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苏太守殷勤地陪伴在钦差大臣的病榻前,多次魂不守舍地描述那夜惊心动魄的场面,巨龙活灵活现地行空布雨……无论结果如何,他彻底认命了。
李能深入民间,替胡大人考察民情,搜集到的好消息数不胜数。他将这些激动人心的情报转述给钦差大人,感觉爽极了。
胡长生欣慰之余,又深感不安,想那亿万鱼虾在河水中无忧无虑、自然嬉戏,没招谁更没惹谁,一夜之间,竟然无缘无故惨遭杀害,唉,这些无辜生命有苦无处诉,简直是上千古奇冤。寻根溯源,都是自己造成的恶果。读书人,怎能行如此恶事?
他前生不知屠杀了多少生灵,大至三味巨蟒,小至田鼠青蛙,除了杀人之外,从来不假思索,哪一样不是烤熟就吃?何曾有过忌讳?如今却大不一样,书读多了,各种礼仪多了,思想的束缚也越来越多。
李书记官却思路畅通、笔下生辉。他将神龙布雨的经过密奏皇上,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这种天兆祥瑞非同寻常,正应验了当今皇上册封五方龙神,二十万百姓皆可作证,所以他理直气壮。李能还特意为钦差大臣涂脂抹粉一番,因为此事也隐含着自己的光彩,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于胡大人的异常表现,他反复考虑,不得不刻意隐瞒下来,这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怪事,可不敢胡乱猜测,必须继续深入观察了解才行。
胡长生也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家书,向严父慈母报平安。
半个月后,皇上派新蜀州太守走马上任,把苏怀远降为清平县令,原县令刘为民和巫波神汉当众处斩,此事轰动了蜀州全境。
胡长生在第六天恢复如初,由于老百姓对钦差大臣热情有加,常来衙门前探视、嘘寒问暖,所以他不想在此招摇,没等圣旨下来,就和李能继续南行了。
一路上,他始终为枉杀千万生灵闷闷不乐,所以行程极其缓慢。主仆二人时走时停,蹉跎岁月,一晃两月过去了,行路仍不过千里。
李能察觉胡大人愁眉不展,不知他为何心事重重?想问又问不到点子上,只好旁敲侧击地劝慰,可是劝也劝不到点子上,唉,书记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莫非三少爷被龙王吓着啦?否则何以一病至斯,郁郁寡欢?
这一日,二人来到远近闻名的岳山。但见连绵起伏的山峦蔓延开去,四面八方郁郁葱葱,雄伟的岳山巍然屹立,在西湖碧水映衬下异常壮美。其实此山高不过九百丈,算不上大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岳山没有神仙,却有一座声名远播的千年书院,集聚着十几位当代鸿儒,培养出一批又一批饱学之士,有些曾在科考中大放异彩。岳山书院曾在战乱中两遭焚毁,又两次重建,成为天下三大书院之一。这座书院建在岳山南坡,俯瞰风光旖旎的西湖,可谓依山傍水,人杰地灵。
胡长生和李能在山下驿站交存马匹,然后进店喝茶。
小二见两位读书人进来,立刻热情招呼,一边提锡壶沏茶、一边陪笑道:“小的看二位客官骨骼清奇,想必是去书院研究学问的,小的虽然不才,却熟悉书院情况,愿意为客官介绍。”他久在客栈,深为自己沾染书卷气息而自豪。
“多谢。”胡长生来到岳山,感觉这里生机勃勃,心里敞亮了不少。他鼓励小二说下去,这位小伙计蛮有趣儿,视读书人为贵客,有意炫耀本事,不过道听途说而己,怎么可能熟悉岳山书院?
小二双手叠于腹前,卖弄道:“二位客官,岳山书院占地八百亩,在全国首屈一指,有学田两千亩,藏书十万,学子两千,教授过百,一个个博学多才、满腹经纶,书院有先圣殿、藏书楼……讲堂三百余间,绝对称得上天下第一……”
胡长生频频点头,起身说了声“不错”,挥手示意李能打赏,然后踱出后门。
这座客栈建在西湖岸边,他一面欣赏美景,一面回望书院,心想岳山书院人才辈出,博学之士甚多,说不定能解开自己的心结。不过,凡事大多言过其实,不知此书院比之太学院如何?如果相差无几,就太令人失望了。
李书记官赏了小伙计一块碎银,为今后的安逸打好基础,然后匆匆出来,站在胡长生身后鼓动道:“大人,您看沿湖绿荫环抱,山色葱茏,碧波荡漾,画桥烟柳逶迤于群山之间,如此大好风光,何不作诗一首?”
