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孙小彦进城

目录:飘舞的群山| 作者:茅箭刘| 类别:都市言情

    让孙小彦这几天心烦意乱的是,孙斌班主任陈老师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孙斌班主任规定每个学生家长必须至少两周和班主任联系一次,或者直接打电话,或者发一条手机短信沟通联系。

    孙斌的时间大多被孙小彦计划控制着。他是没有时间和我在一起的。作为表兄,孙斌第一次和我在一起聊天。他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对自己能够进 “招飞”实验班也很自豪,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孙小彦决定让孙斌放弃这一计划,他并且找到学校校长走门路要求市一中录取了孙斌。当然这让孙斌很不高兴。

    开学不到两周,孙斌接连给老师出了三个难题,让老师着实有些棘手如芒刺在背。

    孙斌所在中学一名体育老师素以严厉著称。体育课列队,孙斌和两个学生不断地小声说话。体育老师多次管理无效,气愤地让学生站出去。可其中一个学生偏偏不理他,还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这育老师再也无法忍耐了,就去拉那名学生。两人拉扯起来。旁边的学生见状,就过去劝架。他们却是借着劝架的名义,乘机暗算老师几下,结果老师摔在地上,并且还被那几个学生趁乱踢了几下。

    虽然孙斌没有和老师动手,也没参与所谓的拉架,但孙斌违背课堂纪律在先,又弄出老师和同学拉扯摔倒事件。

    孙小彦想到儿子那次在电话里流露出的烦闷不满,而这几天自己又被学校的事情缠的不能脱身,孙斌班主任又给孙小彦发来了手机短信,让孙小彦大为吃惊,孙斌这是怎么了?孙斌在自己身边时是那样听话,有着良好行为习惯,懂礼貌尊重人,难道是孙斌心里失衡,在一个新环境不能适应,过去自己被当作学校的尖子生受到学校老师的重视,老师们的偏爱,同学们的羡慕与仰视,在新学校里,他难道适应不了人们对他的冷落,对他的不够重视?

    上课说话,并且有暴力倾向。孙小彦想想这些头就有些大了。孙斌怎么变这么快?难道是孙斌觉得自己在同学们中间彻底丧失了竞争力?上课思想不能集中,流露出暴力倾向,这分明是缺乏自信,丧失信心,是一种胆怯、懦弱的表现。难道环境变了,孙斌将攻击力也当成竞争力来培养,孙小彦此刻最担心的如果是那样―攻击力习得的同时,孩子势必会失去一些品质。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他人的尊重。

    尊重意味着承认某人或者某事的价值。这是强迫我们要体贴入微地对待别人和重视人生的品质,也是预防暴力、非正义以及仇恨的基础。它之所以可以有效地管理我们身处的这个社会的道德规范,奥妙就在于一个有趣的社会学机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尊重当成生活组成部分的孩子更有可能呵护别人的权利。

    因为他们呵护别人,所以他们也尊重自己。而孩子一旦失去了尊重,家长或师长面临的烦恼就不仅仅是被顶嘴那么简单了:基本礼仪的丧失还只不过是皮毛,紧接着到来的,就是对权威的藐视乃至无视和对他人的怀疑乃至敌意。这时,试想一下,别人对他还会尊重吗?再下一步,孩子就会连自己也不尊重了。真到了这一步,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破罐子破摔,自甘堕落。

    孙小彦不免为儿子孙斌担忧起来。他给学校请了假,理由是家里老人家身体不舒服,他需要回家看看。

    到了市里,那些路灯已经睁开了迷离的眼睛,孙小彦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像一个女人肥沃的身体,让人失去了方向感,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堕落,充满着邪恶的和诱惑。驶过的一辆辆汽车,屁股后面的尾灯夸张地红着,像是女人性感的嘴唇,让他觉得这座城市到处弥漫着让人丧失意志的暧昧的味道。

