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孙斌的班主任陈老师非常头疼的是,每次在学校组织的各项评比检查中,自己所带的班差不多都是倒数第一,课间操评比倒数第一,晚自习纪律全年级倒数第一,寝室环境卫生脏乱差,不遵守学校作息制度,被政教处老师抓住偷偷吸烟的也是这个班的学生。更让陈老师难以接受的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还把前来检查寝室纪律的政教处老师给打了,念这些学生是初来乍到,学校根本没有对他们进行处罚。
孙小彦还是想找到孙斌的班主任联络一下感情,他到陈老师办公室没有找到,与陈老师办公桌相邻的老师非常客气地告诉孙小彦,陈老师不在办公室,肯定就在教室里。孙小彦就按着那位老师的指点去了孙斌所在教室,在教室走廊里,正碰到陈老师从教室里出来,孙小彦便与陈老师寒暄一番。陈老师说他还有一节课要上,他边说边走,孙小彦也就在后面跟着。“作为一名教师,我坚决主张教师应该尊重并保护好每一名学生,让他们都受到适合其发展的教育;坚决反对体罚学生、歧视学生。因为尊重学生是教师应该把握的道德底线与职业准则。”说到这里,陈老师突然停了下来,孙小彦有些不知所措,他又想尽快打破这种尴尬,从兜里掏出香烟,陈老师示意自己不抽烟,继续说道:“现实的情况是:因为强调尊重学生、维护学生权利,学生与教师如果发生矛盾、纠纷,不管事情的起因如何,社会舆论往往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教师的头上。而对学生的错误,往往采取宽容甚至纵容的态度。让学校和教师对教育工作谨小慎微,生怕越雷池半步。”
孙小彦说:“您说的这些我也是感同身受。”
陈老师说:“我也相信再调皮的孩子都可以教育好,也相信家长都是通情达理的,但教育不是万能的。面对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面对顽劣的学生,老师不敢批评,学校不能处分,更不能开除,教育效果会适得其反。学生肆无忌惮地违反纪律,甚至伤害教师的事情时有发生,然而教师对此无可奈何。现在有些教师不但不敢批评教育学生,还要想方设法取悦学生,以求保住饭碗。”
孙小彦附和道:“现在教师师道尊严正在不断受到挑战、不断后退。”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陈老师要求放学后再谈,孙小彦止住了脚步,看着陈老师进了教室。
为了能够遏制学生在就寝时不遵守纪律高声喧哗的坏习惯,每天晚上学生就寝后,陈老师就来回在自己班上的那几个寝室外面转悠。为了听清是哪个学生讲话,他甚至把耳朵贴在寝室门上进行仔细辨别。
让陈老师担忧的是,现在班上这种环境,同学们似乎没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一切无所谓的样子很让人害怕,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出现,自己差一点快崩溃了。现在的困难是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换回学生们的自信心。说实在包括孙斌在内的学生,在初中时大多是学校的尖子生,他们是被宠惯的,他们一直是焦点人物,到了一中,在大家都优秀的情况下,一些学生就承受不了受到冷落的滋味,他们也许是用与学校老师作对来引起大家对他们的重视。
陈老师今年带这个班让他头疼死了,学生们个个个性都很强,整天给老陈添麻烦。陈老师都快愁死了,这开学一个月了,每周学校年级各项评比陈老师带的班都是倒数第一。陈老师这个月的奖金被扣下去一大块,学生敢打老师这事竟然也在班上发生了。先是体育老师被那些不怀好意的学生以拉架的名誉将老师踹了几脚,接着又发生了学生将检查寝室纪律的政教处老师给打了,一件事比一件事凶险。让陈老师难以理解的是,这些孩子们现在究竟怎么了,现在从事教师这个职业太不容易了。
晚上,孙小彦还是买了点礼物到了陈老师家里,到了陈老师家,孙小彦才知道陈老师的爱人曹敏是他在教师进修学校的同学。
曹敏对孙小彦的到来感到有些吃惊,她起初以为孙小彦是来找她的,赶紧将孙小彦让进屋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孙小彦说:“我是为孩子的事情而来的,孩子在陈老师班上,孩子现在挺不让人省心的,给陈老师添了很多麻烦,我自己就觉得不好意思来与你见面。”
曹敏给孙小彦沏茶,孙小彦说曹敏还是那么客气,曹敏为他沏了一杯茶,放到孙小彦面前的茶几上。孙小彦说:“我还真不知道你和陈老师是一家人,请你在陈老师面前多做一些工作,对于孙斌的问题,作为家长,我也一定会加强教育,也请陈老师多担待一点。”
曹敏说:“前面发生的两起学生在老师面前动粗的事情,经过老陈反复做工作,事情已经按下去了。你可能也知道吧,老陈班五个孩子把人家一个快班的学生给打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们竟然动了刀子。
孙小彦说:“这个陈老师已经给我说了,我知道孩子在陈老师班上给陈老师添麻烦了。”
曹敏说:“这次麻烦可真不小,你知道老陈班上那五个同学打的那个快班学生是谁吗?”
