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手剥大米又快满升了。这已经是奶奶剥的第二升大米了。
大胆倒霉!因为他承受着眼睛被扎伤的痛苦,和一只眼睛可能失明的可怕后果。我也非常倒霉!因为这事将我结结实实地牵连进去。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居然很快就睡着了,我知道我为大胆的事情应该翻来覆去睡不着,或者是被噩梦惊醒,或者是根本不上床,穿着衣服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为自己,更应该为大胆担忧,可我那天夜里却是那样浑浑噩噩。
是在大胆家人第二天到我家的争吵,让我确切地感受到自己的麻烦真正地来了,自己将和眼睛受到伤害的大胆一样将忍受着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
并且我非常准确地预感到,这些痛苦将会很快降临到我的家人。
此时,我对此事的反应是,很大程度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心。鬼知道,那注射器针头是怎么扎进大胆的眼睛里去的,不管怎么说,是比我小的大胆眼睛被注射器扎伤,而我成为大胆眼睛受伤在场的人,我有口难辨。我知道因为这事情,我们家和大胆家的和睦相处将成为永远的过去,我们将生活在争吵猜忌,怨恨之中。我因为大胆的麻烦会变得性情更加孤僻,性情更加怪异,令人难以相处,我有可能从此变成一个郁郁寡欢、更加忧郁的人。我想到了今后村人们都会在背后对我指指戳戳,人们会认为我是一个扫帚星,只会给人们带来麻烦甚至灾难。我担心大胆的眼睛,更担心大胆的眼睛不可治愈对大胆家人造成难于弥补的伤害,大胆的家人将会毫无顾忌地把愤怒泼洒到我的身上,甚至我的家人,我正憧憬的美好生活将离我而去。我开始抽搐,真正的害怕和恐惧一起向我袭来。
我独自一人向隅而泣,我的记忆彻底混乱了。
我觉得我独自一个人走到了大胆的家门前,站在门口,我深呼吸一口气,心脏像小鸟一样好像要跳出来:不要开门,离开这里。我可能是大胆父母及他的亲人最不愿见到的人。我觉得我是一个男子汉,我有责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向他们说清楚,即便在法律上我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认为我已经进了大胆的家门,但不是我推门进去,而是门被他家里人打开的。他们面无表情地让我进了他们家。我好像在有意识地向大胆的父母家人鞠了一躬。我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向他们鞠躬,难道真是自己扎伤了大胆的眼睛,可自己的这一举动分明向他们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是自知理亏的,否则我为什么会上门鞠躬道歉呢。我在心里拼命地向他们解释:大胆这事情真的与我无关,我鞠躬是因为我很为大胆受到的伤害感到惋惜、感到痛惜,因为大胆我们这一段时间相处的亲密无间,我们就是亲兄弟,我为他受到的伤害万分难过。我看到了大胆妈妈那种难以接受的表情。
我觉得我在那时流泪了,我脸上的泪水让我心中的压力减轻了一些,让我有些释然。但我非常明白地知道,我这泪水洒得确实不是地方,也非常不是时候,自己的泪水分明向他们表明了一个事实,大胆的眼睛就是我扎伤的。我的惋惜的泪水在大胆父母那里完全成了我去主动承担过错的泪水。在他们看来,我的泪水泄露了我的害怕和不知所措。
我在潜意识里觉得,我在大胆父母面前,流露的是困惑是悔恨的表情,我觉得我能感受到很多,但能理解的很少,能准确表达自己意思的更少。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似乎就代表了我的一切。那泪水就是我最完整的表白和表达。我在心里又非常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
我觉得大胆的父亲很高大,很壮实地朝我走来,脚步轻的令人惊讶,但我又分明觉得他快步朝我走来,我觉得他狠狠地朝我打了几耳光,分明这样他就解气了。不对,我看到他轻轻地走向我,他伸出了他那大而有力分明又有几分粗糙的手,一边拉住我的手说,小手,别怕,我知道这事情与你无关。他拉着我的手,我又觉得他的手是那样温暖而软绵无力,他还想要试图说什么,但他没有。他的眼里闪着光,好像在说:我们不怪你,我会比你想象的更友善。过了很久,他说:小手侄子,你来了!我听到大胆爸爸的声音,我紧张得几乎快要窒息了。
我觉得我此时确实不应该来到他们家,更不应该看到他们伤心难过的样子。我知道我的出现,的确把事情搞复杂了。大胆的家人在难过伤心之余,还要考虑如何对待我。这也许是我做出的最糟糕的事情。
我分明记得大胆妈妈也向我走了过来。我记得她试图向我微笑,但脸上没有一块肌肉听她的话。接着,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声响:啜泣、叹息还是愤恨?我记得她快速地拥抱了我,然后快速地退回。“小手,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但我想让你记住一点,就是我们虽然很为大胆的眼睛担心,但我们不会无端地怪怨你的,你也要吸取大胆的教训,玩耍时要小心注意,出了事情只能自己受罪,别人是无法代替你去承担上的痛苦的。”
