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我觉得阳光格外耀眼。
我觉得我自己如果生在古代或者独自一人生活在一个地方或许更好,或许会少点烦恼,省去很多麻烦。如果人生来就必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这样那样的不痛快,我真愿意自己成为一个人们心目中的傻子。那么这个傻子,既可以是古人,也可以是今人,还可以是来者;既隐于野,又隐于市;既异想天开,傻话连篇,又心地善良,大智若愚。以谐寓庄,拙敏并存,随立随破,以言拆言,奇思迸涌,出入自由,乱道有道,蹊跷横生,以文为戏而含至理深赅,绝傍他人又能启发同好。
但我没有这个幸运,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充满着不如意。我有些敏感而又混乱的心智,让我的生活布满着荆棘。我总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为他人带来快乐,带来幸运,我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心烦意乱和无奈。生活中的磕磕绊绊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对快乐自信有一种天然的距离。当觉得自己快要靠近这种一种自在状态时,便有一个从天而降的麻烦开始缠绕自己,让自己目眩神迷,意识恍惚。
生活对我充满了笑容,但这笑容又无不充满着嘲笑的意味。我的生活笑着对我说:你不该存在幻想,你的出生完全没有必要,你本身就是个多余……
我那被痛苦所绑架,被忧愁所俘虏辨识度极低的脑细胞正要蠢蠢欲动时,我就必须警惕,生活以一种搭着的廉价的笑脸形态出现时,肯定后面埋伏隐藏着一场更大的劫难,那是专门为自己的成长准备的,我知道这是我无法避免的。
我非常清楚,当我的身体内那些快意的细胞开始活动,那些痛苦的意识就会像尖锐的利刃不失时机地来刺疼着我的心房,那些经年累月的疼痛并没有因难以负荷而令痛苦的人得到缓解,反而遇弱逾强,变得强烈而烁热。
我在想,自己来到这世上,本身就是一个误会,是一个难以改正的错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让人嘲笑,自己微不足道,根本没有什么尊严可言,即便有那些所谓的尊严,也只是供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们来践踏的。
此时,我再次梦到了户漂,她告诉我她自己曾经多次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上挣扎徘徊,每当痛苦难抑时,她就把自己沉入水中,在水中狰狞着纠结着,与自己进行着殊死的战斗,每到肺里的氧气消耗殆尽时,她才会在求生的驱使下,浮出水面。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允许自己浮出水面了,即便是浮出,那也是浮出尸体一具。
户漂告诉我,她此生将彻底隐藏于水中,如果自己的出生是个悲剧的话,那就让这河水千年万年地来冲洗自己那肮脏的身体吧。
户漂问我,舒小手,你十年以后干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她又问我那时我们会在什么地方,我回答她或许我们都考上大学找到了自己满意,让很多人都羡慕的工作,或许也能成为公务员,成为一人民公仆,在俯首甘为孺子牛地为人民币服务。我看到户漂的眼睛是那样地明亮,人青春可爱饱满的像一个水灵灵的水果,其秀色可餐,让人垂涎欲滴,她却不理会我的话似地,转过头,用非常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户漂说,你太让我失望了,那时咱们都长大了,咱们已经适应了各种生活,咱们也养成了各种不同情感和表达方式。咱们像所有人那样,该高兴时就笑,该悲伤时就哭,该愤怒的时候睁大眼睛挥拳头,然后慢慢忘记我们原本可以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观察这把人变得卑微的生活。
我觉得户漂像和我捉迷藏一样,一忽儿出现在我面前,一忽儿又从我面前消失。
我又分明看见户漂坐在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楼上绣花,先绣了一朵荷花,很快又绣了一朵牡丹,还要绣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蝴蝶在上面。户漂在低着头绣花,我在旁边偷偷地看着看着户漂,我为户漂这样的神态着迷,我看到户漂侧着的脸,黑发梳到耳后,用一只蓝花的发卡夹着,再顺着肩膀柔顺地滑下来。
我觉得户漂的这一头青丝太美了,我总想过去握着这美丽得让人颤栗的青丝,但我又没有这样的勇气。
户漂似乎发现了我的偷窥,她脸红了,说舒小手,作为朋友,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来我家做客,咱们本是同学嘛。
户漂告诉我,他现在已为。丈夫就是姚志强。姚志强从煤矿回来后,就没去打工了,他家也盖上了一栋两层楼房。
户漂说自己现在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丈夫姚志强是一个忠厚人,平时好好的,勤奋做事,孝敬长辈,哪怕什么人用粗言说他,他也不会跟人脸红。
不过户漂又向我透露出她的隐忧。他的生活也并非全部是风和日丽。因为姚志强一喝酒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会拼命地砸东西,骂人,还会打她,她常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地从家里逃出来。但他每次清醒后都会给她好好地赔不是,他还会跪在地上乞求他的宽恕。而户漂又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因为他总是不断保证他会痛改前非,户漂就一次次地原谅他。