“以后再说,先吃饭,尽早上山。”
二人吃罢午饭,略事休息,走出客栈,步行到岳山脚下的文华街。仅仅一条长街,就让人充分体验到书院的魅力,两旁买卖笔墨纸砚的店铺鳞次栉比。
胡长生拾级上山,周围奇花异草、清香四溢,松柏、银杏、枫香、樟树应有尽有,千年古树多达数十种,蓬蓬勃勃、参天而上,越发衬托出岳山书院的雅静气息。他越走越精神,李能也不住赞叹。二人驻足向山上眺望,映入眼帘的殿脊错落有致、相映成趣,整座书院应该分成讲学、藏书、祭祀、住宿几部分。
一刻钟后,二人来到书院前,回首远望,山峦环绕、水碧山青,美不胜收。
书院大门呈拱形,仅开一道侧门,两侧各有一联,当真是龙飞凤舞。
近四旁惟中央,统泰华衡恒,四塞关河拱神岳。
历九朝为都会,包伊洛瀍涧,三台风雨作高山。
好大的气魄,胡长生观赏左右对联,忍不住抚掌赞叹。
李能大步走进门房,拱手递上名贴,称有京城学子胡长生游历至此,请教治学精义。
不多时,从影壁后面转出一位年轻学者,身穿长衫,气质文雅,目光飘逸,虽面带傲然之色,却不失风范礼数。只见他拱手含笑:“原来是京城学者,幸会幸会,学生杨瑞安请教。”一面说,一面把主仆二人让进第一排的迎客厅。
胡长生知道杨瑞安自称学生,但肯定不是学生,难道是讲书?如此年纪轻轻就登堂讲学,很了不起啊。他坦然坐下,李能站在身后,看书童上茶。
双方客套己毕,杨瑞安端详京城学子胡长生,猜测他八成是故作风雅的贵公子。
胡长生明白了,原来杨瑞安任掌书一职,这也很不简单。
杨瑞安目光转向悬挂的一幅书法,上写“闲人免进贤人进”。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含笑道:“不好意思,这是书院亘古不变的规矩,请胡公子对联。”
李能看得清楚,略一思索,立刻上前两步,拱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李某不才,还能应付,我替公子代劳吧。”
杨瑞安愕然,吃惊地看了一眼胡公子,又望着神气活现的李能。心想这位家人居然轻狂至斯,主人在此,他竟敢随意出头,哼,不知深浅的家伙,且看他如何代劳。
李能走到案前,伸手拿起毛笔,蘸墨挥毫,片刻功夫写好下联,后退一步,请杨瑞安过目。
胡长生看书记官笔法走势,己知其意,不禁点头微笑。
杨瑞安走过去,轻声念道:“盗者莫来道者来。啊,好对,没想到公子的家人满腹学问,失敬失敬。既然如此,请胡公子出一上联,由学生应对。”他见京城学子比自己年轻,嘴上表示尊敬,心里并没重视。
胡长生心想如此礼尚往来,合情合理,很公平。他潇洒起身道:“请杨兄指教。”然后提笔写出上联:游西湖,提锡壶,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
杨瑞安见此上联,一时面红过耳,额上涔涔汗出。他强自镇静,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连绕了十圈,最后不得不停住脚步,尴尬道:“这个……学生对不出,不好意思,公子稍坐片刻,学生马上回来,失礼之处,请胡公子包涵。”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好联啊,大人,您真乃天下第一奇才也。”李能不失时机地恭维,摇头晃脑道:“游西湖,提锡壶,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绝妙无比的上联啊。”
胡长生淡然一笑,不置可否。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杨瑞安回来,他不急不燥,兀自悠闲喝茶。
李能在屋里来回走动,搜索枯肠,竭力想把下联对出来,打算借机显示自己的才华,可是想了半天,无论如何办不到。他起初抓耳挠腮,后来愁眉不展,最后破罐子破摔,竟然幸灾乐祸起来。只见他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大人,这样前所未有的妙联,下官相信任何人都对不出来,这回岳山书院该热闹啦。”
胡长生打量案上的笔墨纸砚,感觉非常亲切,左右闲着无事,他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四个字:“岳山书院”,笔法遒劲,气势磅礴。之后略一思索,又挥笔写两条竖幅:衔远山含西湖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送夕阳迎素月当夏秋之交草木际天。
李能连声喝彩。胡大人才华横溢,天下无双啊!
