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二姑的事业

目录:飘舞的群山| 作者:茅箭刘| 类别:都市言情

    我家的门前有十几棵大椿树和榆树,鸟儿们在树上搭满了鸟窝。在那两颗高大的榆树顶端,有喜鹊搭建的很大的鸟窝,也不知什么原因,两个喜鹊在搭建鸟窝后又离开了。

    这个喜鹊窝倒是没闲着,一到春天,便有很多麻雀出出进进在那里开始生儿育女下蛋抱窝了。这个季节也是我们山村这些男孩子们最高兴的季节。掏鸟蛋捉小鸟是男孩子们最快乐的事儿,但因为害怕奶奶,谁也不敢贸然行动。奶奶经常在家门前转悠做着各种活路,并用心地看守着鸟窝,奶奶看守鸟窝村里那些淘气的孩子们则看守奶奶。

    终于有一天奶奶出门去了,几个男孩子便迅速爬上树去。奶奶刚走出去不远就听见鸟儿撕心裂肺般地惨叫,她立即折了回来,向有鸟窝的大树前奔去,机灵的孩子下树逃跑了,动作慢的还在树上,奶奶上前大喊一声,有一小男孩儿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奶奶守护小鸟窝就像守护自己的家园一样,奶奶说每天虽然干活累点,但听着心爱的鸟儿唱歌,还是美滋滋的。

    没有一种鸟比麻雀更亲近了。它们每天都活泼跳跃在我们的视野中,有时在窗外的树上扑腾,有时就飞到我们的窗台上溜达,这使我有机会近距离看它们。麻雀头大脖子短,褐色羽毛,形象并不美,但很可爱。只要活着,它们似乎没有一分钟停止活动,永远成群结队地在那里蹦蹦跳跳。

    有一次我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有两只麻雀飞落到我们家的窗台上,发出极其欢快的鸣叫,我和奶奶都被那兴奋婉转的鸣叫声吸引,从来没有听到麻雀这样叫过。

    窗台上的景象,也是以前没见过的,只见那两只麻雀拍打着翅膀交缠在一起,一会儿磨着嘴,一会儿互相攀骑,像是在打架,又像是在亲热。奶奶正在晾晒着刚从地里割回来的油菜,她也停止了自己手中的活路,看着窗外那两只麻雀,不知为什么,奶奶竟然脸色显出些晕红。

    那两只麻雀把窗台当成了舞台和床,在我们的注视下,它们不停地欢叫着舞蹈着,仿佛要没完没了纠缠下去。最后,是奶奶走过去在窗户上撒了一些油菜籽,赶走了那两只麻雀。它们飞走后,就停落在旁边的屋顶上,但它们的欢声依然随风飞扬,飘进我们的耳朵。

    后来我才想到,那是那些麻雀春心荡漾完全不顾羞耻地交欢,它们公然地无视他人存在地干那些生儿育女的勾当。也就是这一对麻雀,一个明显地少了一只脚的,站在树枝完全靠一只爪子抓着树枝,另一只少了脚的腿非常吃力地支撑在树枝上,它们竟然也有寻欢的,并且也有同伴喜欢它。

    这对可怜的鸟儿和他们的同伴一起,每天都唧唧喳喳地往返于这些树木房屋之间。在经过艰苦地辛劳之后,它们搭成了自己的爱巢。每天我都能看到那两只鸟儿衔着各种细草羽毛之类飞往自己的小窝,每一次出来,两个鸟儿都叽喳一阵再飞出去,又衔着一些细草飞回鸟窝。

    这两只可怜的小家伙的爱巢看来建的不是那样经得起风吹雨打,在一次大风吹过,竟然把小鸟搭窝的树枝给吹折断了,鸟窝随着折断的树枝掉到了地上,两个鸟蛋被摔得四分五裂,那鸟蛋竟然有些血丝了,还有两只鸟蛋还安稳地存放在鸟窝里。

    这样我就有过一次养麻雀的经历。将一只刚孵化出不久的小麻雀,从一个小小的粉红色肉球,喂养成一只羽毛丰满的麻雀,这是一个不简单的过程。为了给小麻雀寻找食物,我曾无数次爬到树上摘虫子。喂食时,小麻雀仰起脑袋大张着黄口,发出急切的呼叫,我这才懂得了什么叫做“嗷嗷待哺”。在麻雀还没有真正学会飞翔时,我和它有过最美妙的相处。我将它扔到天上,它会拍打着翅膀飞回到我的手掌上。

