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生被皇上赞为“天下第一探花”,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探花郎必定声名远播、流芳千古。他本人也一改颓唐情绪、酒兴大发,频频向同桌的状元和榜眼敬酒。
陈世俊和张君瑞怅然若失,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兴味索然,好像前面放着一堆干枯柴草,本来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城花”的大好心情,没想到让探花郎闹得灰头土脸,好在皇上英明,没有更改原议,自己仍然是状元,仍然是榜眼。
皇帝在任何时候都是世界的中心,在琼林宴上同样如此,听到的都是顺耳之声,没有一句逆言。在宴会接近尾声时,东方云龙乘兴宣布:此次科考,一甲三名为翰林学士,二甲八十名进士,入各州府任参政,三甲二百一十七名同进士,派往各县任县丞,以后视政绩再予升迁,此事由吏部安排。
圣旨一下,百官哗然。天呐,这样升官也太快啦!一名普通书生,仅仅经过一次考试,就一跃成为八品以上官员,他们……能胜任吗?二甲和三甲的进士倒也罢了,那一甲三名翰林学士,可是皇上智囊团成员啊,专掌内命,参与机要,起草机密文件,如大臣任免,宣布讨伐令等,官职不过五品,却有“内相”之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众进士大喜过望,一个个挤眉弄眼,十分搞怪。他们十年窗下无人问,而今一举成名天下知,此次科考改变了一生的命运。状元陈世俊更是一鸣惊人,不仅荣升翰林学士,而且要当郡马爷了,真可谓双喜临门,光宗耀祖啊!
读书好啊!不仅可以进皇宫吃琼林宴,还可以入官府当老爷,运气好的还可以攀龙附凤当驸马爷,天下竟然有这等美事,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由是全国掀起如火如荼般的读书热潮,各地书院应运而生,四海之内痒序盈门。读书热的兴起,拉动笔墨纸砚价格飞涨,还有无数酒楼和青楼也如雨后春笋般成立起来,为文人墨客提供吃喝玩乐等各种休闲方式,而“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更成为读书人的两大喜事。
琼林宴散后,胡宝良父子离开皇宫,得意洋洋地骑马回家。此时正值午夜,秋高露浓。
没想到胡府里依然灯火通明,秉烛赏月唱堂会,欢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东方公主和十八名丫环在客厅里围成三桌;大厅门外面,左右各设一桌,管家胡安带十六名男丁露天围坐。院里临时搭建起一座不大的戏台,两侧搭棚,供戏子换装,桌上放着干鲜果品、肉饱子、黄糕、茶水、大小八件,众人随意食用。欢快的锣鼓敲起来,欢乐的小曲唱起来,一折折、一出出好戏,无不喜庆吉祥,有《满床笏》、《金印记》、《天官赐福》、《财源辐辏》、《富贵长春》……众人品茶喝酒,一个个摇头晃脑,听戏赏月,不亦乐乎。
胡宝良和胡长生兴高采烈,一路谈笑风生,两匹高头大马踏着清脆的蹄声进入胡府大门。
众人见家主到来,马上起立欢迎。顿时,热烈的掌声响成一片。
东方凤凰伸手止住锣鼓,含笑招呼:“有请驸马爷和探花郎入席,请两位给大家讲讲琼林宴的盛况,我们无福享受皇家琼林玉宴,听听故事也是好的。”
胡长生见戏台上停止唱戏,众人都大眼瞪小眼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左右为难。
“好,本将军给你们讲一讲,让各位好好过过瘾。”胡宝良正在兴头上,大步走上客厅台阶,浑身散发着浓浓酒气,时而面朝大厅,时而面向外面,指手画脚地讲述琼林宴盛况:好家伙,皇家玉宴,非比寻常,满朝文武,再加三百名文进士,群英聚会御花园,那真是山珍海味,美酒飘香,好家伙,文曲星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把皇宫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听得如醉如痴、手舞足蹈,一个个插上想象的翅膀,在脑海里夸张地描绘那百年不遇的皇家宴会,啊,自己能在胡府当差,真是三生有幸啊!