正在这时,杨瑞安领着一位三十岁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进来。一进门先介绍:“这位是京城来的胡公子,这位是我师兄王朝海讲书。”
王朝海文质彬彬、雍容雅步上前行礼道:“胡公子通才练识、卓而不群,学生佩服之至。”他一眼瞥见桌上墨迹未干,当即过去浏览一遍,情不自禁道:“胡公子,这幅字是为书院题写吗?太好啦,请公子随我来,朱教授有请。”说着,他双手捧着桌上的宣纸,当先走出客厅。
胡长生含笑道:“有劳两位学长。”
杨瑞安伸手示意,恭敬道:“胡公子请。”
胡长生见杨瑞安和颜悦色、谦恭有礼,心想他年纪轻轻,居然知耻立改、宠辱不惊,此人大有潜力,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朝海在前,杨瑞安在后,四个人拾级而上,盘山而行,过教学斋、百泉轩、御书楼、校经堂……各部分互相连接,合为整体,更显得岳山书院气势恢弘。一路上松柏错落、清雅静谧,耳听朗朗的读书声,闻得淡淡的书墨香,周围大小院落交叉有序,亭台楼阁古朴典雅,鲜花名木姿态各异,碑帖诗联比比皆是……
胡长生由衷赞叹:“岳山书院,果然名不虚传。”
王朝海有意领胡公子到处观赏,免得京城学子小瞧岳山书院,并着意介绍:“本院的教授都是志节清白、经明行修、德行高妙的博学巨贤,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在下的师长乃是远近闻名的朱教授,年近半百,饱谙经史,博古通今,是一位了不起的鸿儒。”
胡长生点头道:“可钦可敬,本公子应该早来啊。”
王朝海和杨瑞安一边走,一边不厌其烦地介绍。胡长生心中感慨,岳山书院比太学院强多了,朴实无华,学生多是平民子弟。
四个人穿殿阁、绕院落,一路上行,一直走到书院东侧,在一座雅致的向阳小院前停下。只见月亮门两则写着一副对联:满园春色催桃李,一片丹心育新人。
一位精神烁健的白衣老者站在院里赏竹,发现四人进来,急忙迎上两步,握住胡长生的双手笑道:“阁下莫非就是天下第一探花,翰林学士胡公子吗?”
“承蒙老先生抬爱。”胡长生谦虚道:“不才正是胡长生。”
“好,好,青年俊才。”朱教授哈哈大笑,伸手往屋里让客。
众人进屋,朱教授和胡长生落座,其他三人分别在末座相陪。王朝海拿出胡公子赞美岳山书院的对联请师长过目。朱教授看了,连连点头称善。
双方客套己毕,王朝海再次介绍:“岳山书院研读风气甚浓,学子们关心国事,门户开放,有教无类,不受地域限制,允许不同学派、持不同见解的学者讲会,大家可以执经问难,也可以自由论辩。胡公子如有真知灼见,可以直言不讳,大家共同探讨,共同进步。”
胡长生感慨道:“岳山书院光耀四方,广传圣朝文化,学术空气清新自由,胡某来此圣地,实乃三生有幸!”然后道:“朱教授,晚生请教,人应该如何看待生死?”