我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刚才那些全是自己在梦里的想象,回忆着这些梦境,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疼痛,为自己,也为大胆。
在镇卫生院治疗了两天后,大胆的妈妈回来把大胆接走了。
奶奶到大胆的爷爷家询问大胆眼睛的治疗情况,大胆爷爷说大胆的妈妈将大胆送到市医院,市医院说不是很好治疗,就又带大胆到省城医院治疗,各种开销已经花去两万多。
奶奶说:“不管怎么说这事和小手有关系,你家的大胆受了伤,孩子遭了飞来横祸,只要能治好孩子的眼睛,就谢天谢地了。让你们家大胆受了苦,我们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我们愿意承担一半的费用。”
大胆爷爷说:“都是一家人,大胆出这事情,也不是咱们愿意发生的,我这里都好说,关键看大胆他妈怎样处理这事来着。”
奶奶说:“只要大胆眼睛治好了,就千好万好,咱们这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些事情能坐下来谈,就尽量自己协商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咱们不能为这事情起了隔阂,闹了矛盾。”
奶奶说:“咱们过辈了,不在人世了,孩子们还要过日子,千万不能结仇。”
“咱们这几十年前还在一起搅勺把的一家人,千万不能处理不当,让外村人看咱们的笑话。”
奶奶说:“是的,不管怎么说出了这事情,也是咱们家门不幸,只要大胆的眼睛不落下后遗症比啥都强。咱们是一家人,一个舒字掰不开,你们大胆的痛苦也就是我们的痛苦。”
大胆爷爷说:“大胆爸爸妈妈肯定要回来的,到时候,大家坐一起商量一下,这不是结梁子的事,人常说冤家易解不易结,更何况咱们是不出五服的一家人。”
大胆的妈妈还是回到老家一趟,奶奶听说大胆妈妈回来了,就赶紧过去询问大胆的情况,奶奶看到大胆妈妈就打招呼:“回来了!”
大胆妈妈说:“这里是我的家,我凭什么就不能回来了?”
奶奶说:“我们知道对不起你们家大胆,大胆受苦了,我们心里也很难受。”
大胆妈妈:“我也没时间和你拉家常,这事情肯定会有一个处理办法,光咱们现在说没啥用。”她推说自己还有事要出去,说着就起身离开了。
后来奶奶听说大胆的妈妈找村里给大胆妈妈开了一份证明。
邮局的邮递员将法院的一份起诉书送到我家。我们一直在等待着和大胆家商讨怎样处理这件事情,可没想到大胆的妈妈会采用这种打官司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情。
大胆的妈妈将我和奶奶推上了被告席,因为我是当事人,奶奶是我的监护人,大胆的妈妈在起诉书中,要求我赔偿整个治疗费用和由此造成的精神损失费共计十五万元之多。
起诉书后面附带了大胆妈妈自己在村里开的那份证明,以及在市医院、省城医院的治疗费用清单和法医证明,他们家往返省城、市里、乡里的各类车票复印件,还有大胆的爸爸在南方打工的厂里的工友们出具的那些情绪激烈、义愤填膺的关于大胆眼睛怎样被伤害的证明。
村里开出了一份这样的证明:兹有我村村民舒小守与舒大胆在玩耍时,舒小守不慎用废旧注射器将舒大胆左眼睛扎伤,情况属实。特此证明。村委会并且加盖村委会公章。
奶奶问那上面怎么说的,我告诉奶奶说大胆妈妈通过法院起诉,要求赔偿他们十五万元。
奶奶说:“不会吧,大胆爷爷说好的咱两家平摊大胆的医药费的,大胆妈妈怎么能这样呢?这事看来还是要找你大伯二伯伯四叔他们,做人怎么能这样呢?”
看着奶奶已经有些斑驳的头发,我的心里非常难受,我感到自己太对不起奶奶了。
奶奶为她的儿女有着操不完的心。大伯曾经被开除公职,二姑的离开医院,四叔的儿子从她手上丢失,接着又是四婶子因此病逝。奶奶牵挂着我的父亲,可我父亲出去这么多年很少回家,甚至连个电话也不打,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到现在还供我的衣食起居。而我又是那样地让奶奶不省心,不断给奶奶招惹些让奶奶无法想象的烦心事。
我真害怕面对这些,而这些麻烦却像越好了似的排着队在等着我,我真不知道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此时,奶奶反倒怕我受到惊吓,怕为此事担惊受怕。
奶奶在生活上更加关心我,叮嘱我要吃好,睡安稳,劝我一定要学着经得起事情,让我心里更难受。
四叔认为大胆妈妈简直就是毫不讲道理的胡闹,是自己掉到河里,也非要把别人一同拉下水才觉着舒坦。四叔认为既然他们不讲理不认亲,咱们也不要对他们太客气。
大伯说:“咱们也不是那种有洁癖的银狐,身上沾的水珠草叶都要用舌头舔干净,而猎人们正是里利用银狐的洁癖轻易把那些银狐俘虏了。咱们现在去和他们大吵大闹,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结局,人应该有一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冷静心态,对于外来的“污点”不要斤斤计较,纠缠不放,当我们在极力洗净自己身上“污点”的同时,往往会变得不理智,不清醒,结果成了别人的“俘虏”。”
大伯对此事反应很平淡,大伯说:“不要看她蹦?的厉害,该不是他的,他怎么也争抢不过去的,我相信我们还不会倒霉到那种地步,会因为一起意想不到的伤害案会让我们这个家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