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一具身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科学家说了,人体是最精密的仪器,此话一点不假,林悟天初来乍到,光是从小箭中脱身,再顺利进入“宇儿”的大脑,都颇费了一番功夫,更别提掌控这具新身体了。毕竟不是原配,虽然老程序被格式化了,但这台机器可不认新来的程序,它欺生。小林那个费劲啊,他现在连眼皮都眨不动。
之前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到终于有可能再当一个人了,兴奋得发抖,一个劲地就钻过来了。但是现在他才发现,他的运气简直好的冒泡——好就好在他钻过来之前这个身体的主人已经死透了,三魂七魄都散了,他才能安然无恙的呆在这——否则二魂相遇,就像两虎相争一样,必有一伤,或许他被人吞噬了都有可能。
他费尽全力才钻过来,气喘吁吁很没有风度地趴在孩童的识海里,要是这时候孩童的灵魂尚在,随便给他一击可能都是致命的,那他就无端成了别人的养料了——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他不愿见到的。
不过现在这孩童伤重不治,他借尸还魂,人尚在,魂非昨。林悟天在识海里休息了好久,这才试着与这个身体融合,这个过程更是漫长而痛苦。灵识在身体里从头脑出发,向着四肢百骸前进,而四肢的经脉好像干涸的河床,每前行一步,他就有像被针扎被撕裂的痛感。
见鬼,要知道这过程这么痛苦,他才不会从小箭里跑出来呢,老老实实呆着多好,林悟天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想。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要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还是会出来的,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他,骨子里就是富有冒险精神的人。
随着他逐渐取得身体的控制权,触觉回到了他的控制下,他的痛感就加倍了。身体和灵魂受到的双重煎熬让他叫出了声:“啊!”
祖氏的心都快沉到底了,她苦命的宇儿没有半点好转,连她在给他喂参汤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还牙关紧闭,喂多少漏多少。她听老人讲过,这种情况就是没治了,病人已经不会做吞咽这种本能的动作,不是时不久矣就是已经归西了。但是她不信,她在等,等着奇迹的出现。“但愿道德天尊能听见我的祈祷,我愿意减少自己的阳寿,换取宇儿活下去!”
或许上天真是听见了她的诚心祈祷,就在她刚刚许下这个愿望,分明听见了一声“啊”!虽然声音不大,但是的确是从床上传来的。她带着希望看去,果然,宇儿的眼睛睁开了!祖氏喜极而泣,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的鼻翼耸动,嘴角扯动,无声地哭着,不过泪水早已流干。
林悟天用力抬起一只手,这是个五岁孩子的小手,胳膊短短的他,够不着祖氏。母亲低下头来,轻轻拉起儿子的小手,靠在自己泪痕未干的脸上,用脸轻轻摩挲着宇儿的手背。此刻她的心情刚经历大起大落,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儿子又会离开她。
天可怜见,我的宇儿活过来了!祖氏欣喜地想到,而她甚至还听见了宇儿在说话。宇之费力地动了动嘴唇,说道:“娘,……不……哭……”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其微。
祖氏以为他口渴,忙不迭地道:“宇儿乖乖躺着,待娘给你倒水来。”儿子醒了,她的精神头立马不一样了,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林悟天哭笑不得,这事乌龙了。果然做事要顺应自然,自己还没掌控这个身体,连说话都还不能,就想安慰这个可怜的母亲,真是拔苗助长庸人自扰。还是再等等,等到完全融入吧!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暂时放弃了感知外界,又让灵识进入到身体里,在外人看起来,他又晕过去了——或是说睡着了。
要说这林悟天怎么会附身一枝小箭上穿越,还得从他的独门手艺说起。
林悟天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古玩鉴定师,手艺是祖传的,年纪轻轻二十六岁就在业内享有盛名——尤其是在他爷爷隐退了之后,提起“湘中林爷”,指的就是他。他上辈子挂之前正在给博物馆鉴定一个宋朝的笔洗,却遇上了持枪抢劫的悍匪,受了无妄之灾,做了枪下之鬼。不幸中的万幸,他的一腔热血飞溅在一壶箭上,开启了未知的符咒,把他的魂魄吸引了进去。而晚来一步的牛头马面只能望着投壶和小箭兴叹,他们在想,找什么说辞才能回去交差。
“都怪那个黑头套,开枪也不挑个好方向!这下把咱哥俩害惨了!”
“就是,这鸟人着实可气!兄弟,商量个事呗。
“哥哥,您客气,有事您说话!”
“我是说,要不咱拿了他顶包?”
“好主意,哥哥,真有你的!”
“兄弟,别客气,咱们共学习,同进步!”