胡宝良眉飞色舞道:“后来皇上作了一首月亮诗,当然好得很。然后皇上指着天上月亮,命大臣和众进士以明月为题,作诗助兴。结果大家作一首又一首,本将军也记不那么多,总之都不怎么样,因为皇上全不喜欢,后来圣上亲点探花郎作诗。”说到此处,他挠了找头,招手道:“三儿,你把在宴会上作的词吟咏一遍,为父记不清了。”
众目睽睽,三少爷大窘,转身便走。他一面急行、一面回头道:“各位,对不起,我累了,要去休息。”出两步,又回头道:“爸,您见好就收,不要太张扬。”
顺其自然而不任其自然,或许正是天地法则。
胡宝良点着儿子的背影笑骂道:“这臭小子,还不好意思啦,哈哈,不管他,没关系,反正咱们这位探花郎作了一首月亮诗,什么喝酒问天,什么月宫太冷不想去,因为怕寂寞,什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什么的,算啦,总之这首诗过两天肯定会流传出来,到时候不仅你们知道,全天下都会知道的。”
东方凤凰听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两句,不由的暗自点头,亏得驸马爷还记住两句,进步很大呀。她明白这首诗一定相当好,三儿真讨厌,吟一首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么不好意思,明天一早一定让他默写出来。
胡宝良大声道:“当时,你们三少爷吟出这首月亮诗之后,所有的人都傻了,啊,怎么形容呢?反正连皇上称赞是好词,还特意命所有人为这首词的诞生喝了三大杯酒,连皇上也喝了。然后嘛,皇上又命状元和榜眼做诗,哈哈,你们再也想不到,状元和榜眼吓得给皇上跪下,叩头不止,说他们愿意让出状元和榜眼位,为什么?哈哈,他们作不出这样好的诗。于是皇上过去拍着你们三少爷的肩膀,夸他是天下第一探花郎。”
胡府上下欢声雷动,锣鼓喧天,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胡府举宅庆祝,又热闹了半个时辰,东方公主见夜色己深,于是重赏戏班子众人,吩咐大家散去,并嘱咐家人们好生休息,明日可睡到午时起床。
东方凤凰回到屋里,一双美丽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盘腿坐在床上,让丈夫讲琼林宴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什么太子如何难堪啦,状元和榜眼如何狼狈啦,文武百官如何羡慕啦……直把驸马爷讲得人困马乏,三公主听得眉花眼笑。
一个时辰后,胡宝良怀抱锦被,全身缩成一个大虾团,闭着眼睛痛苦地哀求:“凤凰,咱们明天再讲好不好?天快亮啦,为夫还要上朝啊。”
“不好,我还没困呢,上朝也不打紧。”东方凤凰精神倍长、神采飞扬。双手使劲摇动丈夫,捏他的鼻子,拉他的耳朵,恳求道:“宝良,你再讲一遍就行,好不好,你从头至尾再讲一遍,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什么?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我……呜……呜……
从第三天开始,胡长生每天都去翰林院应卯。他暂时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是凭借翰林学士的身份,可以随意出入皇家书楼,阅读大量珍本和孤本书籍。
这天,胡长生在宫外遇到二哥胡振天,兄弟俩相见,分外高兴。
胡振天捶着三弟的胸口道:“小子真行,升得够快。我才是从四品,你一下就成五品啦,还能经常见皇上,实在不简单,三弟比二哥强。”说到这,他不胜感慨道:“悔不当初,唉,我如果学文就好了。”
“是啊,二哥,你学文,肯定比小弟强。”
“我呸。”胡振天踢了小弟屁股一脚,笑骂道:“滚你的花花肠子去吧。”
胡长生在翰林院阅读一个月,逐渐了解到十二年来,圣朝始终秣马厉兵,准备一统大陆。在北方修筑工事,训练骑射,还有旷世奇才研究制出一种飞天器,每一架可容纳官兵五十人,能够飞越蓝山天险,直达燕国中部。在南方训练水军,熟悉航海,另有能工巧匠制造各种大船,每条可容纳一千名官兵,两个时辰可横渡百里海峡。目前唯一可虑的是,圣朝被楚和燕国夹在中间,如果同时攻打两国,显然国力不足,如果攻打一方,会有后顾之忧。