    路口洗头房门口骚首弄姿的女人噙着笑过来搭讪孙小彦,客气地请孙小彦进去休息,孙小彦对这些是充满警惕的,他知道这些打扮妖艳的陌生女子热情客套的背后一定充满着欺诈成分,有可能就是为那些无耻之徒精心布局的温柔陷阱,自己是不会与这些已经被抽掉了精气神的人们同流合污的,起码自己还算得上是高尚的,他很讨厌这里很重的脂粉气,这有些煽情的暧昧的暖洋洋让人不舒服的空气弥漫了整个城市,只能让人渴望享受而惰于奋斗甚至鄙薄奋斗的。

    孙小彦赶到一中找到了孙斌班主任陈老师,陈老师历数了孙斌不参加班上轮值打扫室内卫生,以及孙斌的旷课、迟到、抽烟、参与打架等违反校纪校规的种种劣迹。孙小彦觉得如五类轰顶,难道过去那么学习成绩优秀的一个孩子只成为了镇中学的一个并不存在的传说了?

    孙小彦想到过去只注重对孙斌学习成绩上的要求,看来他担心的这些问题同样在孙斌身上暴露出来了。过去只看重孩子的学习成绩,好的教育,是培养孩子好的习惯,好的品格、好的德行,知识多学一点,少学一点,并不是第一位的。而管的太多、太死的家教,往往不顾及品格、品德那码子事。在攀比教育中,甚至会激发学生的嫉妒心中的。

    陈老师告诉孙小彦说孙斌还有说谎的毛病。陈老师说孙斌所在寝室同学存在抽烟现象,陈老师自己在孙斌所在寝室门口发现过刚吸过的烟蒂,更让班主任不敢相信的是在班主任推开寝室门时,室内烟雾缭绕,而且当时只有孙斌一个人在。

    陈老师告诉孙小彦,孙斌也不知怎么了,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孙斌现在在学校可是挂了号的大名人了,我实在已经无法为他开脱了。

    学校规定在高一年级引入一门全新课程“通用技术”,课程教学内容包括修马桶、做凳子、换灯泡等生活常用技能,并且是会考科目,任何学生都不得免考。可孙斌在上这些通用技术课时根本就不把这些当回事,认为这些完全与自己无关,认为这些纯粹是学校瞎胡闹。他自己不认真学习,还捣乱得其他人也不能正常学习。有人指责学校的一些校规暴露出了教育的傲慢和偏见,但实际上却体现出了教育的无力和困境。因为现在的社会各种各样的诱惑太多,而理性的家庭教育又形同虚设,随时随地在“干扰”甚至是摧毁着学校教育的效果,以至于教育管理者只能不断提出各种越来越细化和苛刻化的“要求”,与社会性的“侵蚀”以及家庭教育的扭曲做着无奈而且无力的抗争。

    陈老师说,对于青少年的成长来说,学校教育只是整个社会教育体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并非全部。除此之外,家庭教育社会教育也有很大的责任。可如今,很多人在有意无意间都将孩子的成长推给了学校,淡化了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譬如在培养和引导孩子学会基本的生活技能和自理能力等方面,家庭才是教育的主要阵地。

    孙小彦问孙斌为什么要抽烟,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你们硬要说我抽烟,那我也就被抽一次吧,我不能在说什么了,再说下去,我不又要被添上一条目无师长的罪名?”孙斌一直坚持说自己没有抽烟,自己从未抽过烟,也从来没有要想抽烟的打算,孙斌认为这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会怀疑我抽烟,简直是个莫须有的罪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见到孙斌,孙斌的那副倔强样子,陈老师的话在他耳边一声高过一声。孙小彦胸腔内涌动起一阵强似一阵的岩浆。羞恼。愤怒。屈辱。他想忍,可是忍无可忍。孙小彦在经过强烈的失望情绪泛滥之后,更是出离愤怒了,他的心在激烈地震颤着,外力的作用打开了岩浆的缺口,喷薄而出。他扬起巴掌,像打击一个稻草人似的竟狠狠地甩在孙斌的脸上。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岩浆流尽,只剩僵硬的雕像的躯壳。因用力过猛,趔趔趄趄了几步,他几乎摇摇欲坠。