    然而等它完全掌握了飞行的本领,就再也不甘心被我豢养。一次,我将它扔上天空,它展翅远去,消失在天空中,再也没有回来。那时,我也懂得了,对于这些成群结队在人类周围飞翔活动的小鸟来说,自由的飞翔比什么都重要。

    春天的一个傍晚,我们家的母牛在生产小牛,母牛的生产看来不是很顺利,因为先伸出一条腿的小牛在母牛的肚子里卡住了,我奶奶急得团团转,本来就燥热的天气,又遇上这母牛难产,你说奶奶不急嘛,如果那小牛不能顺利产下来,那这头母牛可也就会没命的,全家秋天的耕种还指望着母牛满月后耕种呢。

    那时的二姑已经是一名响当当的妇产科医生,那天晚上也碰巧回家休息。看到二姑回来,急得跺脚、转圈子的奶奶突然眼前一亮,这母牛不有救了吗,自己家里出了能接生孩子的妇产医生,难道连个小牛就接生不了?奶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姑说:“妈你也真想得出,我是医生,又不是兽医。”奶奶说:“人畜一理,也算你积回德,赶紧帮那母牛把那牛娃生出来。”

    二姑嘴上说着不愿意,但还是开始行动了。此时天色已暗,奶奶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奶奶又将家里很长时间没用的马灯点亮,这时邻居家不知谁也将自己家里新买来的矿灯提到牛棚帮忙照明。

    那母牛一见到二姑,两条前腿一屈,跪下了,二姑见母牛跪下,眼泪哗地流下来了。

    我看到奶奶的眼泪早就流的不成样子了。

    二姑检查了一下牛的身体,半是同情半是戏谑地说:“又是一个先出腿的。”

    二姑每次节假日回家就向奶奶抱怨说,自己搞妇产接生太累了,并且凡是自己接生的基本上都是难产。每次一个孩子接生下来,不说产妇被折腾成啥样子,作为医生的二姑也已经累得瘫软如泥。

    二姑说自己后悔那时也应该上个示范学校,当个老师挺舒服的。奶奶说隔行如隔山,你累,你总比那一天到晚背着日头过山干农活的人们轻闲多了,起码不是那种晴天一身灰土,雨天一身泥的,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奶奶认为二姑这辈子干了一件积德的大事业,就是因为难产,人家才需要二姑这样的人为人家解除痛苦,女人天生就是难,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开肠破肚走过一道鬼门关?就咱们村,过去就有好多妇女为生孩子丢了自己小命的。

    二姑干的不仅是解除人间痛苦的大事,而是干着天底下最大最要紧的迎接新生命乃至抢救生命的大事情。二姑所从事的事业是悬壶济世,积善成德。

    奶奶在牛棚里看到小牛生下来了,二姑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奶奶心疼地拿毛巾给二姑的脸上擦汗。又是一头小母牛,奶奶疲倦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二姑:“母牛生了小母牛,人们都会高兴得咧嘴笑,女人生了女孩,家人就会耷拉着脸显得很不高兴,真是奇怪?”

    母牛调过头,舔舐着小牛身上的黏液。母牛的舌头仿佛有灵丹妙药,舔到哪里,小牛哪里就获得了力量。大家都感慨万千地看着这情景,我偷眼看到,二姑的口半张着,眼神很慈祥,仿佛那母牛的舌头舔在她的身上,或者她的舌头舔到了小牛身上。

    等母牛的舌头差不多舔遍小牛的全身时,小牛战战巍巍的站立了起来。奶奶说:“小手,你看这小牛有多听话,妈妈舔舔,就站起来走到妈妈跟前,有多省力,哪有养一个孩子那么难,一口奶一口饭地喂着,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着还要耍个小性子,发个小脾气啥的。”