孙小彦:“……”
曹敏:“那个学生的父亲就是分管我们学校的教育局科长。这些捣乱的家伙们,你们打谁不行,偏要去打人家教育局领导的孩子,人家教育局还有啥面子可言?人家教育局那边一直没发话,就等着看学校怎样处理,你说学校在这种情况下咋处理?”
孙小彦:“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真让人头疼。”
曹敏说:“作难呐,我们老陈经常对我说一个好教师既是学生的老师,又是学生的知心朋友,你讲的话能够在学生心灵里面得到共鸣,越教就要越有旺盛的求知。”
孙小彦说:“好教师其实就是学生成长的铺路石,人生道路的领路人。”
曹敏说:“我们老陈也一直想当学生的知心朋友,可这些孩子们又有哪个能体贴得到老陈的苦心呢?”
孙小彦从曹敏那里得知,现在学校对待孙斌等人的态度是要严肃处理。学校要求陈老师现在必须把那五个参与打架斗殴的学生停课反省。陈老师硬顶着,认为应该弄清是非曲直,打架是那个快班学生先挑衅动手打人并且用刀子威胁他人,如果要处分应该大家一块处分,这些慢班的学生也是人家父母的孩子,他们和快班的学生一样有正常学习新知识的权利。
曹敏说:“老陈这次也是无所谓了,反正现在这事情一直这么硬撑着。”
“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想老陈是撑不了多久的,人家教育局一直没发话就是非常严厉的态度,学校也难做呀,学校敢得罪人家教育局,以后还有很多事情都得靠人家教育局领导关照呢。”
孙小彦:“我过去一直对自己的孩子看管的紧紧的,没想到他一离开父母身边,就让人这么不省心。”
曹敏说:“在这个个性被高度张扬的独生子女时代,每一位家长更要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爱,如何表达自己的爱。”
孙小彦说:“扪心自问,父母都希望孩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在将来没有父母翼护的日子里,孩子也能够独撑一片天空。父母之爱的出发点都应是孩子独立自主能力的养成。”
曹敏说:“做父母的,不要总以为孩子永远长不大,该放手时要放手,因为你不可能陪孩子一辈子。放手也是一种爱,为的就是让孩子有独自面对世事人情的机会,能够在风雨砥砺中成长。人,总是在磕磕碰碰之中才逐渐长大的。”
孙小彦说:“不是背地里抱怨,现在的确有不少事情讲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学校要分重点校,校内又要分重点班,学生的学习成绩和升学率始终是家庭和社会认同一个学校的重要指标。”
曹敏说:“一方面,身处素质教育的语境,不得不抓素质,即用比先前更大的气力来培养学生,特别是独生子女学生适应当今社会的各种能力;另一方面,学生又摆脱不了考而优则优的诱惑,在教育实操中还得继续重视来自校外的各种考试,提高考试的成绩和升学率。”
孙小彦说:“一方面课业负担重,孩子们一个个都成了考试机器。”
“另一方面,学校、家长都把眼睛盯在孩子的成绩上,忽略了对孩子的思想品德教育和素质教育,孩子在学校里动手能力差,骄气、娇气兼而有之,老师都快成了保姆。”
孙小彦说:“现在甚至有年轻教师表示,要破除教师的权威地位,让教师从高高的神坛上走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教师不需要保持一定的威望。”
曹敏说:“但是教师需要在学生面前保持威望。”
孙小彦:“是的,不确立老师在管理教育学生中的主体地位,学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素质教育只能是空谈。”
曹敏说:“一个连老师都不尊敬的学生,又怎么指望他会成为一个文明的社会成员?”