    所有的声息瞬间凝固。空气被压缩得几近极点,任何一丝碰撞都足以擦出燃烧的火光。孙斌懵了,他没想到和父亲见面会是这样的。他想反抗,但他还是克制了自己。

    孙斌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孙小彦说:“但老师也不会冤枉你呀,老师难道对你有什么成见?”孙斌说:“如果老师真的对我有成见,那就是为分班闹的。当时在分班时,我本认为按照学习成绩我应该分配在快班,可结果是我被分配在了平行班,为此我找到学校教务处,教务处主任说,‘在哪个班不都是一样学习吗,’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学校教师的孩子,都可以无条件进快班这种非常不公平的做法。教务主任说,‘这是学校规定,作为学生,你必须无条件接受学校对你的安排。’”

    孙小彦的眼泪也有些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有些觉得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太粗暴了,他为自己的慌乱无措流下了伤心的泪。孙小彦说:“你觉得不公平,应该先给家里说,通过适当方式或许更能解决问题。”

    孙斌说:“我觉得那位主任太蛮横不讲道理,我知道再在他面前浪费口舌已经毫无意义。但我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就又去找副校长,但副校长也显得爱莫能助的样子。作为学校学生,我有权利找校长反映我对学校分班问题的看法,校长不也就是解决学生的问题的吗。我找到校长,校长说他知道我的事情,他说自己太忙,他还是让找我班主任。”

    孙小彦说:“你怎么不最先去找班主任?”孙小彦觉得孙斌的解释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无力。

    孙斌:“正当我还准备给校长谈一下我的想法时,教务主任进到校长办公室,让我赶快回到教室里去。我还想向他们辩解一下,自己根本不是想来纠缠什么,我想既然事情已经这样,生米做成熟饭,木已成舟的事情,凭我个人力量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后来,我被重新调整了座位,我的座位整整向后移动三排,我知道自己胳膊扭不过大腿,我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了。”

    时间已经渐渐冲淡当初那种强烈的反应,每一分刻意的坚强下其实都是在动摇的妥协。他的期望值一再下降。孙小彦说:“你太不成熟了,整个让你弄成了夹生饭。”

    孙斌:“我感觉到从来没有受到如此大的羞辱,我在想如果我的爸爸有权利或者非常有钱,或者干脆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现在会如此狼狈吗?你知道我身边都坐些什么同学吗,不是被学校记过处分过,就是那些父亲有钱自己又不愿意学也不想好好学习的人。这些人上课不听讲,下课抄作业,有的甚至连抄就懒得抄,干脆拿钱买同学替他做作业。放学在寝室里不遵守学校作息制度,有的还抽烟,他们自己抽烟被学校抓住过,受到警告后,他们还恶作剧跑到那些快班寝室门前抽烟,但这些人干这些事情从来脸不红心不跳。”

    孙小彦说:“那你向班主任反映情况呀。”

    孙斌说:“我傻呀,我去干这种得罪同学的事情,这些老师只能把事情搞的非常糟糕,我告诉老师我能得到什么好处,算我有重大立功表现,把我安排到快班去,不可能,快班是不能进去了。你别看学校反复说快班是动态管理,对那些落后生随时可以淘汰出局调到慢班,但那只是说说而已。”

    孙小彦说:“孙斌,你变了。”

    孙斌说:“不是我变了,是这个社会变了,来到一中,我才知道,每一年,都会有大批家长削尖了脑袋把孩子往名校里送;每一年,都会有大量学生为课桌间距太窄而叫苦不迭。以致现在,不少老师都要拿着麦克风或扩音喇叭上课。”

    孙小彦摇摇头:“……”

    孙斌:“我们的那位教导主任也曾这样抱怨过,开学这么长时间了,才敢打开手机,有选择地接听一些电话!每年都有大量的择校生,但今年好像特别多,领导的条子批发加零售,没办法啊!那么多人情关系,怎么可能不催生大班额呢?”