户漂说,那年春天,他又打了她,并且将她怀了两个月的孩子打没了,她从村里的卫生院出来后,怎么也想不开,就跳了河。
那条小河里长满了水草,那几日正下过雨,河道涨得满满的,水有些浑,村子里好多人都去捞,却都捞不着。这时,他来了。他站在河岸上捶胸顿足,对着河说:“你怪我吧,你怪我吧。是我害了你呀。念在往日夫妻情分上,让我带你回家吧。”
他哭着将网朝河里撒去。一扯,就将她给扯上来了。
户漂说,念起姚志强悔过自新较为彻底,她决定再回到人世间再陪他一段时间。
户漂告诉我,她曾找到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算来算去,说户漂的生辰八字不好,得看看三世图。他从桌上的鸟笼里唤出一只伶俐的小鸟来,那只鸟,样子有些像麻雀,奇特的是它的喙,上面半个是黄色,下面半个是绿色,它从笼里出来,听着算命先生的口令,在排得整齐的签纸里一一叼出三张纸片来,放到算命先生面前,就又跺回笼里去了。算命先生将小鸟衔出来的签依次打开后,看了又看,然后慢慢说,姑娘前世曾是王母娘娘瑶池边得仙女,因贪婪凡尘,被贬下来,这辈子,做了女子,过得不好,下辈子就是个男的了,并且还是个做官的,每天有人问安,各种点心享用不尽,穿绸缎华服,身边美女争相取宠。
户漂说,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户漂半忧半喜。照这样算来,她的前世是好的,来世也是好的,唯独这一辈子,却盼不到好日子。她不知道,这样的命算不算好命。
我告诉户漂,一想起她,我就对生活多了一份感情和认真,我从不算命,我不相信那些宿命的东西。好命也罢,歹命也罢,如果不知道前途如何,哪怕一直在黑暗里、在愁苦里跌撞,也能努力忍耐,一日日鼓起勇气往前闯。心里还抱着一点点念想,希望不久之后就能到达那个柳暗花明的拐角。
我觉得我一直活在对户漂的等待里,等待有时是美好的,有时是被辜负的。
我在生活的坎坷里,总是最容易想到户漂,我认为她成了我情感依托的救命稻草,但我知道今生今世将永远无法对他倾诉,无法对她言说。我在想,如果户漂还在世上,我一定认真真诚地爱护她,给她一真爱,让她享受爱的芬芳,让她沉浸在真爱的雨露滋润中,让她真正体验一个少女在爱河的美好感觉。我就是她的一切,我会一切唯她之命是从,让我游几圈我就认真地游几圈,让我蛙泳、蝶泳、自由泳我都愿意,即使让我溺水身亡,我也会毫不犹豫。
想起户漂,我就泪流满面,我就有一种伤感的情绪涌上心头。
其实我只是一直徘徊在户漂爱情之外的男孩,她的心里装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根本对她没有感觉的姚志强。按照故事情节,我充其量也只算一个不合格的男二号。我在想,在青春的时段里,每个女生都会遇到一个暗恋自己的男生,女生也会有一个自己爱的男生,但女生肯定会选择自己爱的男生并去和他交往,不管这个男生对自己是否真爱,她一定会去舍弃那个暗恋自己的。就这么奇特,我在自己编织的爱情之梦里爱着,她在自己编织的爱情之梦里爱着。爱着是一份责任,更是一种心情,觉得爱或者不爱都是一种幸福的伤疼,到最后总要有谢幕的时候。
对于户漂,我真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情绪就像一个容器,当被类似委屈被类似愚弄的情绪装满的时候,那就会爆炸,人就会失去控制。
我又为自己曾在梦里抚摸拥抱户漂的身体感到自己的可耻,自己的堕落。我在内心非常强烈地谴责自己,我常常质疑自己对户漂的爱的纯度。说到底,这并不是爱,是自己一种在毁灭这种纯洁的情感,是自己百无聊赖的情感需要一种寄托,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情感互相依赖,这根本不是爱,更像是自己在内心深处为户漂设置的一场情感骗局,感情阴谋。
想到这些,自己的确又为户漂悲哀,户漂太可怜了,她真的没有一个人真真的爱过她吗。
自己是趁着户漂被别人欺负,她的情感无所寄托的孤独,她的情感正处于一个空窗期,而自己此时了解到她的虚弱,认为自己又可乘之机,于是自己在心底里煞费苦心地编制起对户漂的爱情美梦来,并且这梦越做越真,认为户漂温柔可爱,她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向我走来。而这种意识这、种情感像遇到春风春雨滋润的青草那样愈发蓬勃旺盛,越长越高。
很可笑的是,自己认为自己在情感上一直在看护着羸弱的户漂,并且自己就是她的理所当然的保护神。其实恋爱不是互相拯救,更不是施舍、恩赐和奖赏,她未必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和坚强,但自己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尚。
梦境中,户漂像一个小燕子一样飞到我的窗前呢喃道:真正的爱从来都是隐藏在心灵的最深处,不需要表白。就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直到最后泪流满面。户漂叮嘱我,我们都有着这样的心境,最爱我们的,往往不是我们爱的,只好放任他在我们的爱情故事中,被时间贴上“男二号”的标签,放在回忆里。
其实我认真地回想起来,我什么也没有真正给予过户漂,爱情、友情、一份少年的美好回忆,统统没有,甚至没有微笑着同她说过话。但是他就在我的生命里,将成为永远无法抹掉的记忆。一个永远的回忆。一个青春少年的隐隐伤疼。
我知道自己每一次梦中与户漂的遭遇,都是对自己情感的一次次亵渎。我知道自己真的无可救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