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生骑在白马上,默默无语,望着面目全非的天宝山,黯然神伤。
记得昨晚路过此地,大家都曾有感而发,天宝山名实相符,风水绝佳。可是这样一座巍峨高山,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如此惨绝人寰,真是惨无人道啊!
李能年龄最大,自以为阅历比别人丰富,他观察了一会儿,就得出结论:“胡大人,这绝非自然变化,更非人力所为,依在下看,附近肯定有至凶之物,比如妖魔鬼怪,否则没法解释。”
胡长生最烦有人乱猜测,而且专往坏处想,偏偏李能不识趣儿。他恼怒地瞪着书记官,什么意思?难道本公子是天下至凶?片刻之后,他不得不垂下目光,也难怪,大概持这种妄见的笨蛋数不胜数,唉,自己还是人吗?
琴心和琴韵面面相觑,脸上露出骇异之色。当真有妖魔鬼怪?这……这可不是凭武功能解决的。此时此刻,她们同时想到了父亲。离家这么久,终于体会到父亲的伟大,或许老爸能解释这种离奇事件。
胡长生翻身下马,走向路旁,坐在石头上,抱着头苦苦思索。
李能被瞪了一眼,心里突突直跳,立刻跟过去解释:“我……大人,下官不是怪力乱神论者,您别误会。”然而钦差大臣不理不睬。李能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以为他在思考难题,打算为朝庭分忧解难,实不知胡大人心里正翻江倒海。
天呐,我又冤杀了无数生灵,上次还能找理由搪塞,为清平数十万百姓,这次完全是一己之私,我……还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吗?长此以往,我会毁灭这个星球吗?难道自己每一次进步,都要以亿万生灵为代价?果真如此,我与恶魔有何区别?
难道我修炼的是……魔道?不会,绝不会。他使劲摇了摇头,坚决否认。然而自己是什么?如此穷凶极恶,不可能是自然之道。如果自己不再修炼,平凡度过一生如何?道理上讲得通,实际上不可能,如果每天食不甘味,早晚会活活饿死,不行,只有傻子才那样做。
看来,一旦踏上修炼之路,就欲罢不能,难以逆转啦。
胡长生灵光一闪,对,海洋。在这个世界上,有比大陆更广阔的地方,就是海洋。大海深不可测,物产丰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探花郎学识渊博,熟知天下地理,知道天宝山距离西海岸比较近,西方属金,金生水,妙极了。他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对,大海肯定适合自己,好,改变行程。
三人见胡公子站起来,以为他得出了结论,都大眼瞪小眼望着他。
胡长生坚定道:“本公子绝对肯定,此事纯属意外,就像飓风等天灾地害一样,天宝山也不例外。本公子相信,此类事件以后绝不会发生。现在我决定,咱们不去南方,而是改变方向,乘船向西,去看汪洋大海。”
李能莫明其妙,为什么胡大人如此肯定是意外?为什么一口咬定此类事件不会再发生?他实在不明白,又不敢问,唉,算啦,想不通就不想,不让管就不管,反正也管不了,一切自有官府出面解决,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琴心和琴韵听胡公子说向西,那就向西好啦,总之他说了算,姐妹俩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乘船看大海,一定很有趣儿。
胡长生挥手指方向,明确道:“由此向西三百里是汾河码头,咱们在那里弃马上船,顺源江扬帆西行,沿江两岸风光旖逦,有看不尽的人物风情,经四千里水路进入大海,那时候咱们再谋划大计,出发。”
众人二话不说,跟在胡长生后面打马向西。一路飞奔二百里,中午在一处驿站用餐,略事休息,继续赶路。大家都诧异,胡公子为什么一反常态,如此心急火燎?
此时胡长生心里只想一件事,不能再造孽了,必须把一切事情抛在脑后。
途经一处山谷,突然,琴韵高喊:“嗨,前面的那谁,停一下。”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勒住座骑。
琴心惊讶地回头道:“韵儿,怎么啦?”
琴韵瞟了白马王子一眼,一脸坏笑道:“胡公子,请看那边,山林清静,嘿嘿,正是比武较技的好地方?小妹有心请文武双全的胡大哥指点一二,不知阁下能否赏脸呀?”
