?
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直牢牢的注视着我,这么久这么久。
我并不是后悔。愿意来到这里,愿意揭开那个不忍看到的谜底,已经是做好心理准备,只是,人在谜底揭开的那一霎那,对于那个未知的尽管明明知晓的谜底,还是充满了一定的畏惧。
听到他的叹气声,我抬头冲着天空笑笑,烈日的光芒灼痛了我的双眼:“我是笑笑啊,理应不管什么时候都笑的开心才是,怎么能辜负这个好名字。”
在阳光的强烈反射下,我看不到他眯起的双眼,看不到他眼睛里浓浓的不舍和心疼。我低声说,“姜灿,让我自己进去吧。”
我只是不想将自己面对现实那一瞬的失落展示于你。我只是想永远都是这般的笑,即使你觉得傻,觉得我好骗,我依旧想维持那个傻笑。因为我不知道,当自己脸上没有了笑容,该怎么面对你。
即使,明明知道,面前那个已经如此强大的你,从过去到现在,到底付出了多少。
如此这般,我不敢面对你的眼睛。在你的眼睛里,我永远这样的不堪一击。
我再次笑笑,走进了空世庙。
窗外灿烂的阳光一下子阴暗起来,我回过头看到了他模糊的剪影,阳春三月的杨柳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缕散发。寺庙边上的樱花开了,花瓣凋零如同残破的流年,倒映入我觉得微盲的眼睛。他的紫色发带飘起来,紫色很美丽的在粉白中氤氲成前世不散的雾气,舒缓的,静静的,如同几年前那段安静的时光。我就这样远离了,远离了所有的一切。
如果时光倒流,可以重新来过,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做这个选择。
所以,我永远欠你,永远欠你。
拿到毕业证书的一霎那,内心很是激动。
为了这个证书,多少次通宵赶考,多少次翻看那几本厚度为一千页的砖头书。如今的年龄,已经接近而立之年。与我同龄的家乡女子,也都大多结婚生子。父母早已催过多次,我总是推脱着说学习重要,而其实,是自己的内心里,深深地抗拒着婚姻。
父母婚姻不是不和睦,只是自己是完美主义者,幼时见到他们争吵,互相指责,已是心生厌恶,对婚姻失望至极。后来长大一点,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全职妇女,每次课余时回家看到懒散的父亲和忙碌的母亲,内心完全是对男女不平等的厌恶。即使长大之后,即使渐渐明白很多道理,依旧不想太早迈进那个婚姻的围困。
即使,我在大学时交的男朋友人很好,考研究生时,与我一同考入,每日上学下学,呵护备至。即使,他家境殷实,父母均为公务员,为人处世大方有礼。即使,我们相处了五年,关系和睦,如同老夫老妻。
我对他,并没有那种天荒地老的感觉。也许,对他的本人还是比较看好,但是,不能一起生活,不能住在一起,不能再相互了解到对方的缺点之后视之不见。或许,本就不是爱情,而是无聊时的古怪产物。
所以,尽管人们的催促父母的唠叨已经日益严重且一发不可收拾,我还是抱着课本沉浸在专业里一塌糊涂,假装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情。
公共营养师的证早就考了出来,而去年也从心理咨询师三级升到了二级。
生活过得紧张又充实。
终于毕业了,即将真正到临床上去工作,心情自然激动。
医院是自己考上的一家本地三甲医院。条件一流,硬件软件都不错。
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有了归属感。
上班第一天,穿着神清气爽的条纹衬衣,步行走到离家不远的医院。
过马路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正是我的男朋友。
正要接电话,只觉得身体一轻,手机从我手里脱手而出,眼睁睁看着它做了自由落体运动。
我俯身看向我的躯体,十分迷茫。
我清楚的看得到马路中间的女子。她的双腿微微蜷起,直发散落一地,血红色弥漫着周围的空间。甚至可以看到,路人慌张略带同情的神色,从医院门口冲出来的自己未来的同事····
甚至清清楚楚的看到,冰冷的手术台上,我的身体在无影灯下投出暗暗的光芒,没有人理会我包里昨天刚拿到的证件。没有人知道如果没有那个电话,或者没有那部汽车,我将是他们的同事。
而现在,我冰冷冷的躺在那儿。
看着他们最后叹息的摇头,给我盖上洁白的床单。
看到了领导来急诊室表示对我的哀悼,看到了父母的痛哭和男朋友的沉默,以及,那一瞬间,眼前四分五裂,如同黑洞一般。我看不清了他们各种各样的面容,只觉得瞬间无比的黑暗。
于是,我失去了所有意识。
头痛的很厉害。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顶帐。
原来,我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妖乱迷离的世间。一瞬间不知道是解脱,还是失望。
想到未接的男友的电话,不由一阵唏嘘,长叹一声。
谁知身边有人高声尖叫,那叫声直接穿透了我的耳膜让我觉得嗡嗡作响。她凑到我面前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只觉得眼前花白一片,没有焦距。
眼前好像突然围上了大批的人。我终于体力不支,眼前再度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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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转醒,屋子里光线很暗淡,似乎已经是黄昏了。
鼻畔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仔细闻了闻只觉得清醒十分,动了动僵硬的脑袋,想起身依旧是无法动弹,动作有点大牵扯到了腰,觉得彷佛已经断掉一样疼痛,不由得呻吟一声。
面前出现一只手,一只白皙的手。我愣愣的看着它抬起我的肩膀,将一个靠枕放在我的身后。一股兰花香飘过,面前的这个人垂首为我整理着被子,好让我躺的更舒服。我近距离看着她低垂的头,突然发现,她,是个男人。长头发的男人。
难道这是特别的医生?这年头还有男人会留这么长的头发?