朱先生手捋长髯,意味深长道:“公子问的好,未知生,焉知死?天气清轻、地气浊重,二气相合,聚而为人。人者,养浩然之气,可通天地、循天理。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胡长生猛然醒悟,自己终于找到伤害亿万鱼虾的理由了。不是吗?一切生命皆由天地二气化生,天地之道光明正大,得浩然之气可通天地、循天理,权当那些死去的生命舍生取义,为清平二十万百姓牺牲吧。如此看似牵强附会,其实不然,亿万鱼虾只是表象,水中更微小的生命同样不可胜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己身为朝庭命官,秉皇天正气,必须为百姓着想,世事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万物都有各自的特点,一方的利益,必然以伤害另一方为基础,就像一场战争,一方的存在就要战败对手。
一念至此,胡长生坦然起来。人嘛,总要千方百计搪塞错误。他起身行礼,诚恳道:“朱教授之言,开启晚生茅塞,学生在此谢过。”
朱教授无意中为胡探花解开了心结,让翰林学士心怀感激,一时心怀大畅,捋须笑道:“胡公子客气了,儒学讲究存天理、灭人欲。如果放纵人欲,必然掩盖天理,稍有差错,定然失却纲常人伦。儒者,须彻底去掉人欲,使心中全是天理,才能达到圣人境界。”
胡长生恭敬道:“先生,晚生幼时曾学诸子百家,对儒学心向往之,可是不得要领,始终难以融会贯通,愿先生以儒学精义教我。”
朱教授轻咳一声,含笑道:“天道酬勤,胡公子不耻下问,将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啊。儒学,乃治世之学也,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也,讲求内圣而外王,通过内体心性成就外王事功,其行刚健有为、公忠为国、以义制利。其核心乃是仁、义、礼、智、信。仁者,以爱人之心推行仁政,使全社会均享有生存和幸福之权利;义者,必所为也,为社会公义,可以舍生取义;礼者,为天下万物正名也,使社会各安其道,具有定位……知止而后定,定而能静,静而后安,安而能虑,虑而能得。用心体之守之,行之修之,则日有所获、月有所新、年有所得……所谓静者,心念专一、心态平和之谓也。在利害中制其心、在福祸中炼其心、在无事中省其心……澄心则神自清;遣欲则心自静。有欲则乱,无欲则刚……”
胡长生一边听,一边点头,深感受益匪浅……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向皇上推荐朱教授。这位老先生,真乃是大学问家、治世之能臣也。
几个人谈论儒学,乐在其中,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
忽然,从门外传来两声冷笑。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灰衣老者昂然进屋,讥讽道:“朱老先生述而不作,真高明之士也。”
朱教授立刻起身相让,介绍道:“这位是岳山书院的韩教授。韩老先生博古通今,尤其法学造诣极深。这位是千里迢迢来自京城的翰林学士胡探花,年轻有为,后生可畏。韩老先生,有道是礼之用、和为贵,你的思想独树一帜,大家可以共同商讨。”
韩先生开门见山道:“胡翰林,老夫久闻大名,没想到在此相见,幸会啦。各位,当今圣世滚滚向前,本应该不法古、不循今,锐意改革。而朱老先生却引经据典,大谈复古之道,岂不令人齿寒?老夫以为,治世之学,当以法为纲领。圣人治国,不要人人为善,只要人人不恶,国家便能太平。君主治国,当着眼于大多数,少数人无关宏旨,所以应以执法为重,以法治民,而非立德为上,否则徒劳无功。”
朱教授对韩教授的激烈言辞不予理睬,表示自己虚怀若谷。他先招呼上茶,然后道:“夫两仪并五行者,圣人亦只得一二,得金气多者则刚明果断,得木气多者则朴素质直,得火气多者则发扬奋迅,得水气多者则明彻圆融,得土气多者则镇静浑厚,得阳气多者则光明轩豁,得阴气多者则沉默精细……”
胡长生闻听此言,心动不已,与高人在一起聚谈,真长学问啊。
韩教授眉头一皱,显然朱教授弦外有音,明摆着是人身攻击。他立刻反唇相讥:“朱老先生,老夫只得一气,难道你是五德俱全之士,哼,真是大言不惭……”