胡长生顺势望去,果然山林幽静,只闻鸟声不见人踪。他露出难得的笑容,郁闷了半日,也罢,正好拿两位美女解闷。于是爽快道:“好啊,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本公子好为人师,不厌其烦,就指点小妹一二。”
“我呸,你还真敢顺杆爬,本小姐打得你满地找牙。”
李能暗自惊叹,胡大人天纵奇才,妙言绝句信手拈来,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犹如滔滔江河,处处可见浪花朵朵,现在又要展示神秘武功,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琴心闻听此言,兴奋得神采飞扬。好呀,这一路骑马赶路,颠簸得厉害,还不能正常说话聊天,正感觉寂寞,比武较技自然成了开心破闷的趣事儿,更何况文探花施展传说中的武艺,真是天下少有的稀罕事儿。
在琴韵的带领下,胡长生三人兴致勃勃地催马转向路旁,绕过一处陡峭的山坡,来到一片平缓的草地上,众人先后下马。
琴韵英姿飒爽,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活泼动人的光彩。从昨天开始她就技痒难熬,只盼与胡公子尽快交手,嘿嘿,我叫你胡吹?机会来啦,本小姐看你还敢不敢说大话?她刚一落地,立刻“呛”一声拔出狭长宝剑,三尺青锋光芒四射,耀眼生辉,耳听声音清越激昂,余音袅袅不绝。
“好剑。”李能高声赞美:“真是切金断玉、天下少有的宝剑。”
琴韵听李能叫好,更加得意卖弄,随手洒出七朵漂亮的剑花,然后足尖一点,宛如飞鸟入林般凌空斜飞,竟然超过高高的树稍,曼妙地划出一道弧形,剑芒连闪,瞬间斩断七节树枝,然后轻飘飘站在草地上,之后断枝纷纷落地。再看韵女侠气不长出,静如处子,将宝剑隐于背后,粉腮红润,此时秋风送爽,一身翠绿衣裳微微飘动,真有说不尽的巾帼风姿。
李能再次击掌喝彩:“韵小姐好俊的功夫。”他盼望越热闹越好。
胡长生踏着柔软的绿草走过去,弯腰数了数七节断枝,故意大惊失色道:“天呐,韵儿的功夫果然出色,特别是轻功表演,更是出类拔萃。”
琴韵正自洋洋得意,闻听此言,不禁勃然变色,敢情风流浪子果真调戏于我。她心中发狠,长剑一指,喝叱一声:“废话少说,拿真本事来。”
琴心也觉得胡公子装腔作势,有些过份,何必呢?还过她不像妹妹那样偏激,发见胡公子没有兵刃,于是递过自己的宝剑道:“请用我的吧。”
胡长生略微拱手,含笑道:“谢谢心儿,本公子不擅剑法。”
“不擅剑法?我看你根本不会。”琴韵见他故作高深,立刻以牙还牙,讥笑道:“我说这位文武双全的公子哥,请问您擅长的是烧火棍吗?”
