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宫墙外面,是低矮的屋子。周围人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指指点点着被扔出宫门的我。总算是逃过一劫的我看着并不算是强烈的阳光,竟仍然是头晕的感觉,无法抑制的晕眩。
站起来,发现刚才的事情让我出了一阵虚汗,觉得身体都是凉凉的,感觉十分不好。
不管我再怎么给自己打气要站稳了,依旧摇摇晃晃的,身体不听使唤。我好像再次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觉得额头一片冰凉,有一双温柔的手给我擦脸,想要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模模糊糊的感觉中又再一次睡了过去。
好像做了好多梦。梦到了想儿着急的面容,梦到了冷面将军因为我失踪无所谓的神情,甚至梦到了狐狸师父,梦到了前世的父母。梦到了我没大有记忆的小时候。梦到他们领着我逛公园,我在冬青树修剪成的大熊猫下面含着棒棒糖轻轻的微笑。梦到我盘腿坐在石桥上,小脸上是坚毅安乐的神情。
儿时的记忆,一直是生命中所欠缺的部分。现在很多记忆都不是来源于自己的脑海,而是父母长辈的叨扰或者亲戚的玩笑。有时候在梦里,梦到的小时候场景,都不知道是否真实发生过。或者在未来的某一个地方,蓦然见到了梦里的场景,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
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盖在身上的是一床普通的被子,勉强算得上是干净吧。环顾四周,感觉很是异国风情。矮矮的小房子,彷佛进门时不弯腰就会碰到头。躺的不是床,而是地板,然而深秋却不觉得有多冷,得亏了身下那厚厚一层被褥。并没有人围在我身边,并没有看到什么热心淳朴的大婶或者可爱幼稚的正太。
我无意间看到了自己身上十分明显的汉族女装,心里暗暗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换上的。想儿给我的玉佩还在,身上的碎银子也还在,摸摸脸,不知道是不是脸也恢复了本来的颜色,但是即使是黑的,也可以在这身衣服的映衬下很明显的知道我的性别。
我叹一声,掀起被子想出去看看。
门被突然推开,我看着眼前这个典型的朝鲜族服装打扮的女孩愣了。我们相互看着对方,她年纪并不大,头发全梳到脑后编成辫子,露出一张十分干净的脸。
她开口说了一些话,但是我什么都听不懂,不由的摇摇头。她蛮急切的向门外喊着什么,随后进来了一个妇人,从面貌上很容易分辨那是她的母亲。她端着一只碗,里面···应该是类似于粥一类的吧。她把碗放在我面前,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我才想起来我已经好几天未曾进食。
我端起碗,感激的看了她们一眼,随后拿起勺子狼吞虎咽。
不知道那个女孩子跟她母亲说了什么,她母亲红了眼眶,对我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被一系列事件弄得精神衰弱,勉强运用我那好久不用的大脑,才反应过来我应该是在陌生的国土。
我试着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和她沟通,却依旧发现她一脸茫然。努力回想前世看的韩剧动画,试了试日文,依旧茫然。韩语会的很少,试着说了个“你好”,看到她眼睛里光芒一闪,然后立马说了一句相同的话,不知比我要标准多少。
原来我真的到了高丽。我苦笑。
比划着想问“这是哪里”,她猜了好几次才猜对我的意思,她拿来毛笔,写在纸上的居然是两个十分端正的中国汉字:“盛都”。我试着写下“宋”,抬头看看,她点头,然后我指了指自己。她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脱口而出几句话,都是陌生听不懂的。我摇摇头。
她又在纸上写下“殷宪”,然后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圆。我有点不明白,她在“殷宪”上画了一个大圈,然后在“宋”上同样画了一个大圈,还写下了“金”,同样画了一个大圈。而到“盛都”的时候,却画了一个小的多的圈,指指它又指指“殷宪”。
我蓦然明白,原来她想说的,是“盛都”属于“殷宪”,殷宪与“宋”“金”平等。殷宪?那是什么?是国家的名字么?难道我错了,这里不是高丽?