战争不可避免。以胡长生的学识,明白自人类出现以来,战争就没停止过。所谓停战,只是暂时的。战争是获取最大利益、解决复杂纠纷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
胡长生再次坚定了习武决心,弱者,在战场上只有一个结果,死亡。他每天练武不缀,一边修炼精神、提升意念力量,一边研究水的本质,争取尽快处理好自己的九阴绝脉,然而时至今日,仍然困难重重,没有任何进展。
皇家藏书楼上下三层,书架成行,高达一丈,犹如重峦叠嶂,排放的书籍约五十万卷,胡长生随意浏览,其乐无穷。
这天,他在一个书架角落发现两本残破的经卷,一本佛教的《楞严经》,一本道教的《本际经》。他如获至宝,一连研读三天,发现两本书虽然出自两教,却有极深的渊源。佛祖讲:“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元始天尊讲:“我之真身,清净无碍,犹如虚空,不生不灭,常住善寂。道身不生灭,任理自玄通,湛然常清净”。显然,佛教以心为体,认为心生万物,必须修心。道教以身为体,认为道生万物,必须修身。然而两书又称“所言道者,通达无碍,犹如虚空。非有非无,非愚非智,非因非果,非凡非圣,非色非心,非相非非相。即一切法,亦无所即,何以故?一切法性,即是无性,法性道性,俱毕竟空,是空亦空,空无分别。”这两本佛道经卷,令胡长生眼界大开,可是又茫然无绪。
第二天,他亲赴太清观,专程拜访红尘道长。
太清观位于城西一处高坡上,周围苍松翠柏、古树参天,掩映着一片庄严肃穆的院落,里面二十余座殿堂,给人一种深幽静逸之感。
胡长生将拜贴交给门僮,然后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候。
没过多久,红尘道长大袖飘飘,竟然亲自出来迎接。此举把院里几十名道人看呆了,无不惊讶,这位公子是什么人?太清观何曾有过这种先例?只听红尘道长含笑道:“原来是翰林学士,天下第一探花郎光临,贫道有失远迎,快请进。”
胡长生没想到能得活神仙如此礼遇,急忙拱手称谢。
其实在红尘道长心里,什么翰林学士、天下第一探花,这些虚衔根本不算什么。只因十年前探视这位九阴绝脉三少爷,所受刺激极大,一时失态,便驾凌空而去,事后极其后悔,这说明自己的修为还不深厚,遇到困难就退缩,以后很难精进啊。
当时红尘道长根本没料到,在红尘中还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一旦受挫,虚荣心作怪,面子挂不住。此事已成为他修行的一大心结,百般化解不开。谁想胡长生主动来访,解铃还需系铃人,实在是意外之喜,所以太清观主不惜自降身份,亲自出来迎接。
这些内情胡长生如何能知?他一面谦逊,一面跟随红尘道长来到灵官殿。二人落座,僮子上茶,一儒一道不免说些客套话。
胡长生恭敬道:“道长乃世外高人,隐于闹市,返璞归真。小生无德无才,却蒙道长两次眷顾,实乃侥天之幸。今日冒昧造访,打挠道长清修,万望恕罪。”
红尘道长马上跟着客气,无非是胡公子贵人吉相、天地眷顾之类。
二人客套一番,不知何时,相视一笑,双方尽皆坦然。
胡长生诚恳道:“道长,小生曾习诸子百家,其中对道之一门,印象颇深,近读《本际经》,粗略得知,道乃虚无之乐,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以清静无为、离境坐忘,感悟长生之法,然小生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要请教道长。”
红尘道长双眼精光一闪,随后叹道:“胡公子,道之为道,是为天地至理。道无所不覆,无所不载,自生自化,永恒存在,是世界的终极根源和主宰。多年来,贫道也是以蠡测海,修道之法多种多样,如祈禳、存思、养性、内丹、外丹等,门派多达数十。贫道修真,追求的是仙道,是一种比长生更高一层的境界,然而谈何容易?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长久,何况人乎?贫道修炼二百余年,止于元婴,再无寸进,可叹,可叹。”
“什么?”胡长生忘形地站起来,吃惊道:“道长,您竟然二百多岁啦?还修成了元婴?这已经是半仙之体,不日即可飞升仙界啊。”
红尘道长轻轻挥手,示意胡公子坐下,淡然道:“仙界只是传说,老道遍查本门典籍,有史以来从未有过飞升之事。成仙,应该是一种理想境界罢。”
胡长生坐下,疑惑道:“不会吧,难道史料记载都是妄言?”