    我们张罗着找脸盆,倒水,找肥皂,拿毛巾,让二姑洗手。二姑大叫着:“快递给我一碗水,太渴了。”我赶紧给二姑挪了一把椅子,让二姑坐下来歇歇。

    二姑在结婚后就很少回娘家看奶奶了,也可能是工作太忙,还有孩子需要她操心。二姑自己当了孙斌的娘之后,基本上就把她自己的娘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家里离镇里虽然路程不远,这些年二姑没回过家一次,好像奶奶也一直没去过二姑的家,至少我的记忆是这样的。反正她们都各忙各的,手头上都有自己要抓紧时间干的活儿,还有那些许多还没干的活儿在等待着她们。

    二姑行医多年,加上丈夫孙小彦的工资收入,她们的日子过得忙碌、富足、充实。现在在乡镇工作或者有钱的人都到县城里置下新房,县城有能耐有本事的人大多到市里去买房置业。收入不差的二姑们也跟随潮流在县城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这套房子基本是闲置的,除了孙小彦每月去看一趟在一中念书的孙斌,顺便开一下门打扫一下房间外,整个房子常年是没有人居住的。

    为这房屋问题,孙小彦曾提议将房子干脆出租出去,也省得每月还得坐车到城里去打扫房间,这样既可省去每月的舟车劳顿之苦,免去打扫洗刷房间的辛劳,还可获得一笔额外的租金收入。但二姑坚决反对孙小彦的提议,不能出租,这新房买了,我还没在里面睡个囫囵觉呢,就租出去,你孙小彦这不是成心气我吗。二姑反对,孙小彦就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想法。

    二姑可也是真够忙的。孙斌考上一中那年,二姑决定在县城过年。二姑让已经放寒假的孙小彦到城里陪儿子孙斌,并置办全家过年的年货。在镇上行医的二姑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有来到诊所生产的产妇,有大呼小叫要求到那些产妇家里接生的。二姑说幸亏现在计划生育,不然她非得累垮下不可。

    二姑准备在腊月二十九早上就进城,回到自己的新家过年的。可是头天夜里竟然一下子来了三个产妇,三个产妇只有一个是顺产,其他的两个都是属于难产的那种。二姑接生不主张剖腹产,她说那样不科学,医生是省力了,产妇有可能少受了一些罪,但那样有违自然规律,对新生儿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影响的,瓜熟蒂落这是自然规律,我们不能因为医疗条件好了就去随意改变这些规律。

    当然人们相信二姑的话,是因为镇卫生院做剖腹产,让产妇家属多花上几千元的钱,那些农民产妇是不情愿花这笔钱的,自己能生下来,为什么非要让医生在自己的肚子上开个口子,把小孩从自己身上拿出来呢,自己能省下这笔钱为什么不省呢?

    再说卫生院开展的那些所谓创新生产法,发生过人们不曾预料到的医疗事故。镇信用社的一位产妇在卫生院的所谓无痛分娩方法中生出了一个女婴,产妇倒是免除了生产分娩的痛苦,可生下痴呆儿,让家里人谁看到那痴呆儿,谁心里都非常痛苦。有了这样一个反面教材,谁还愿意拿自己孩子的一生让卫生院的医生们去做试验?镇上的人们都更信赖二姑的接生技术,都更愿意去二姑开的那家妇产接生诊所。

    二姑是在和新来的卫生院院长关系搞的非常僵的情况下,离开卫生院的。离开卫生院的二姑要工作,她更要生活。二姑费尽千方百计地跑路子、走关系,跑下办诊所的一切手续后,便在镇上自立门户撑起了妇产接生医疗诊所。二姑的离职大概是非常反感那位院长对她的不断骚扰。二姑三十多岁了,身材仍然保持得和少女一般,外表有点孤傲的二姑,看上去比那些未婚的女子更耐看更有吸引力。二姑的孤傲让那位新来的院长认为二姑对他情有独钟,他便几次寻找机会对二姑上下其手。

    二姑很反感新院长的那副作派,二姑对院长嗤之以鼻。在二姑面前遭受挫折的院长便借用手中权力对二姑寻机报复。二姑也是烈性子女子,根本不买院长的帐,他们之间矛盾越积越深,矛盾激化的结果是二姑离职。

    二姑的诊所办起来挺顺利的,因为二姑本身就很敬业,现在又是自己给自己干,她那种坐诊和行医相结合的方式在农村很吃得开。二姑的诊所越开越红火,二姑在全镇的声誉,远远超过镇卫生院的院长和任何一名医生。二姑诊所忙不过来,她就聘请两位卫生学校毕业的女学生做自己的助手。

