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不像陈金想象得那样,他分明看见宇之面色苍白,嘴唇哆嗦,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蛇,蛇……咬我了!”
“什么!”陈金大惊失色,再一看,地上有条二尺长的细蛇正在扭来扭去,他想也不想,就举起赶车的鞭子,用杆子照蛇的七寸瞄得较准,一棍子杵下去,却不防蛇比他反应还快,一下子窜起来,又在宇之的左手咬了一口。
宇之顿时跟中了杀猪刀一样放开嗓子哀嚎起来,他此时一点士族风度都不要了,性命攸关之下,还要什么风度?他心里害怕得紧,才会大声呼喊。重生之后他才知道活着有多幸福,他被禁锢在小箭中的那两个月,才真正体会到孤独是什么滋味——透过窄窄的窗棂看着那一角天空,每天守着看日出,看日落,看得心态都变得好老——他可不要再死一遍,这种滋味,尝一遍就足矣。
忽然他嘴角泛起一抹微笑:自己是毒侵入脑,犯糊涂了吧?怎么会再有那样的事,那次能重生是因为神奇的小箭,这次小箭可不在身边,他哪还有重生的机会?恐怕是一去不返,也不知九泉之下有没有阴曹地府,有没有判官阎罗?
如果没有,那么此去就是魂飞魄散;如果有,那么像他这样,前世没有经过地府就“擅自轮回”的,属不属于“偷渡分子”?要不要被列入打击范围?会不会被打入地狱,受那些惨无人道,不,是惨无鬼道的酷刑?
眼前渐渐变黑了,宇之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胡思乱想了好多,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心凉。宇之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期待黑白无常的出现,因为那样好歹他还有参与轮回的希望。而现在,他的运气眼看是靠不住了……他心中的悲愤,能向谁人诉?
“我好恨啊,我不想死啊!”他用尽全力吼出一句话。
“大过节的,什么死啊活啊的?”听到这句话,宇之一激灵,努力睁眼一瞧,一张俏生生的脸出现在面前,上面挂满冰霜。
“小欣?你怎么也来了?”宇之急道,“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自己死了也就算了,怎么还拖累一个,难道她也被那蛇咬了?这蛇还真会挑人,怎么不把陈金这厮给咬死?想到陈金,宇之就牙痒痒的。
李欣听了不但没有感激神色,而是俏脸一板,用力在宇之伤口上拍一下,痛得他大叫起来。
“我是不该来吧!想来你们出去就没干什么好事!在外面花天酒地是吧,嫌我碍眼是吧?好,我不在跟前碍眼,你们就去秦淮河啊,回来干什么?你坐的怎么是别家的羊车?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被蛇咬?”看来她会错意了。
一连几个问题,竟是让宇之哑口无言。忽然他说道:“我都被蛇咬了,没有多久的活头了,你就别折腾我了!让我喝口水,这会嗓子干得很。”他自己都觉得声音比平时沙哑得多。
谁知李欣鼻子里嗤了一声道:“什么没活头?那蛇又没有毒!你不过是破了点皮,明天照样活蹦乱跳!”她身上有点父亲李福的那种果决之气。宇之就郁闷了:十年前,这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和凝之后面的小女孩,是个害羞胆小的小可爱,怎么一长大了竟是这样?人是出落得越发漂亮,可是这脾气也是见长啊。
李欣气鼓鼓的样子看在宇之眼里,他反而放心了。伤口敷了草药,微微有点发痒。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第二日一早,别院就迎来了出乎意料的客人,指名道姓要找宇之。于是还在床上做梦流口水的宇之被揪了起来。揪他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哥玄之。
天呐,外面还没天亮好不好!宇之心里哀鸣着,但是他也没办法,这不就被玄之从床上揪下来了。
“老大,你这是打击报复!一定是因为我昨天没有陪你被围!”宇之忿忿不平道。
“就算是吧。”玄之有点幸灾乐祸,“不过我不是故意的,还真是有人找你。”
谁啊?这么兢兢业业,大黑天的跑来找人?宇之一边打哈欠一边腹诽。见到来人宇之心里一哆嗦:不是这么快吧!就找上门了?——“六月债还得快”,躲是躲不过去的,宇之只有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祖兄气色好啊!这么早起还这么有精神,你吃什么补药了?”
祖法跟他这么熟,见他多礼,竟是不满道:“王兄,你这样多礼就是见外了,跟我你还这样多礼,不把我当兄弟是吧?”语气的大大咧咧,让玄之皱了下眉头。
宇之见状连忙把他拉到一边说道:“子律,你什么事?”
往日祖法叫他“兄弟”,或是“阿宇”,亲热自然,可是不知今天中了什么邪,见面就喊他“王兄”,把宇之弄了个小红脸。祖法相貌堂堂不错,但是他长相老成,又蓄了须,才二十五六的年纪,看起来竟像是三十开外。宇之怎么能任由他称呼“兄长”?难道是祖法知道了什么,对他产生了不满?宇之觉得一股凉意升起。
但是表面上没有点破,宇之打着哈哈道:“子律你太客气了,你我又不是天潢贵胄,封了王爷的,叫我什么‘王兄’?你叫我阿宇就行了,你比我大那么多,叫我王兄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的。我知道你是想表示尊敬,表示尊敬的方式有很多,比如称‘君’,但是别叫我‘兄’,我大哥都没你大,他听见了会嘲笑我的。”
“闻道早而为兄。”祖法一脸淫荡的贱笑,他看宇之的坚持模样,说道,“好吧,我叫你阿宇得了。真不知道你这么古灵精怪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我弟弟今年都六岁了,只知道玩鼻涕。”
宇之笑道:“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人乎?不过我看祖兄你弟弟正常得很,他或许长大以后会很聪明。顺便问一句,怎么几次去府上都没看见你弟弟,是不是他也在泾县?”他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平静,敲敲边鼓试探一下。
“是啊,那个小子还在茶山上陪老爷子呢,老爷子说他心性太驽钝,要带他在身边多调教调教。我妹妹也是昨天才回来,据说她还遇见了你,怎么这么有缘呢?”祖法也很高兴,他有什么说什么,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他说话的语气,让人想起那个“脑袋大脖子粗”的伙夫。
现在宇之可以肯定和这次祖法来找他,和星柔无关,因为祖法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想的什么几乎全挂在脸上。要是他知道星柔那事,估计早就过来揪着宇之回去“负责”了。
祖法来找他,是因为夏侯郅恢复了自由之身,找他一起去庆贺一下,毕竟这些天大家都为这个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宇之听了也是高兴,夏侯郅肯定是要见一见,至于到时候遇见祖星柔会有怎样的尴尬,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活人还能给尿憋死?
两人正要出门,却被迎面来人叫住了:“小郎君,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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