红尘道:“公子博学,令人佩服。贫道当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然以我等才识,可比夏虫也,有道是夏虫不可语冰。蚱蜢的生命至多三季,永远不知道冰雪世界。天地本源皆由金、木、水、火、土五行而成,借阴阳二气变化相生相克,金克木,木坚金缺;木克土,土重木折;土克水,水多土流;水克火,火炎水灼;火克金,金多火熄。天下万物,皆对立转化,有无、难易、长短、高下、前后、福祸、刚柔、强弱、损益、兴衰、大小、轻重、智愚、巧拙、生死、胜败、进退、攻守等等,天地之道,散之在理,则有万殊,统之在道,则无二致,所以贫道的修真之法,恐怕是坐井观天啊。”
胡长生被红尘道长最后一句话深深打动了,联想自己所知所学,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森林中的一片叶而己。是啊,蝼蚁永远不知道人有多高,相貌如何,也许在蝼蚁心中,人就是天地之道。其实天地至大,奥妙无穷,人类又算得上什么?此时此刻,他忽然产生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想法。
红尘道长看着胡公子,一时心血来潮,竟然也动了遨游天下的念头。
胡长生略一沉吟,抬头道:“请问道长,小生修真求道,有何经典可以借鉴?”
“道教经藏无其无数,如公子刚才提到的《本际经》,另外还有《华南真经》、《阴符经》、《高上玉皇心印妙经》、《灵宝华经》、《云笈七签》、《悟真篇》等等,目前我观中弟子日常念诵的的是《早晚功课经》、《三官北斗经》,然我道教一向不注重讲经说法,只是师徒口传心授,心领神会。老道修炼的是聚散水火、烧炼丹药、玉液还丹、金液还丹、超凡、朝元、内观、超脱……”
胡长生见红尘道长推心置腹,把自己当成亲传弟子一般,不禁大为感动。他诚恳道:“好教道长得知,在下对九阴绝脉也深有体悟,其实九脉之内,贮藏着天然元水。”
红尘道长惊愕道:“居然有种事?贫道再来看一看。”说完,他毫不客气地把胡公子的手拿过来,又把脉,又看相,外加捏骨,一直忙活了半天,最后狐疑道:“贫道不明白,公子已经不是九阴绝脉,可具体是什么,贫道说不清。嗯,积阴寒之气为水,道理上说的通,但是贫道不明白,探花郎为何有此见的?”
胡长生笑道:“道长不明白,小生就更糊涂了,不过在下是天生水命,这一点假不了。水乃生命之源,如能善加利用,小生自信还能再活几十年,因此小生愿以有限的生命,去探索无尽的天地之道。”
红尘道长正色道:“好教探花郎得知,贫道不认为公子是天生水命,从命相上看,你乃土命。土乃天生,其性含金,先于水而存在,有水之后才有木。贫道理解的木,不是简单的树木,而是涵括一切生命本源的勃勃生机。”
胡长生讶然道:“我的天,小生糊涂了,怎么变化越来越多?”