“正是。”胡长生踢起一支弯曲的杨树枝,潇洒地抄在手中。这是琴韵刚刚斩下的,二尺多长,上面挂满叶子,随手晃动,树叶沙沙作响。他点头笑道:“这正是,折得一支春在手,人间真少有,请小妹进招。”
“什么?你……你竟敢用树枝跟我比剑?”琴韵气得要死,太小瞧人啦,本小姐……先斩断你的破树枝再说,一道剑芒直奔探花狼右肩。
胡长生不慌不忙,动作似慢实快,判断形势精准,一抖树枝,轻搭对手剑身,施展转粘字诀,把宝剑带偏一寸,防守反击,侧身用树枝击向她的右臂。
琴韵一惊,飘身斜退一丈,瞪大眼睛道:“好,果然有两下子,既然如此,本小姐就不客气啦。”她抬手褪下手镯,顺手递给姐姐道:“先替我收着,我要动真格的。”
琴心知道妹妹非常重视这只价格不菲的玉镯,三色美玉天下少有,漂亮异常,意义同样不可忽视,既然动真格的,就不能心存顾忌,碰坏了实在可惜。
琴韵毫不迟疑,身形一动,剑走偏锋,步似游龙,与探花狼战在一起。
胡长生挥动树枝,使出丐帮绝学打狗棒法,手、眼、身、法、步合一,真是得心应手、进退如意,虽然只学得二十四路,但义父的四十八路藤蛇杖法尽可补其不足,当真有浑然天成之感,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挥洒自如、神出鬼没,再加上粘、连、绵、随、巧五种劲法圆融自然,攻守兼备。特别近半年来,他对天地自然的感悟心领神会,在打狗棒和藤蛇杖法中加入许多别出心裁的变化,比过去更加精妙奇奥,堪称独树一帜。
琴韵的剑法辛辣异常,锋芒毕露,着着出人意料,但是探花郎应付自如,真是可恼可恨。韵女侠连续进攻无效,越发咬牙切齿地放胆抢攻,剑法刁钻突兀,忽而一变,又棱角分明,大开大合,寒光闪射。
李能和琴心见二人各展所能,斗得眼花缭乱,无不目瞪口呆。琴韵的本事自不必说,翰林学士也有这样出奇的本领,实在出人意料。
胡长生和琴韵越打越快,双方身形互相转换,已经分不清彼此,犹如两道旋风盘旋缠绕,脚下草叶飞溅,不亚于千百片利刃激荡,眨眼之间超过三百招。
胡长生一边打、一边想,嘿,这小妮子的家传绝学当真不可小觑,三年前,自己还真拿她没办法,果然好本事。墨先生说的不假,放眼天下,这样的高手实在少有。他越打越爱,眼见琴韵咄咄逼人、表情丰富,不禁动了坏心眼。
又打了片刻,胡长生动作略微慢一线,手中的树枝瞬间被搅碎。他惊叫一声,猛然旋身而出,竟然从后面抱住琴韵,同时大叫:“韵儿,快停下,大哥认输啦。”他感觉双手柔软而有弹性,情不自禁地按了一按,然后散手后退,慌忙解释道:“哎呀,我不是故意的,韵儿,你吓死我啦。”
“你……”琴韵气得连连跺脚,满脸通红,但是有苦说不出。幸好自己战胜了探花狼,总算保住了女侠的名声,只是胜得艰苦而又尴尬。不对,自己真胜啦?
琴心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眼见妹妹面如桃花,比平常大不一样,她忍不住心里怦怦乱跳,联想胡公子昨天在自己脸上亲的那一口,也是哑巴吃黄连,与妹妹何异之有?这位风流浪子,总让自己姐妹吃亏,太坏了。想到这儿,她的脸也红了。
李能的武功不差,称得上刀笔精通,然而与胡公子和琴韵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他什么都没看清,此时心有余悸地劝道:“没事就好,有道是将门出虎子,胡公子武功出类拔萃,在下望尘莫及。”
“我不行。”胡长生连连摆手,谦虚道:“本公子比韵儿差远了,险些受伤。”
“你……还说?”琴韵又羞又愤,气得再次跺脚。刚才被探花狼摸了一把,到现在还有些异样,几次想伸手抚摸一下,可是都不好意思。她委屈地拉着琴心道:“姐,你跟他比。”其实她心里十分清楚,姐姐也不过如此,但是为了面子,却不得不说。
“算啦。”琴心摇头道:“我们赶路吧。”说着,她把三色手镯替妹妹轻轻戴上。
“不忙。”胡长生笑道:“心儿,大哥和韵儿已经比过,咱俩也应该切磋一下,我从未和人动过招,现在有机会实践,正要增长见识。”
琴韵瞪大眼睛,气愤道:“喂,你放尊重些,不要心儿、韵儿乱叫,以后还是称名道姓好。”此前她听胡公子叫过无数次心儿、韵儿,但都置若罔闻,现在却不干了。
胡长生正色道:“韵儿,你这样说话就生分了,咱们日夜相处,每天吃住在一起,当然日久生情。我年长几岁,你们应该尊我为大哥,当大哥的爱妹妹,自然称呼妹妹的小名儿,韵儿,难道大哥说的不对吗?”
琴韵听探花狼厚颜无耻地追问,恨得咬了咬嘴唇,赌气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胡长生重新选了一只树枝,满怀期望道:“心儿,咱们开始吧?”
