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是周朝的习俗,晋人是不守岁的。后世是因为儒家思想“克己复礼”的影响而复又守岁——克己复礼,复的就是周礼,所以春节习俗发展绕了一个圈,又回到周公的制度了。既然晚上没有活动,祭完了祖,就各自分头回去收拾睡觉了。
月上树梢,祖氏看见宇之睡熟了,才慢慢从床边站起,轻轻走出去。在外屋的香案前,她将白天燃尽的残香取下,又点起三炷香,端正地插上去,双手加十,口里轻声道:“道郎——”言未出,语先噎。
“你知道吗,自从遭了那一劫之后,我们的儿子就懂事好学了,他的进步之快,连大伯都总夸奖,如今楷书有模有样,骨肉亭匀,可以入品。而他的经义更是学的用功,假以时日,必能光耀门楣。”
一段话里竟是有七八分在讲述自己的事情,里屋竖着耳朵的宇之,听见母亲的哽咽的声音,心中很有几分感动,这十年来,祖氏还真是为了这个儿子活着,每天都向王道之汇报儿子的成长情况。祖氏和自己那过世的老爹情深意重,每天早晚三炷香是雷打不动的。不知他是何等人物,让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如此怀念。
他这么一走神,后面祖氏的话语就漏听了大半,等到他再想听的时候,已经是低不可闻了。过了一刻钟,祖氏的脚步声重新又响起,宇之连忙把眼睛闭好,做出一副熟睡的样子。十年来,祖氏每天都要看着他平平安安起来,平平安安睡下,生怕他再像从前那样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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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宇之那番话说出口后,祖氏还真就教他练起武来,宇之也十分认真,就连过年也不闲着。他也发现虽然祖氏自己不会武艺,但似乎知道的很多,对武术理论可谓是了如指掌,眼界也很高,难道是近朱者赤?看来他那个便宜老爹还真是个武林高手。不过这副身体可没有什么遗传到什么特别的基因,除了上次受伤展现出的惊艳的恢复能力之外,其他方面还真不怎么样。
初二的早上,练了几趟拳法,宇之就直往地上趴。祖氏颇为心疼地叫他不要太猛,不要急于求成。宇之很郁闷地问祖氏:“娘,我的身体素质是不是很差?”
祖氏爱怜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儿身体棒的很,只是要注意,不要太辛苦累着了。”
慈母多败儿啊!宇之在心里哀叹一声,问道:“娘,我是说,我这样的是不是在军中只能垫底?”
“你过了年也不过十五岁,在军中算是最小的(大晋军制,十六方可参军),这怎么比。”祖氏满脸笑意,看他的眼神充满骄傲与宠溺,“等我儿长大了,绝不比任何人差!”
时光如弹指一挥间,不知不觉间十五了,凝之大他三岁,今年十八,而玄之竟是已经二十三了,已经和南阳何氏的女儿订了亲,不日就要成婚。宇之很奇怪:古人不都是早婚吗,怎么玄之还……
凝之一句话释疑了:“谁告诉你的?阿父当年二十六才和娘成亲,大哥一点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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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要去建康了,宇之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向往来。来到这个时代,他见到的还只是家人,至于外面的风土人情还没有见识过,怎能不让他心生向往——更何况,建康这个古城在他心中有着不一般的地位,前世他的女友就考上了南大的研究生,在无数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和他通过电波互诉衷情。那时,还是小林的他,有着青春的梦想和追求。
一个在南京,一个在长沙,一个硕博连读,一个待业在家,所以说路远不是问题,学位不是距离,其实小林一直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是同届同学中混得最成功的之一。几乎所有认识小林的人都为他的前途扼腕叹息:这么一个品学兼优的毕业生去搞音乐,其说是找不到工作,不如说他是懒惰不愿意找。另一方面,所有认识夕颜的人都在为她的固执心痛惋惜:这么一朵系花就插在那啥上了,虽然说鲜花的娇艳少不了那啥的肥沃供给,但是美女配豆渣还是很不和谐的风景线。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两地分开的五年半,准确的说是五年八个月又十二天,两人的坚固感情如同马其诺防线一样牢不可破。双方都在尽心尽力维护这段感情,抵御来自各方的诱惑,当然抗战的压力主要是夕颜面对,据不完全统计,她一共拒绝了三十八次七大姑八大姨的介绍和不下五六十次别人的追求。父母给予的压力是最大的:读出博士来你都二十六七了,不好找了——不要和我提那个浑小子,你瞧瞧他现在什么样?读书的时候搞乐团是兴趣爱好,现在该工作了搞乐团就是不务正业!他自己都照顾不好,能给你什么幸福?
对于这些说辞,夕颜每次的回答就是一个字:不!
但是这段感情最终还是无疾而终——没有在那最艰难的五年中失守,一切很戏剧地发生在夕颜毕业来到长沙之后。两个人近了,两颗心远了。这一切变化迅速地发生在夕颜踏进社会后,小林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措——他从来没有在夕颜面前开车,从来没说过他的职业和身家,他天真地以为,他们的感情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
于是在那些以名车代步、用美钞点烟,长得慈眉善目笑眯眯,富态得像白面团似的大叔面前,小林败下阵来——而且还是节节败退,从浪漫的音乐王子降格成了落魄的流浪诗人——艺术再高雅,也不能当饭吃。尽管两个人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分手,但是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联络少了,渐渐从情人重新变成了校友……
小林这才发现,其实这根本不是他妈的钱的问题,而是多少钱的问题。为了一块钱你当然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但是十万块,一百万块呢?就能买走你的原则,甚至一个人的良心——毒奶粉、二恶英、毒大米、用硫磺熏蒸的假天麻,无一不说明利益是怎么打败义理的。
他不是没有钱,但是他觉得很悲哀,如果一段感情要用金钱来维系的话。于是他选择了留下一个背影,让彼此心中留下的最后一瞥,是个说不上杯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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