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居然没有放菜单,戴希懊恼地环顾四周,光线黯淡的户内依旧满座,只有一名黑衣服的店员在其间忙碌,根本无暇朝她看上一眼。漆黑的护墙板从天花一直延伸至地面,满满地装饰着殖民时期上海的标志物品,唱片封套、报纸影印件、黑白炭精画上的女明星看起来比老照片里更加眉目生动。
正对着戴希的这面墙上是一连三幅的月份牌,她百无聊赖地念起那个年代的商品广告:阴丹士林布、美丽牌香烟、双妹雪花膏。
双妹雪花膏――画面上两个搔首弄姿脸蛋绯红的民国女人容貌和服饰都一模一样,那么说“双妹1919”的双妹就是指这个咯?戴希感到身旁来人了:“嗯,请把菜单拿来……”她略带不满地抬起头,却惊讶地瞪大眼睛。
站在桌前的不是黑制服男店员,而是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深赭色旗袍竖领上是一张中年妇女的脸孔,她,竟然就是戴希在对街中装店看见的那个女人,只不过换下了那身鲜艳的大红绣花旗袍。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戴希,就好像在审视一只误闯家院的小野猫:“这张桌子有预订,你不能坐。”
“哦,我……不知道,对不起。”戴希局促地弓起身,又坐下了:“可是刚才一直没人对我说啊,而且旁边都没空位了。”
“那你也不能坐这个座位。”中年女人的口吻生硬极了。戴希朝窗外瞥了一眼,玻璃底色更黑了,还隐隐地泛起白光,是不是已经开始下雪了?真不知道那个可恶的孟飞扬还要叫她等多久?戴希感到心情烦躁,突然就赌起气来:“你是谁?人家店里的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坐?我就要坐这……”
“小姐,这个座位确实有预订。这位是我们的老板娘。” 满脸慌乱的店员终于出现了,声音压得低低的。中年女人把双手往胸前一拢,颐指气使地申斥:“你是干什么的?还要我来管这种事,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今晚这个座位必须空出来!”
戴希有点儿坐不住了,恰好旁边一桌客人起身离店,玻璃门开合之间风卷冰花,整间屋子都被寒气扫荡了一遍。“下雪了啊!”惊叹声零落入耳,戴希站起来:“我换那桌吧,给我菜单。”
“小姐,这里的晚餐已经结束了。”
戴希直瞪着老板娘比冰霜还冷的脸,咬了咬嘴唇,一屁股又坐回去:“我要咖啡,咖啡你们总有吧?除非你告诉我现在就关门!”
“唔?我这里十一点关门。”老板娘的脸上扳出乖张的神色,愈加显得老气横秋:“不过小姐,今天晚上降温,外面已经飘雪花了。你看看人家都在买单,咖啡嘛我劝你就不要喝了,早点走,省得晚了打不到车。”
早走?可我要等人啊,而且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戴希简直恨透了孟飞扬,她故作姿态地昂起头:“我就在这里喝咖啡,晚了有人来接我。”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穿着高筒皮靴的双腿,戴希加了一句:“他就在后面那条街上的‘逸园’开会呢,否则我也不在这儿等!”
“你说‘逸园’?!”
“嗯?”戴希不解地瞅瞅老板娘忽然变得煞白的脸色。
“‘逸园’?……原来是这样,很好。” 老板娘嘟囔着扭身就走,又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那你就坐这个座位吧,算是给你留的。”
戴希摸不着头脑,倒也不好再挪动了。望着老板娘消失在黑黢黢的吧台后,戴希心中一动,不对啊,虽然面容确定无疑,但这个背影却怎么也没有在对面店堂里看到的那种妩媚,反而显得生硬粗蛮。
“小姐,咖啡。”
店员放下咖啡杯,逃也似的立即闪身而去。戴希啜了一小口,竟然是难得一品的上好咖啡,醇香的味道刚刚在齿颊间漫开,端杯的手却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戴希突然想起来,这个老板娘的两只手上都没有戴钻戒,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她就换了衣服并且摘了戒指?
难以言说的不安令戴希的心微微发紧,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几乎有些慌张地拨了孟飞扬的号码。“嘟,嘟,嘟……”一连拨了三个都是无人接听,再拨时,耳朵里传来冷冰冰的录音:“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