琴心犹豫了一下,然而事己至此,已经别无选择,唉,她奈何道:“好吧,可是你别……算了,开始吧。”
其实琴心和妹妹一样的心思,胡公子不仅文采出众,人也长得英俊潇洒,如今又知道他武功高强,这样文武双全的男人真是上上之选。可是探花狼偏偏风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也不知对自己姐妹是否真心,再说感情这种事,水到渠成不好吗?真要到一定程度,亲热一些很自然,可是他非要偷偷摸摸、动手动脚,让人极不习惯,很难为情的。
李能不安道:“胡大人,心小姐,大家最好点到为止。”
胡长生和琴心同时点头,各自伸手,意示对方进招。
可是接下来的比武没有一点火药味儿,双方攻守有度、进退有法。琴心的剑法圆融合顺、连绵不绝、锋芒隐现。胡长生的打狗棒法同样以活泼灵巧为主,对方都是以智取胜,很难借力打力。二人你来我往,战了三百余合,琴心越打越小心谨慎,只求自保了事,免得冷不防被探花狼羞辱一把。
胡长生知道琴心的剑法绝不在琴韵之下,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跳出圈外,随手把树枝弹向空中,轻松拍手道:“好啦,心儿,比武到此结束,就这样吧。”
琴心二话没有,立刻住手,长剑入鞘,长舒一口气。
胡长生暗想,以自己降龙十八掌的境界,应该胜她们一筹,不知道这两个妮子还有什么绝技没有?他随口问:“心儿,除了剑法,你们还擅长什么?”
琴心长睫毛扑朔迷离般眨动了一下,简单道:“暗器。”
胡长生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琴韵,没发现姐妹俩身上没有任何异状,料想她们的暗器一定精微细小,令人防不胜防,一旦实战,自己未有必胜的把握。
琴韵似乎料到姐姐和探花狼的比武会不了了之,她无惊无喜,只是闷闷不乐。
李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四人重新上路,胡长生骑在白马上,感觉肚子咕咕直叫,唉,饥肠辘辘啊!这种饥饿不是吃饭能够解决的。他试着通过吸取空气中的灵气和五行元素,嗯,有一定作用,但是杯水车薪,远远无法满足种子生长的需要。
一路上,琴心和琴韵不苟言笑,表现得平静如水。她们决定对胡公子敬而远之,然而心里百感交集,唉,没想到探花狼武艺如此高强,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这次游历,她们本来是给胡公子当保镖的,现在却不知道谁保护谁了。姐妹俩以前就有才子佳人的猗念,如今又增添了美女爱英雄的烦恼,真是说不清,理还乱。
李能见大家沉默寡言,不禁从心底生出一股失落感。原来自己是这伙人里最弱的,胡大人武艺高超,不愧将门虎子,他一路上都干了些什么?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无能啊。
四个人走在一起,却各想各的心事,谁都不搭理谁,如果不知情的外人看见,一定非常诧异。
太阳西下,一行四人来到热闹的汾河码头。
汾河之水从东南而来,前面将汇入滚滚奔腾的源江,转向西北而去。从汾河码头进入源江,大约有百里水路。只见下面码头呈月亮弯形状,两岸各停泊着大小不一、新旧不同的十几条船,留出宽约五十丈的河道,河水缓缓向西流淌,看样子,水深足有三丈。
李能不待胡大人吩咐,主动下马租船,这是他的职责。
胡长生和姐妹俩相继下马。琴心顺手把李能留下的黑马轻轻拢住,琴韵立刻凑过去,姐妹俩站在三匹马中间,亲热得几乎脑门相抵,然而互相不说一句话,仿佛能心领神会似的,只把胡公子凉在一旁。
李能快步来到码头,先不说去哪里,只是高喊:“各位船老大,我们要进源江,然后西行,请问你们的船能去多远?”
此时,一位风姿绰约的船娘恰好站在自家船头,听岸上有人叫嚷雇船。她拢了拢头发,侧身瞄着李能,含笑道:“你这位客官真稀罕,别人用船都约定地点,然后问价,你可倒好,只问能去多远,不知道客官想去多远?”