一老一少谈论了整整一天。胡长生本打算从红尘道长处获得一些修炼之法,因此两人探讨了种种方法,结果没有一种修真之法适合自己。
此人真是怪胎,虽然如此,活神仙和胡长生互相交流,彼此都获益匪浅。
红尘道长叹道:“不瞒公子,我道教有一部至典,称为‘万经之王’,贫道提到的各种经卷,皆源于此。可惜,这部《道德真经》只是传闻,老道始终没有见过。如果得到这部经书,一定会对公子有所补益。”
“《道德真经》?”胡长生愕然道:“难道贵教的至宝失踪啦?”
“是的,失踪了。”红尘肯定道:“千百年来,佛道两教弟子都在寻找本派的宝典,佛教也有三部经典中的经典,分别是《楞严经》、《法华经》、《华严经》,同《道德真经》一样,也遍寻不见,唉,真是天意弄人。”
胡长生起身道:“道长,小生知道《楞严经》在皇宫藏书楼里,请道长放心,明日一早小生就去寻找《道德真经》,如果侥幸发现,一定请道长过目。”
红尘道长闻听此言,竟然激动地站起来,连声感谢胡公子,好像他已经找到这部万经之王。当翰林学士大有好处啊,可以随意出入皇家书楼。虽然他神通广大,但是自恃身份,极不方便偷入藏书楼寻觅。
第二天一早,胡长生径直跑进藏书楼,瞪着眼睛大搜特找。
状元陈世俊和榜眼张君瑞万分惊讶,这位探花郎好像狂蜂浪蝶般绕来绕去,忽上忽下,四面八方翻阅那些糜烂的旧书,奇怪。他想找什么?
胡长生寻找一个月,终于在垃圾似的书堆中发现一册极薄的烂书。他惊喜地发现封面上隐约写着一个德字,里面千疮百孔,其文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和其光,同其尘……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载营魄抱一,有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胡长生能认出来的,只有这三百二十三个字。虽然断断续续,但是看得惊心动魄,这部经卷,讲的完全是天地之道啊!与自己感悟的自然之道何其相似。他急忙誊录下来,将原书放好,一溜烟跑到太清观。
红尘道长看过之后,双手捧着薄纸,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声道:“胡公子,这……这果真是我教的镇派之宝啊!可惜,应该有五千言,如今只余三百余字。”
胡长生和红尘道长很快冷静下来,共同分析其中精义。这篇《道德真经》讲的是天人合一,如何探索天地万物的本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分有、无两个方面。道常无,无名无形,先于天地鬼神而存在,为天地万物之始。道常有,由是生天地万物,具无穷之妙用。道之理贯穿于万有,万有相对于存在,极则必反,终必归一。道动,则万物发生,道静,则万物返本,这是道的根本规律。有之用,常以无为本,有生于无。圣人体道之无,法道之无为,以之修身,应当无欲而静,无心而虚,不自见自是,自伐自矜,为而不持,功成而不居,怀慈尚俭,处实去华,以之治天下,当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这部《道德真经》具有超凡入圣的大智慧。
二人在短短的三百二十三个字中,领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奥义,境界都在潜移默化中得到极大提升。如果这部经书完整,收获肯定更大,然而仅凭这些字,还解决不了胡长生的难题。
胡探花决心己定,自己不能永守家中,必须游历天下,在平凡世界中体悟天地自然之道。他试探道:“请问道长,可知道无尘法师和黄峰真人?”