    二姑在处理完三个产妇的生产后,太阳已经偏西,送走了产妇,二姑把诊所大门挂上一把铁索,她想应该到县城新家过年了。

    看着村镇袅袅的炊烟,和那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二姑感觉到了十足的年味。

    回到县城已是华灯齐放,本来就对这地方有些生疏,方向感又很差的二姑在夜里更是辨不出东南西北,她就打手机告诉孙小彦,让孙小彦骑着自行车来接她。回到新家后,二姑看到家里被丈夫整理得一尘不染,并且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二姑在心里倒涌起了对孙小彦的感激之情。

    二姑曾经是个不婚主义者,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无忧无虑。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她发现无论外面的事业再风光,只有回到家后可以与人分享欣喜,这一天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二姑是走钢丝的高手,善于在家庭和事业之间求得平衡。她懂得在职业女性与各种角色之间进行角色转换,什么场合,什么角色,泾渭分明。在时间、精力有限的前提下,做到事业、家庭兼顾,并且要赢得家人,特别是丈夫对自己事业的理解和支持,使自己精力充沛、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去。并且能够在繁忙的生活中寻找幸福感,让自己安心,也给别人带来快乐。

    家庭的温馨,让二姑觉得一种浓厚的幸福,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事业上的成功让二姑收入不菲,这些工资是对二姑工作的认可和反馈。同时,不菲的收入也让二姑的安全感增加,因为二姑并不是靠别人而生活。二姑用自己的积蓄为家人购置房产,虽然户主不是二姑的名字,不过这并不影响二姑的家庭和睦与幸福。

    二姑和孙小彦都觉得今晚特别的感觉良好,四周不断响起的鞭炮声让他们觉得今年的春节将过得和往年不一般。他们很快就相拥而眠。

    夜半时分,二姑的手机响个不停,二姑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电话那端那人说话十万火急的样子:“舒大夫,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到我家,我媳妇肯定是难产,已经折腾一天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请你快来帮一下。”

    二姑说:“我已经进城过年了!”打电话的那人说:“我叫人来城里接你,行吗?求求你救救我媳妇!”孙小彦抱怨二姑夜里应该关机,扰得自己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看着二姑穿衣起床,孙小彦说:“我的姑奶奶,现在还是深夜,你穿衣干什么,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叫化子还有三天年呢!”

    二姑说:“对不起,我也想过个安稳年,可人命关天,不着急人家半夜打电话找我干啥?”

    孙小彦说那干脆我们把置办的年货带上回镇里过年算了,二姑坚持让孙小彦带着儿子在城里过年,她自己一个人在镇里好对付。

    这孩子看来是急性子,非要赶着快快来到世界迎接新年。二姑在心里想,你过年后再出生难道不行吗,也让我过个清静年,真是一年忙到头,连过年也不让人消停。

    二姑干的是泓敷仁爱,泽被群生的事业,但二姑并非是一帆风顺的。二姑的事业受阻与镇卫生院的一起医疗事故有关。镇卫生院因为误诊导致一产妇和她未出世孩子双双死亡,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卫生院却不承认有责任,而且没有给逝者家人相应的赔偿。在万般无奈情况下,已逝产妇家属的哥哥请来报社记者为自己呼吁。

    为了了解事情真相,报社记者采访了镇卫生院。卫生院院长在把自己卫生院的医疗事故自己应承担的责任说得轻描淡写,却顺带把二姑诊所非法行医向记者披露出去。

    因为二姑的诊所办的是临时手续,而且临时手续已经过期月余,二姑也曾托关系找路子,县卫生局答复说,等市里给了县里指标后一定先行给二姑办证。

    可问题是现在已有人将篓子捅了,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二姑的事情兜着。县卫生局谁还敢站出来,替一个没办证还在继续行医的诊所负责?

    二姑的诊所竟然成了黑诊所,那当然必须取缔,及时终止其非法行医。

    诊所被取缔,但二姑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无法取缔,她的高超的医术让人无法忘记。那些待产妇和产妇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二姑的手机号码,与二姑取得联系,希望请二姑到产妇家里,为那些待产的或正在难产的产妇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