如果小林能听见他们这段对话的话,估计能笑活过来,这两位鬼差常年在人间界出差,对人界的东西熟悉得很。至于恼怒的二位鬼差真的去拿带黑头套的家伙上阎王殿对簿公堂,这是后话。
俗话说“山中无岁月”,被黑暗包围的感觉也是如此,等到林悟天能听能看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来到了古代!当然相比灵魂出窍并附身于小箭,他接受起穿越来也是顺理成章: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在乎再多来点猛料。
而他被禁锢在小箭里足足呆了两个月!如果说一开始还觉得新鲜,那么日复一日,林悟天快要被折磨得发疯了,他现在十分后悔自己进入了这小箭了,这样的穿越还不如转世投胎呢,这要是一辈子呆在箭里出不去了,岂不是比阿拉丁神灯里的妖魔还要无辜和悲惨?
这就是林悟天短暂而精彩的一生,当然还有遗憾。现在他成了宇之,心里高兴得壮怀激烈,想仰天长啸,抒发自己“死去活来”的兴奋之情。然而这个动作牵扯了头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
祖氏一夜没合眼,在黎明时熬不住打瞌睡,此时正趴在床头睡得正香。宇之见她睡得香甜,没有惊动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个年轻的母亲太辛苦了。
忽然门帘被打起,宇之赶紧脸冲里躺好,紫鸳匆匆走进来道:“夫人,孙神医来了。”
祖氏闻言一下子从梦中惊起,忙不迭亲自迎出去。却没有注意,她的宇儿,在她转身之后,悄悄睁开了眼。
宇之这才敢把眼睛睁开打量这个屋子。没有销金帐,没有雕花窗,陈设简简单单,倒显出一副淡雅。低低的几案上,摆着造型古朴的铜香炉,一股淡淡幽香就是从这里传出来。凭着灵敏的鼻子堪比品酒师的嗅觉,宇之闻出了这熏香是马蹄香,看来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但用得起这种香料,也算小康了。
好在身下睡的是床,高于地面至少一尺的床,不是榻。晋时胡人的生活习俗已经部分融入了汉人的生活之中,在家具方面,胡床(坐具)等高型家具从少数民族地区传入中原,相融合之下,使得椅、凳等家具开始渐露头角,卧类家具亦渐渐变高。
但从总体上来说,低矮家具仍占主导地位。不过这张床还是很合宇之口味的,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睡在榻上的准备,而现在,坐在床边的时候至少腿是能够比较舒服地下垂的。
之前他的灵魂存在小箭里的时候,没有眼睛而能视物,没有耳朵而能听见。现在他占据了宇儿的身体,就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了,在没有睁眼的时候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听见脚步声,宇之马上躺好。他感到有人在他头上脸上摸着,然后闻到一股异香扑鼻,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反正四周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和他归位后刚进入小箭的情况很是相似,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寂静得让人心慌。自己这是在哪里,宇之不知道,他心里慌乱: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心中越想越害怕,“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却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间六识又回到了他身上。他动了动眼皮,可以睁开!他连忙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祖氏那张关切的熟悉的脸,顿时安下心来。
又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险,若非老夫及时赶到,再晚得一时半刻,怕是神仙也难救回来!”
“多谢神医救了我儿!”祖氏眼圈红红的就要下拜,却被老大夫制止了。
他捻着三络长须道:“祖夫人,我身为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我的本分,也是顺应天道至理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救人的同时也是积攒阴德,所以谢我还不如谢天呢。”说完一手指天,那悲天悯人的表情叫宇之看了暗暗赞一声:好神棍!
这不怪宇之,他刚刚定睛一看,这个“孙神医”黄冠缁服,白发挽一个道髻,手拿浮尘,是个标准的老道打扮。他相貌清瘦,须发雪白,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端的是好一副神棍的皮相!
然后孙老道话锋一转道:“祖夫人,小郎君没事了。他失血过多,由气血不稳截断脉流导致晕厥,如今老夫已经用针灸之法为他疏通血脉,虽说脉象仍有些许紊乱,只要坚持按方服药就没有大碍了。”
就听得祖氏喜不自胜道:“多谢孙神医,多谢孙大夫!”如今总算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连日来的虔诚祈福有了好结果。
看得孙大夫长得一副当神棍的好皮相,宇之心里顿生好感,他有心开口问两句话,却觉得眼皮沉重,睡去前听得几句话。
“老朽已给小郎君服下了麻沸汤,所以这几天他会渴睡,不碍事的。像他这样的伤,多睡睡好得快。”老道捻着长须的样子颇有一番不凡气度。
其实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像宇之这般小的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如果任由他乱动,碰触了伤口,可就不妙得很!还是多睡的好。
祖氏是个柔顺性子,听得大夫的话,唯唯喏喏有如金科玉律一般遵守,恨不得时时盯着宇之,让他一天睡上十个时辰才好。
接连几日,祖氏都衣不解带地守在宇之床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宇之看了,忽然感到一阵心疼,他劝她去休息,可是她除了有惊喜和感动之外,只是淡淡地笑,仿佛在听小孩子撒娇一般。
宇之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接受了真个身份,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把祖氏当自己娘看待的,或许在小箭里呆了两个多月,很多事都已看开。
他看出来了,自己托身的这个家,应该是个士族,但不是十分豪富。所用仆役也多为男子和老妈子,仅有主母身边有两个使唤丫头,这次自己受伤,她尽数拨过来帮母亲照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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