李能见她三十岁年纪,皮肤微黑,瓜子脸,一双眼睛如蝌蚪般可爱,笑嘻嘻的样子极有风韵。他心里一动,眉开眼笑道:“这位船娘,我家公子想去源江入海口,路途遥遥,不知贵船能去吗?”
少妇上下打量李能,感觉不像开玩笑,于是抿嘴一笑道:“去入海口吗?确实够远,我不敢做主,你且等一下。”她扬手说完,摇摇摆摆走向船舱,隔窗与里面商量。
李能看她身姿摇曳,赏心悦目,不禁暗暗喝彩。然而船娘倚舱而立,小声与里面的人对话。他忽然猜测,里面会不会是她的丈夫?想到这儿,不知为什么,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郁闷之情。
片刻之后,从船舱走出一位五十岁年纪的男人,只见他饱含苍桑的目光中偶尔闪出机警的光芒,脚下步履稳健,显然久在江上行走。
少妇领先一步过来,含笑介绍:“这是我爸,你们商量吧。”
原来是她父亲,不是丈夫。李能大喜过望,心说很好,好极啦。
老者慢条斯理道:“客官打算去入海口吗?”
李能道:“正是,请问船家能否去得?”
老者不紧不慢道:“此地距入海口四千余里,河道曲折,途经高山峡谷,诸多凶险,我们父女倒是能去,但不知客官有几人?能否出得起价钱?”
李能对老者的身份很满意,早已欢喜不禁,心想这回再长的旅途也不会寂寞了。他笑道:“我们一行四人,价钱好说,请老丈先报一个价来听。”
老者屈指计算,嘴里喃喃自语,抬头道:“四个人吃喝都在船上,一共六千两银子,这可是最便宜的,因为是顺水船,所以老汉少要一些。”
六千两?真他妈够狠,还说顺水船少要钱,这不是要缺是什么?李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好,就这么定了,我马上招呼人上船。”
“且慢。”老者道:“客官,开船之前,请先付三千两定银。”
“没问题。”李能在少妇的注视下,慷慨地伸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数出六张道:“每张五百两白银,各大钱桩通兑,看清楚啦。”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瞟了少妇一眼,只见她笑目有如月芽,显然对顺利做成这笔交易非常乐意。
老者发现客官毫不还价,出手阔绰,心知遇上了贵客,这笔生意赚大了。他接过银票,马上招呼:“秋月,安排客官上船。”他一边说,一边大步登岸,陪着李能迎接大家上船。
李能上来牵马,准备交还驿站。
胡长生把缰绳递给李能,亲昵地拍了拍白马,这回不当白马王子啦。可叹两丫头不懂典故,本公子白费了一番苦心。
琴心和琴韵依依不舍地放开枣红马,忍不住掉下泪来。一路上四匹马始终未换,正所谓日久生情,令人难舍难分。
船老板殷勤招呼大家上船,然后上岸采购去了。少妇船娘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安排众人住下。
甲板上下各有四间船舱,上面风干物燥,当然分给客人。胡长生和李能各住一间,琴家姐妹同住一间。
大家互相闲谈,了解到船主人姓杜名康,女儿杜秋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杜康喜气洋洋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杜秋月上前接过,又洗又涮,又切又剁,手脚麻利。没过多久,阵阵香味扑鼻,四凉四热齐备,众人开始吃饭。
李能挟了一口菜,放在嘴里,马上称赞:“嗯,好吃,色香味美,家常菜果然比客店爽口,真是莫大的享受,嗯,我要多吃些。”
杜秋月听了,脸上微微泛红,看李能的眼神更加明亮。
琴心和琴韵同时抬头,狠狠瞪了李能一眼,哼,摇头晃脑,小心噎死你,恬不知耻地拍女人马屁,肯定没安好心。
胡长生远离饭桌,坐在船头以酒解闷。
杜秋月见胡公子孤傲寂寞、行为怪异,心下十分疑惑。
杜康悄声道:“胡公子不吃饭,不会是有病吧?”