朱教授听他出言不逊,不仅当着胡翰林,而且两位弟子也在场,于是不再谦让,马上跟韩教授辩论起来。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寸土必争。好在教授之间相互论难早已蔚然成风,王潮海和杨瑞安更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朱教授强调以仁义为先,以三纲五常、四维八德调顺万民……
韩教授主张积极变法,富国强兵,以严刑峻法使万民承顺……
一场激烈的学术争论无休无止,一直辩论到日落西山,韩教授义正词严地喝了十壶茶,双方都过足了嘴瘾。不知为何,忽然鸦雀无声。两位教授相互凝视,哈哈一笑,相约明日再战。韩老先生辩论半日,感觉腹中空空,拱手告辞而去。
胡长生通过两位教授的争论,不仅领悟了儒学精髓,也明白了法学精义。法家认为人性本恶,与儒家人性本善的论点正好相反,因而韩教授对朱教授拟通过教育将大众改造成新人的想法不抱任何希望,而是从国情实际出发,打算通过制定严格的法律程序,配以君王的权术与威势统治臣民。这一点,的确可以让皇上借鉴和利用。
胡长生起身生告辞,一再向朱老先生表示感谢。朱教授非常欢迎胡翰林再来。
王朝海和杨瑞安对胡公子印象颇佳,一再盛情挽留,最终未能如愿,只好请他留几幅墨宝再走。
胡长生只好随意写了两书一诗: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咏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胡长生尚未写完,王朝海和杨瑞安已经大声喝彩。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年轻的翰林学士在自励。
李能陪胡大人回到驿站,小二知道他们刚从岳山书院回来,马上跑过来奉承。如今读书人吃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飞冲天。
胡长生心情大好,一边品茶,一边听李能与店小二应酬。
李能笑道:“伙计,你们这里书卷气息浓厚,连你都这么有学问,不简单呐。正如你所说,岳山书院人才济济,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院。”
“还不止这些。”小伙计停住锡壶,神秘道:“二位客官,岳山北面还住着一户人家,家主姓墨,据说是一位‘巨子’,这位先生学问大得很,每年都到书院辩论几次……”
李能好奇道:“伙计,你说的‘巨子’是什么玩意儿?”
“嘘——”小伙计急忙伸手拦他,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客官轻声,那个……就是‘头儿’的意思。”
“怎么?他很厉害吗?”
“也不是,怎么说呢,总之客官小心就是,礼多人不怪,最好不要惹他。”
胡长生少时曾涉猎墨家之学,也有所耳闻,墨家由来已久,本身是一个组织严密和纪律严格的团体,到处推行墨家主张,类似于侠客之流,其领袖就是巨子。
胡长生与李能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有默契,明天去墨家拜访巨子。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主仆二人早早起床,洗漱己毕,吃过早饭,骑马向东而行,沿西湖绕山向北转。
初秋的太阳,鲜艳夺目,喷薄四射,将满山遍野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红。阳光穿过一碧如洗的天空,透过纵横交错的树叶摇晃在行人脸上,好像从天而降的瀑布,让人舒服得眯起眼睛。微风拂面,神清气爽。西湖水面,细浪跳跃,轻轻搅起一片接一片碎金。
胡长生眺望美丽的西湖,仿佛朝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啊,山光水色争与人亲,说不尽,无限好。他骑在马上缓辔而行,一时触景生情,吟诗一首:
水光潋滟晴放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太好啦,太精彩啦……”李能高兴得手舞足蹈,兴奋得几乎落马。他高声赞道:“大人,您真是……啊,下官只说一句,您真是天下第一奇才啊!”