    孙小彦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孙斌告诉孙小彦:“我现在想通了,无所谓快慢班,关键还是靠自己,我真后悔当时不应该找学校反映自己的想法,我这样做其实是徒劳的,还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更加被动的环境,起码现在我们的班主任不那样信任我,我上蹿下跳地找学校领导离开现在的班,让班主任理解成我在心理上就瞧不起这个班,当然也是瞧不起他班主任了。班主任对我有什么看法,那也不是我一下子就能改变的。我不需要反复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反复去证明自己清白,那同学对我会有看法,难道就你孙斌清高,就你愤世嫉俗,就你卓尔不群,那样我不是把自己彻底地孤立起来了吗,学习成绩赶不上算了,但我在同学们中还要做人呐。”

    孙小彦问:“那你和同伴结伙打架,并且打了人家教育局科长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孙斌说:“我想起在开学典礼上校长那激动人心的演讲,我感觉我现在太对不起自己了,那时听着校长的讲话,我是多么自豪,校长说选择并且能够成为一中人不仅是对自身的一种肯定,更是一种荣誉责任。遇到些不快的事多静静地思考,多和信任的同学老师交流,驱散心中的阴云。走到哪里,想想我们身穿一中的校服,我们是骄傲自豪的一中人。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道理蕴含在小事细节之中。”

    孙小彦认真地点点头。

    孙斌告诉孙小彦说:“我参与了此事,那个家伙犯贱,他是快班的,但他的学习成绩可以说是在同学心目中最烂的那种,但他有个有本事的父亲,那家伙的为人也非常糟糕,整天在同学面前显摆他家的条件怎么优越,总归他的名声在大家心目中就是那种臭名昭著。”

    那天孙斌正在操场玩,那家伙过来拉住孙斌就是两拳乱打,那家伙说:“老子看你不顺眼,老子今天心里烦,谁让你倒霉,今天在老子不爽的时候让老子撞上你,你他妈的就该挨老子这顿揍。”孙斌莫名其妙被人欺负了,另外五个同学都在旁边看着,并且那小子还口出狂言。和孙斌一起的一位暑假还练过跆拳道的同学上前就给了那家伙一巴掌,那家伙没想到在这学校里还有人敢跟他动拳脚,就大骂道:“你小子今天是不想活了,老子今天非整死你不可。”说着就像一条疯狗似的直扑那位练过跆拳道的同学,那位同学一闪身,那家伙一下子跌了个狗吃屎。那家伙恼羞成怒,起来后就从身上掏出一把水果刀,向孙斌他们中间乱刺,孙斌他们当然非常清楚学校的校规是只要在校园打架,就自动退学。

    还是那个练过拳脚的同伴身手麻利,一脚飞起正中那家伙拿刀手腕,上去对那家伙就是一阵拳脚。那家伙知道再硬撑下去,自己还要受些皮肉之苦,就连连告饶。

    孙小彦说:“他就算再令人讨厌,可也没人赋予你们教育他的权利呀?”

    孙斌说:“我们才懒得教育他呢,这孙子指不定哪一天再犯贱,有可能会被人打死呢,他只要不来欺负我们,我们才懒得搭理那个人渣。那是一堆垃圾,走到哪里臭到哪里,他打我们,他拿刀威胁我们,难道我们坐以待毙?我们根本不怕学校怎么处分我们,我们也在等待着学校的处理结果呢。”

    孙小彦说:“孙斌,我觉得你变了,你过去不是崇尚人性善良嘛,假若一个人真的善良,那么善良就是他的天性,这善良不会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善人或者恶人而改变。面对一个恶人,自己也变得凶恶,这还是真正的善良吗?”

    孙斌说:“现实让我们变得扭曲。”

    孙小彦说:“不,能让我们扭曲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