红尘道长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歉然道:“贫道孤陋寡闻。”
胡长生并不感觉失望。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如何?如果真正理解《道德真经》的含义,自己不应该怀恨,还是随其自然吧。
时光如梭,大年过后,很快出了正月,胡长生已经在翰林院任职五个月。眼看到了春天,他再也按捺不住,憋着劲要找皇上舅舅谈谈。
这天下午,皇上东方云龙一时兴起,派一名小太监来胡府传旨,命胡翰林去御书房见驾。胡长生大喜,不知道皇上有什么重要事情,但自己正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于是急忙跟随太监入宫见皇上。
胡长生行过君臣之礼,站起来静候一旁。
东方云龙站起来,踱到胡长生身边笑道:“胡翰林,最近可有诗作?”
胡长生立刻释然,原来为这点小事把我从家里叫来?皇上真是随心所欲啊。他恭敬道:“回陛下,微臣近来没有作诗。”
“可惜。”东方云龙感慨道:“胡翰林,你青春年少,应该大展才华才是。”
胡长生躬身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微臣最近才思枯竭,一直作不出好诗。陛下,臣有一个请求,请允许为微臣去各地游历,以增见闻,臣不胜感激。”
东方云龙含道:“为何有此想法?”
胡长生胸有成竹道:“陛下,臣闻古之学者,多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者,所谓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亲临。尽信书,不如无书。臣以为,今之学者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者互为补充。读书为静,行路为动,一静一动,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左右逢源,生生不息。书中知识有限,只有行路,眼观、耳闻、身体、意会才能补其虚、充其实。臣年仅十九,又具千古未有的九阴绝脉,始终没有根治之法。为此,臣打算以三年之期行万里路,体验世间万事万物,以增长阅历,提高才华,为陛下所用。”
东方云龙听他说的有理,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向什么方向出行?”
胡长生早有构想,从容道:“如果皇上恩准,臣准备向南而行,南方属火,或许能使微臣之九阴绝脉有所转机,此乃两得之举,望陛下成全为。”
“也好。”其实皇上早在三月前就听红尘道长推荐胡翰林,说此子绝非池中人物,将来必有作为。连活神仙都推崇天下第一探花,东方云龙对他极感兴趣,正要从各方面考察。于是命太监取来一面黄澄澄的金牌,递给他道:“好,朕赐你一面金牌,命你微服私访,赴各地考察民情,此亦是两得之举。”
胡长生一呆,马上接过金牌仔细端详。只见金牌正面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在云层中盘旋隐现,背面四个字:如朕亲临。他惊又喜,急忙谢恩道:“谢陛下信任,微臣一定谨慎行事,不越雷池一步。”唉,看来这份皇差,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想要自由?门都没有。然则一位五品官员当钦差大臣,历史上从未有过,哈哈,公费旅游,倒也划算。
东方云龙含笑道:“胡翰林,朕再为你配一名得力的书记官,一路上关照你的饮食起居,并记下民俗民情,一路之上,或许你有诗词佳作,也可一并记录下来”。
胡长生谢道:“是,陛下想的周全。”心想皇上给自己配一名书记官,不会是监视我吧?应该不会,我一名翰林学士,有什么可监视?至于诗词佳作嘛,没问题,本公子才高八斗,随便说话就是诗词。
原来,皇上准备给胡翰林配的书记官,姓李名能,今年四十,乃是当朝李丞相的远房表侄。他本来久居乡下,但是天生聪明能干,刀笔精通,有志上进。八年前父母去世后,他听说表叔当了丞相,于是横下一条心,卖掉全部家产,带着妻子和两儿子千里迢迢投奔表叔,打算凭着自己的才华和本事出人头地。多年来他不断为表叔送礼,两年前终于谋得一个书记官的差事。也是李能怀才不遇、生不逢时,当官之后,竟然失去参加科考的资格,为此终日郁郁寡欢。没办法,他只好继续巴结取悦表叔。李丞相见他殷勤,也确实有些本事,于是无意中向皇上提了一句,过后就忘了。此时正巧赶上胡长生要行万里路,于是皇上就顺水推舟,送给李丞相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