李能叹道:“老丈不必担心,我家公子正辟谷养生。”
琴心和琴韵见胡公子频频喝酒,知道他是以酒解相思,相思的人正是自己,姐妹俩心里温暖了许多。
当晚,船行六十余里靠岸过夜。此时汾河上下己无往来船只,四野寂静,水波拍击河岸,伴着秋虫嘶鸣,令人心如止水。
琴心和琴韵坐在船中间赏月,天空如洗,万里无云,星光闪烁。
李能和杜秋月在船尾小声闲聊,不知嘀咕些什么,偶尔还发出几声轻笑。原来这家伙耐不住寂寞,竟然主动搭讪少妇了。
杜康提着一坛老酒走到船头,陪胡公子喝酒作乐。船家久在水上行走,酒量都很大,而且随时随地喝酒,并不拘限于吃饭时间。
胡长生已经喝了不少酒,此时月色融融,忍不住诗兴大发,有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以手拍打船帮,吟诗一首: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此刻夜深人静,众人听得真而切真,细细品味,都觉回味无穷。杜康首先赞道:“胡公子,您是一位大才子啊。”
李能立刻在船尾应声道:“妙,没想到杜老丈也懂诗,让人佩服。”
杜秋月见李能处处恭维自己和父亲,不禁对他越来越有好感。
杜康感慨道:“我们船家每天载客,各色客人都曾会过,老汉曾听许多文人秀才谈诗论赋,像公子这样出口成章的才子,少之又少,诗也好得出奇。”
胡长生笑道:“老丈真不简单,见多识广,你们常年在江上行船,每天看的是四季风光,吃的是新鲜江鱼,既有眼福又有口福,好营生啊。”
“公子,您是有钱有闲的贵公子,无忧无虑,吟风弄月,哪里知道我们船家的艰难。”杜康叹道:“船家以船为家,不论白天黑夜,常年吃睡在船上,按你们秀才的话讲,应该是餐风宿露,一年四季,我们忍受的是冬寒夏暑、冰霜雨雪,如果遇见狂风、暴雨、涨水……随时可能葬身江底喂鱼,公子,您说我们干的是好营生吗?”
胡长生哑口无言,心中感叹:真是一行有一行的辛苦啊!
杜康接着道:“公子,我们在江上讨生活,一怕天气突变,应对不及;二怕逆风逆水,纵有千斤力气也不够使;三怕枯水行船,实在不行,还要赤脚下去,肩推背抗,再不行,就要合伙帮忙;四怕激流险滩,船毁人亡。公子,不怕吓着您,咱们一路上会遇到多处险水激流,船家干的是玩命营生,公子爷,我们这两钱挣得不容易啊。”
胡长生无话可说,明知道杜康说这番话的目的是获取自己同情,仍然感慨万千,是啊,船家以船为家,从来没有安稳的家,每天寄浮于茫茫江河之上,随波而行,一辈子颠簸在风口浪尖,一切都变幻莫测,身不由己,犹如人生风波浪起,仿佛做梦一样恍惚,今日不知明日事,唉,这样的生活,的确苦不堪言!
琴心和琴韵发现胡公子神情落寞、郁郁寡欢,是不是自己对他太冷淡啦?以至探花狼嗜酒如命、痛苦不堪,这样下去,会伤身呀。姐妹俩心中歉然,彼此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携手过去劝道:“大哥,别喝了,早些睡吧。”
胡长生看夜色己深,当即起身道:“老丈,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源江滚滚流……好啦,大家都早些休息。”
众人各自回舱,李能和秋月依依不舍,相约明天再见。
胡长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因为两位女侠对自己冷淡,其实女孩子的外表和内心绝不一致,自己的真实年龄比她们大一轮有余,想俘虏她们,既使不用意念,也易如反掌。然而风流老子并不急,把时间拖长一些,反而妙趣横生。
让他不舒服的是饥饿、空泛、乏味的感觉,简直令人坐卧不安。当初根本没想到,生命之种需要如此多的营养,难道它的生长必须收割别人的生命?另一颗生命之种在哪里?是不是正在另一方天地残害生灵?如果这样,那位神仙可就作孽啦,唉,想这些有什么用?真是杞人忧天。
胡长生察觉众人进入了梦乡,秋风阵阵,船儿荡漾。他百无聊赖、思量再三,把自己慢慢沉入水中,然后溶入大地,在两岸四处游走,有限度地吸取营养,做到适可而止,直到感觉好受了才回到床上,浑身上下竟无半点水渍,也不粘半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