我感到了无力,也许是因为语言不通呢,我安慰着自己,在她端来的清水中看到了自己依然是那张黑黑的脸,心里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
在这个温暖的家中住了几天,女孩的父亲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郎中,听到我来自异国,非常惊讶,但还是好心的收留了我。
为了以防万一,我换上了很是平常的他们的布衣。头发也学着他们一样梳成一个粗粗的辫子,乍看上去真看不出我是别国人。
经过几日的连蒙带猜,终于懂得了日常的一些用语,也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女孩子和她的母亲在集市上看到了晕倒的我,纯朴的她们救回了我。
我始终无法搞明白殷宪和高丽的关系,明明是几乎一样的语言服装,怎么会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称呼。还是根本就不是高丽。
我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很想回南宋或者金。不知道冷面将军会不会着急,不知道想儿会不会着急,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十分的不适应。无法听得懂语言,无法沟通,每天只能闷闷的坐着,虽然有跟那个女孩学语言,在语境的作用下也进步的相当迅速,但毕竟不是自己的母语,无法运用的那样自然。
她的名字按照发音大概是“周玥琳”,比我大了两岁。名字十分平常,但是玥琳虽然不是那种十分美丽的女孩子,却十分的耐看,并且很耐心,性格温顺,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大婶和大叔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很是宠她。大叔是郎中,教会了玥琳很多药物,教她认字读书。大婶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为人极好,看得出玥琳很大一部分是随了她的性格。
我每晚与玥琳一个房间,跟她学说话学到半夜。第二天起来帮帮大婶的打扫,帮大叔整理整理药材。大叔看出我懂得医术后很是欣赏,一直冲我竖大拇指。凭心而论,在这里很惬意很舒服很平凡。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茅草屋,终究是不自在,终究无法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终究要在人前为人处世。
再世为人,因为前世的人虚伪而十分讨厌虚与委蛇,十分想着做一个自在的人。然而即使是古代,也无法真正的脱离人群,只能相应的减少与人接触的机会。所以,永远无法真正的自由自在。
记得在高中的政治课本里,就有“相对的自由”这么一说。完美世界乌托邦是不会存在的,同理,不知魏晋的桃花源也只能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中国人骨子里的避世观,被陶潜充分的带动,不知道出了多少隐士。
然而,人毕竟是社会性群居动物,谁能够天天甘愿“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谁能够永远忍得了荒山野林的寂寞。大凡隐士,可以大隐隐于市,才称之为真正的隐士。
而我一直的目标,就是可以做一个真正的隐士。没有喧嚣的世俗,没有繁杂的业务。然而毕竟自己学识经历十分浅薄,无法达到那样高的境界。在于狐狸师父半隐居的三年里,说是隐居,其实狐狸师父十分了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狐狸师父自己就可以唱四台。每天有他的嬉笑打闹,有他的吹嘘自捧,都让我无法真正的体会那种所谓隐士都要体验的孤独和寂然。
我不觉得那五年是归隐,反而觉得是历练。
如今出来,会怀念那里的环境,说不想念是假的,毕竟呆了五年的熟悉的地方,比起其他的地方要好很多,更别说现在所处的语言不通的国度。
每天学习陌生的语言,隔壁正好有对夫妇的小孩子也满一周岁了,偶尔会听到依依呀呀的声音,玥琳总是喜欢开我玩笑,说是我和那个小孩子差不多。
一转眼一个多月飞奔而过,时间迈入十一月,天气开始变冷。大叔的田地不多,因此农活不用我和玥琳帮忙遍早早完成。常住之后才知道原来因为玥琳的父亲的郎中,玥琳的家里还算是比较富裕的。可以吃得饱穿得暖,算是十分小康。
我的语言总算是进步到可以勉强大体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却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玥琳说这么短的时间便可以听明白真是不得了,然而我却看着她夸奖的手势十分愧疚。
前世我的语言天分并不算是很高,英语四六级也是在自己努力下才通过的。对别的语言更是没有系统深入的学过。按照我以前的水平,绝不可能在一个多月可以进步到这种地步。而现在我的能力,只能说明我在无意识的时候动用了身体原主人的天分或者大脑。但是我无法深入的去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根本就无法明白,从科学辩证的角度要怎样解释我的死而复生,所以索性不去想,但是被人夸奖,还是觉得有点羞愧,就像是···考试作弊拿了奖学金被人夸奖一样。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尽管在这个时期这个方位这个国家在历史上就是高丽,然而却从来没有“高丽”这个名词。玥琳告诉我殷宪是很久以前就开始的叫法,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高丽的存在。尽管殷宪的语言民族风格与后世的朝鲜几乎完全一样,但是的的确确就叫做殷宪。一开始我以为是翻译的问题,玥琳却激动地告诉我,中国的王朝都是这样叫这个国家的,根本就不存在我说的朝鲜高丽。
我忍不住很是迷惘,同时很怀疑,我所处的宋朝,真的是历史上的那个宋朝么?如果是,为什么该与它邻国的高丽却变成了一个如此陌生的国家?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会有金,会有一系列的像是史书上的描写?甚至风土人情,都是一样?
这些问题无法解释,幸好我非历史专业人员,并不纠结于这种问题,这种十分类似朝鲜语的语言我称之为“殷语”,并对它十分的上心。
因为大叔虽然教玥琳很多医学的道理,但是大叔毕竟只是郎中,与狐狸师父无法相比。这就好比研究生导师是诺贝尔医学获奖者和普通教授一样的差别,所以尽管玥琳很是努力,依旧让我觉得有些理论不完整不系统。玥琳偷偷的告诉我想要考取医女做御医,说如果一个女孩子想要出人头地的话就只有这么一条道路。
我想稍微指点一下她,奈何我现在的语言水平实在太差,无法说出连贯条理的句子。我自己着急气愤,玥琳倒是还来劝我要慢慢来。
我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么久,蒙受大叔大婶玥琳十分的照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我知道人情不是可以用银子偿还的,所以想要尽快学好殷语,通过我的诸多理论,帮助玥琳考上医女,也算是报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