我按捺不住出声询问道:“这是在IC还是在病房?我父母呢?”
不等他回答,我四处张望,结果大吃一惊。
没有我熟悉的病床以及仪器,床是老旧的木床,周围没有电视没有心电监护仪,整间屋子的布置像是古装的片场。
这····究竟是哪里???
旁边传来轻轻地笑声。我迷茫的转头,看到他坐在我的床上,一只手抚额,更是显得肤白如玉,眉眼清秀,不似男人。
他笑着贴上来:“怎么?来自不同空间的客人,迷茫了么?”
我大吃一惊,眼睛紧紧盯住他魅惑的眼睛,想问,却又不敢问。
“呵呵。”他悠然自得的笑笑,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并不是很了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是知道钱之笑已经不是钱之笑,仅此而已。”
我未放松警惕,依旧紧紧盯着他。
“真是固执啊。”他笑,伸出手来想要抚mo我的头,被我一偏头错开后再次笑得开心:“呵呵,记住啊,你现在是钱之笑,不要露馅,以免我的药都白用了啊。”
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我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终于走出去了,我长松了一口气。
靠坐在床上,只觉得无限的迷惘。
抬起手来看看自己的手,突然惊诧万分,我的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
他刚刚说,钱之笑已经不是钱之笑·····钱之笑是谁?
我挣扎着,想要拿到床边的那个铜镜。
不停地努力着,终于够到了。
镜子里,如同我想的一般,不是那张我熟悉的平常的容颜。
那张脸,明显的稚气未脱,却长得十分精致。比起那个长相平凡的我,何止相差千万。然而,皮相再好,真正的她也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能代替她活下去,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真正的钱之笑,已经走了。那个活下去的,只是来自异世的我。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彷佛我抢占了她的躯体。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我在现代,应该死了吧。看着自己被床单蒙起来,悲恸的父母,沉默的男友,往昔一切像电影一般循环播放,我头痛欲裂,心里无比悲伤,铜镜从手里滑下来,“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在这一刻,真的很想真正的死去。我应该像捡了便宜一样欢呼雀跃才对,毕竟捡了一条命。然而,我却因为即将面对一个崭新世界感到无比的惆怅和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在死过一次之后,突然没了勇气,惧怕未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那个美丽的男人端着一碗药走过来,看到在地下的镜子,毫不吃惊的捡起放在床头,说道:“钱之笑,吃药。”
我怒瞪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钱之笑!!不要叫我钱之笑!”
“呵呵。”他笑了,魅惑人心,美得异样。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明知道你不是钱之笑,但是现在你就是钱之笑。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只能是钱之笑。”利落的说完,把勺子送到我的嘴边,“吃药。”
我瞪他一眼,却丝毫找不到反驳的话,不敢喝他的药,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恩?”他笑笑,说,“小丫头防心很重啊~~如果不是我,你这条小命就算活过来也会疯掉,我当然会尽心的医好你。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还是等你没大碍慢慢商量好了。”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勺药。由于专业的关系,对中医也有所涉猎,所以并不是难以忍受中药。而这勺药,比以往我喝过的任何中药都要苦的多,几乎让我想把舌头吞进肚。
他看到我眉头紧皱的表情,眉眼高挑,笑得无比开心,说道:“苦么??”
我愤怒地看他,他却无比奸诈的笑道:“我没给你放糖,当然会苦啊,哈哈。”
我对他的彻底无语。
而我不知道,这仅仅是惨痛的开始。
未来,正以深不可测的进度丈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