钦差大臣微微一笑,心想本公子随便作一首诗,不过玩玩而己,就把你乐成这样?没见过世面。他不知道西施如何天然美丽,但是见过齐西施美艳脱俗,想来她们应该差不多美丽吧,所以这首诗应该是为齐西施而作。
二人怡然自得,一路游览如诗如画的山水,欣赏风光旖旎的景色,指指点点,谈笑风生,不知不觉来到岳山北面。
远远望去,数十户人家依山而建,高低错落,赏心悦目。居中一座大户院落,黑白墙体长达三十丈、高三丈,灰瓦相嵌,显得古朴庄严,大门旁的白墙上,铁画银钩般写着一个大大的“墨”字。
没错,今天的目标到了。
胡长生和李能刚要催马上前,忽然看见院内一棵大树垂下两条笔直的绳索,正往复晃动,一声清脆悦耳的笑声从院内传来,“姐,看我飞的比你高呀。”
胡公子精神一振,心想一定是墨家姐妹在荡秋千,嘿嘿……三少爷曾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虽然经练多多,已经老成持重,然而终是少年心性,一时心有所感,忍不住回头看了李能一眼,调皮一笑。
李能暧昧地望着胡大人,心领神会道:“少爷,未见其人,仅闻其声,必是绝世佳人,公子何期有幸,得此奇缘,哈哈……”说到后来,未免得意忘形。
“大胆,什么人在外放肆?”突然,一个翠绿身影出现在墙头。原来是一位眼如流星、寒光四射的绝色少女。只见她怒形于色,细嫩的脸上略显汗迹,头上云鬓乱洒,浑身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装饰,宛然一位婀娜小蛮。她手指二人喝叱:“你们,想找死吗?”
“韵儿,快下来。”墙内一个娇俏的声音道:“不要理睬他们。”
胡长生又惊又喜,这位绝美小妞儿是墨府千金吗?怎的如此艳丽动人?而且身手不凡,三丈高墙一跃而上,哈,本公子不虚此行,遇上西施啦!他唯恐女孩儿误会,以后行事多有不便,马上拱手道:“这位小姐,小生是读书人,久闻墨先生大名,专程前来拜访,家人鲁莽,打扰小姐雅兴,万请恕罪。”
“读书人?呸,”翠绿女孩儿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读过几本书?会作几首诗?哼,依我看,不过是一个俗不可耐的登徒子。”
胡长生没想到刁蛮女孩儿如此不近人情,啊,好可爱!没想到三少爷被素不相识的美女冷嘲热讽,竟然无话可说,其实他根本没心思反驳,只是呆呆仰望人间绝色,啊,这双机灵活泼的大眼睛,为何如此迷人,还让不让本公子活啦?
李能听女孩子怒斥胡大人,不禁羞愧地垂下头。自己得意之际说的那番话,本意是拍公子马屁,哄钦差大人高兴,也透着两个人关系密切,没承想隔墙有耳,如果惹恼那位巨子,如何是好?
正在尴尬之际,忽听墙内远远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韵儿,你站在墙上干什么?成何体统?快快下来,墨安,开门迎客。”
绿衣女孩儿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呸了一声,转身跳下去。哈,这位女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宛如清澈透明的湖水,还是秀美生动的长睫毛,好漂亮啊!
胡长生听里面叫墨安,同时失去了养眼目标,立刻醒转过来,心中暗笑,墨安?一听就是管家的专属称呼,罢啦,我家有胡安,这里又出一位墨安,怎么各府管家都带一个“安”字?真能因此平安吗?
只听大门发出一声轻响,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家人探出头来。
胡长生借开门之际,偷眼瞥见院里还有一名穿淡黄色衣裳的妙龄少女。只见她身材修长,雪肤花貌,丰姿绰约,自然亮丽,不施脂粉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天呐,好美丽的女孩儿,简直是冰肌玉骨、活色生香、天然健美的活西施啊!
此时黄衣女孩儿正拉着翠绿女孩儿向后院走去,那绿衣女孩子显然心有不甘,嘴里嘟嘟囔囔。两个女孩子拉拉扯扯、不时回头。天呐,怎么姐妹俩一样的明眸浩齿?一样的轻盈矫健?一样的俏丽生姿……啊,这对俏女孩儿,一定是同胞姐妹。
胡长生怦然心动,眼睛都直了。
“这位公子,来墨府有事吗?”
胡长生一惊,慌忙跳下马,躬身抱拳道:“尊敬的墨管家,在下京城学子胡长生,专程来府上,向墨先生请教学问。”
李能也跳下马,在一旁垂首侍立。
墨安仔细打量胡长生,果然是一位文雅的读书人,于是道:“好,请二位随我来。”
李能跟在胡公子后面,深感不安,后悔自己孟浪。关键时刻不仅帮不上胡大人,还多事添乱,唉,自己好歹也是朝庭官员,四十岁的人,妻贤子孝,却怎的如此不知轻重?有辱钦差大人的清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