终于等到陈老师回家了。孙小彦对陈老师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曹敏说:“孙小彦是我在进修学校的同学呢,孙小彦正为孙斌的事一直没个头绪发愁呢。”
“这个孙斌这次闯的祸害也太大了。”陈老师既是对老婆说,也是对孙小彦说,更好像自己对自己说。
陈老师从手提袋里拿出了很多手机,他把班上学生使用的手机在每个周末晚自习收上来,拿到家里为学生们的手机充电,学校规定学生不能使用手机。因为发生过一些学生上课用手机上网玩游戏的事件,所以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在校期间使用手机,但这也带来了不便,很多学生住校,没有手机又实在不方便,陈老师就代为保管,并且负责为学生的手机充好电,为方便辨认,他将这三十来部手机都贴上学生名字。
曹敏讲了曾经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是在上个学期,一个在上课时发短信的学生的手机被她没收了。她收到那个学生的手机后,只看了一条短信息就知道那个发短信的男生在和女生谈恋爱。因为还有一节课要上,她也没顾得把这手机上交到政教处,就把那手机放进办公桌上,下课后回到办公室,她办公桌对面的老师告诉她办公桌的手机整整响了一堂课的时间。她说这手机是她收缴学生的手机,她想打开手机但手机已经没电了。另一位老师告诉说看到那位同学在学校的公用电话厅打了整整一堂课的电话。曹敏感叹现在的孩子们就是有心计,他怕老师发现他手机上的信息,硬是在外面用公用电话把手机电给耗完。
陈老师建议孙小彦明天和班上参与打架的另外四个孩子的家长一起去教育局,给那位科长道歉。陈老师认为这问题不能一直这样摊着,作为家长,还是主动一点,去找到局里的那个科长,让他高抬贵手,放这些孩子们一马,真要是都退学,这些孩子们一辈子的前途都完了。五位家长一起找到局里那位科长给人家道个歉,做个保证,如果那科长不再给学校施压,估计学校也就顺坡下驴,不会故意给学生过不去,顶多给个开除留校察看的处分。
陈老师很快又纠正他前面的说法,建议还是一个一个家长分头去那科长办公室里,给人家道个歉,把错误尽量揽到自己孩子身上,也显得有诚意。
陈老师语焉不详,话语中透出几分无奈:“我也不想给你出这样的主意,这是分管副校长这样提示我的,我听那口气是那位科长提出来的需要打群架的孩子赔偿医药费,医药费嘛,既然人家这样开口了,总要让人家科长把嘴合上。我已经和那四位家长在电话里都说清了,那四位家长答应明天早晨一定在上班前赶到教育局。
陈老师似乎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又补充道:“另外,你交代孙斌明天早晨就不要进教室了,因为学校一直要求对他们停课检查,我们并没按照学校要求的那样做,因为明天学校要到教室里去核实是否这些打群架的学生已经停课。”
陈老师又抛出了孙斌的一件事情,让孙小彦着实有些慌乱紧张。孙斌在学校月考试的作文中,措辞激烈地抨击现行教育弊端。由于其观点与主流思想背道而驰,学校要求他就这篇作文进行反思。
孙小彦此时真是如坐针毡,这个孙斌怎么了,怎么麻烦像约好了似地接踵而至,他在想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他竟然把面前的茶杯弄翻了。曹敏看出了孙小彦的紧张慌乱,说:“这个问题估计学校不会再追究下去了,因为学校老师大多倾向于孙斌,大多数老师都认为,如果任何不同观点和质疑都要先用政治正确的思维去套一下,那所有的思考都会成为政治立场的表态,与教育的初衷背道而驰。”
陈老师说:“也有老师认为,不管孙斌在作文中是否真的过多地看到了社会的阴暗面,而且对教育和社会制度都持全盘否定,这都是一个学生的认识问题,你可以说他观点很偏颇,态度很偏激,但不能轻易地用政治不正确的大帽子去界定他的文章。”
曹敏说:“有的老师更是提出这样的质疑,是我们的制度太脆弱,还是教育者太敏感,难道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对于教育或者社会制度发出一些不同于主流观点的声音,就能证明我们的制度一无是处吗?难道我们的制度脆弱到禁不起任何一丁点质疑?”
陈老师说:“听教导主任转述学校书记的话,他肯定教育首要的目的是塑造学生独立的人格,其主要途径就是让学生通过发散性思维,启迪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更多的是要从逻辑上能否自圆其说和论证上能否以理服人来论高下。在书记看来,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我们的制度太脆弱,而是我们的教育者太敏感,敏感到对任何与主流观点不同的声音,都会首先放置于政治正确的显微镜下进行放大处理,以至于任何的不同意见都会被视为异端。”
此时的孙小彦觉得自己已经气馁了,觉得自己的这趟拜访似乎有些多余,既然孩子不成器,那就由着他吧,不成材,总能长成人吧。他心里惴惴的,他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他甚至怀疑自己这样的努力是否属于徒劳,他突然觉得一团黑暗将自己压的紧紧地,让自己顿时失去了方向。他除了失望之外,觉得自己很疲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陈老师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